见白虎已然醒悟,庞涓点点头,朗声说道:“白少爷能有此心,在下甚安!拿上金子,回去吧,它们原本就是你的,你的夫人,当然也是你的!”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白虎一下子怔在那儿,根本不相信庞涓说的一切竟是真的。
见白虎依旧发怔,庞涓走前一步,拍拍他的肩头,半是责斥,半是警示:“白少爷,赌场无君子!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有多少大事等待去做,怎么能在赌台上浑噩一生,让人糟践呢?”
白虎抬头望向朱威、公孙衍、老家宰三人,见他们皆在凝视他,并无诧异之态,方才相信眼前的事实,大梦初醒,忽地松开妻子,叩拜于地:“恩公之言,如雷惊心。恩公再生之恩,白虎万死不足以报。恩公在上,请受白虎一拜!”
庞涓未及拦阻,白虎已是拜过三拜。拜毕,白虎猛地起身,拔出宝剑,将自己左手无名指伸在赌台上,“啪”一声斩断,誓道:“恩公在上,苍天在上,白虎此生若是再赌一枚铜子,犹如此指!”
众人齐声喝彩。
直到此时,绮漪方才明白怎么回事,叩伏于地,泣拜道:“恩公在上,也受奴家一拜!”
天色已近昏黑。二楼密室并未掌灯,黑乎乎的,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戚光匆匆走进,见陈轸端坐,“扑通”跪在地上,将头叩得山响,涕泪交流:“主公——”
陈轸长叹一声:“唉,此事怨不得你,起来吧!”
戚光将头埋得更低:“主公——”
“知道输在哪儿吗?”
“小——小人不知!”
“龙爷身后有高人支招!”
戚光大吃一惊,急道:“谁?”
陈轸一字一顿:“公孙衍!”
“公孙衍?他是哪个?”
“就是手拿酒葫芦、看起来像个叫花子的那个人。我问过了,这些日来,此人天天皆来观赌,依他的智慧,你们那点花花肠肠,早就让他看穿了!”
戚光喃喃说道:“难怪——”顿住话头。
“不仅是他,”陈轸又接一句,“还有朱司徒,他也来了!”
戚光目瞪口呆。
“唉,”陈轸又出一声长叹,“他们若是查清此楼底细,麻烦可就大了!”
戚光听得一身冷汗,语不成句:“主——主公,这——这可怎么办?”
“唉,”陈轸摇头道,“还能怎么办呢?你也知道,善后之事,不好做啊!”
戚光连连叩首:“都怪小人无能,净给主公惹事儿!”
“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个叫龙爷的既狠且刁,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速去查访,务必尽快弄清此人底细。”
“小人这就去。”
戚光从密室里告退,回到府上,紧急召来丁三,吩咐道:“你速去追查一个姓龙的男子。此人从卫国来,模样似是商人。”
听到姓龙的三字,丁三灵光一闪,抬头问道:“此人可是一脸络腮胡子?”
戚光惊道:“你怎么知道?”
“上午有人去过庞记,小人尾随那人来到北街,见他踅入天顺客栈。小人从小二口中得知,那人是一个龙爷的下人。小人原以为龙爷必是庞涓,追问小二,小二却说他长了一脸络腮胡子。小人认识庞涓,知他没有络腮胡子,一时犹豫,未去追查,不想果是此人!”
戚光冷笑一声:“是他就好!”
丁三发狠道:“戚爷,小人这就领人前去天顺客栈,把他做了!”
戚光沉思有顷,在他耳边低语一阵,丁三频频点头,急急而去。
元亨楼初战告捷,庞涓不免得意。与众看客走出大门之后,庞涓就与朱威、公孙衍、白虎两口子等拱手作别,跳上轺车,与孙宾一道驰回天顺客栈。
回到客栈,庞涓召来小二,细细问过,见一切正常,丁三再未来过。庞涓又使孙宾乔装出店,前往西街察看,也未见异常。庞涓、孙宾计议妥当,决定当夜潜回庞记,接出庞衡。
三更左右,大街上悄无一人。孙宾、庞涓换了夜行服,悄悄走到西街,四顾无人,悄悄推开店门,摸入店中。
进门之后,庞涓仍不放心,伏在门后,朝大街上凝望一阵,侧耳又听多时,确定外面无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向里院走去。
因是自家屋子,庞涓熟门熟路,又去除了戒心,步子迈得很大。孙宾手持宝剑,紧随其后。就要走到庞衡的房门时,庞涓放缓脚步,轻声叫道:“阿大!阿大——”
房内无人应声。
二人知道庞衡已成痴呆,也未在意。庞涓径直走到门边,轻轻推开房门。
房中漆黑一团。
庞涓转对孙宾,小声说道:“孙兄,阿大怕是睡着了。你点上火把,我背他出来!”
孙宾吹亮藏于袖中的火具,点亮火折子。
亮光下,二人大吃一惊:屋子中间,口中塞了布条的庞衡正被两个大汉扭住两只胳膊。丁三站在背后,一把亮晃晃的铜剑架在他的咽喉上。
丁三哈哈大笑数声:“庞少爷,丁某候你多时了!小子们,弄亮堂些!”
几只火把同时燃着,房间亮如白昼。
庞涓从腰中缓缓抽出宝剑,目光如电般射向丁三。丁三取掉庞衡口中的布条,憋得面红耳赤的庞衡急剧咳嗽几下,大口喘气。
庞涓心中一颤,叫道:“阿大——”
丁三狞笑道:“庞少爷,在下只需稍稍用力,你的阿大——哈哈哈哈——”
庞涓怒不可遏:“你——你个畜生,放开阿大,否则,我将你碎尸万段!”
“好哇,你来碎尸万段呀!”
庞涓执剑就要上前,孙宾拉住他的衣角:“庞兄!”
丁三接道:“庞少爷,在下知道你是孝子,让孝子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阿大死在自己手里,该是一件有趣的事,你说是吗?”言讫,宝剑在庞衡的脖子上稍稍一勒,将他再次憋得满脸涨红。
庞涓急道:“姓丁的,你——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想让你扔下手中那玩意儿!”
庞涓怒道:“你——你休想!”
丁三冷笑一声:“废话少说,我数到三,现在开始,一!”
庞涓的手开始颤抖。
丁三拉长声音:“二——”
庞涓的手颤动得越发厉害。
丁三正要数三,孙宾急急插道:“好,要我们扔剑可以,你须放开庞师傅!”
“庞少爷,”丁三接道,“听听你的朋友怎么说?咱们一事归一事,只要你肯扔下宝剑,愿意束手就擒,在下立马放开庞师傅,绝不食言!”
孙宾转向庞涓:“庞兄,先救令尊要紧!”言讫,率先扔下宝剑。
庞涓迟疑再三,将剑慢慢放在地上。
丁三厉声喝道:“两手背在身后!”
两人将手背到身后。
“绑了!”
门外立时冲进几人,捉牢二人,捆了个结实。
“哈——”丁三朗声长笑,“庞少爷果然是个孝子。好,丁三话既出口,断不食言,你的阿大,请你收好!”顺手一拧,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庞衡连声哼叫也未发出,脖子就整个断了。
丁三用力一推,庞衡的躯体直冲过来,结结实实地砸在庞涓身上。庞涓猝不及防,被他砸倒于地。
庞涓怒火中烧,忽地弹起,扯着嗓子吼道:“你——你个畜生——”跃身欲扑过去,却被身后诸人牢牢扭住。
“哼!”丁三冷笑一声,“你骂我畜生?骂得好!告诉你,姓庞的,丁三我真还就是一个畜生!小子们,带走!”
第五章死里逃生,庞涓孙宾云梦山拜师
丁三拿了庞涓、孙宾二人,兴冲冲地直奔陈轸府宅,将细情禀知戚光。戚光大喜,当即带了丁三等,连夜叩响陈轸房门。
陈轸睡得正香,听得门响,问清是戚光,知有大事,赶忙披衣走到厅中。
戚光叩在地上,不无兴奋地说:“主公,小人查清了,那个所谓的龙爷正是庞缝人的儿子庞涓。小人方才已将那厮捉拿归案,听凭主公处置!”
“庞涓?”陈轸沉思有顷,点头道,“嗯,早该想到是他!庞字下面,不就是个龙字吗?带他上来!”
戚光击掌,早已候在院外的丁三等推攘着庞涓、孙宾二人走进厅中。
陈轸看一眼戚光:“哪一个是庞涓?”
戚光未及答话,庞涓已经破口骂道:“陈轸,你个卑鄙小人,魏国奸贼,庞涓恨不能生啖你肉,活剥你皮!”
陈轸斜他一眼,缓缓说道:“掌嘴!”
戚光走过去,照庞涓连掌几嘴,庞涓左腮处的牙被打落一颗,嘴角流出鲜血,粘在脸上的络腮胡子也被他打落于地。庞涓强咬牙关,怒目圆睁,猛将一口鲜血和一颗牙齿“呸”地射到戚光脸上。
戚光恼羞成怒,拿袖子擦过,又要掌嘴,陈轸竟是点头赞道:“好小子,是个人物!”
庞涓张口又骂几声“奸贼”,陈轸皱下眉头,看一眼丁三:“封口!”
丁三动作麻利地从庞涓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塞入庞涓口中,从地上弯腰拾起假胡子,走到陈轸前面,跪在地上,半是禀报,半是邀功:“主公请看,就是这副胡子,昨日将小人蒙了!若不然的话——”见陈轸的目光缓缓转向孙宾,赶忙打住话头。
与庞涓的暴跳如雷相反,孙宾静静地站在那儿,既没有恐惧或愤怒,也看不出任何不安,安静得就如平日一样。
陈轸将他上下审视一番,缓缓说道:“观你气度,不似下人。能说说你是何人吗?”
孙宾应道:“卫人孙宾见过上大夫。”
“孙宾?”陈轸心头一动,“可是帝丘守尉孙将军?”
“正是在下。”
莫说是陈轸,即使庞涓,也吃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孙宾。
陈轸盯住他又看一时,点头赞道:“在下久闻孙将军大名。陛下伐卫时,你祖父孙机赴齐求援,你父亲孙操、叔父孙安平阳拒降,孙将军更是坚守帝丘。你们祖孙四人,让上将军吃了不少苦头啊。”转对戚光,“为孙将军松绑!”
话音刚落,孙宾退后一步,缓缓说道:“在下谢上大夫宽容,只是——”
“哦?”
“在下与庞少爷相交甚笃,情如兄弟,是以不敢独享自由。上大夫若是顾念在下,亦须松开庞少爷!”
“嗯,”陈轸连连点头,又是一番赞叹,“孙将军义字当先,不愧是孙武子之后!只是孙将军明珠暗投,与此等人渣混在一处,且又甘做他的下人,实为不智!”转向丁三,“带他们下去,好生照看着!”
丁三答应一声,吆喝众打手带走二人。
戚光凑前一步:“主公,如何处置?”
“你且说说,该如何处置?”
“依小人之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戚光做出了抹脖子的动作。
“唉,”陈轸长叹道,“你就晓得杀人。这事情既然牵扯到卫国的孙将军了,还是送官为好!再说,庞涓杀死陛下御召过的渔人和樵人,就是钦定凶犯,前番又在宿胥口拒捕,连杀数名官兵,罪加一等,难逃一死。对于必死之人,若以私刑杀之,既没必要,又予人口实。至于孙将军,前时让上将军吃过不少苦头,如何处置,尚需示请上将军才是。”
“小人遵命!”
翌日中午,白虎提了只包裹,兴冲冲地从大街上回来,刚刚进院,就大声叫道:“夫人!夫人!”
绮漪忙从里屋迎出:“夫君,你回来了!”
白虎将包裹高高举起:“夫人,你看,此为何物?”
绮漪接过,打开一看,正是她的首饰盒,不无激动地说:“夫君,你——真的将它赎回来了?”
“是啊,那个掌柜死活不肯,后来,我说拉他见官,他才怕了。”
绮漪走过来,拉过他的左手,凝视那只被他斩断、又被医师包扎上的无名指,心疼地望着他:“它——还疼吗?”
白虎点头。
“夫君,您真狠心。”
白虎呵呵笑道:“不狠心,只怕戒不了。”
“嗯,”绮漪将首饰盒交与老家宰,凑前一步,将头伏在他的胸上,抚摸着肚皮,喃喃说道:“夫君,小白起他——听得高兴,这在里面踢奴家呢。”
望着她的甜蜜样子,白虎流出泪水。他扶起绮漪,走回堂中坐下。老家宰抱了首饰盒,走进里间,将之放回绮漪的妆台抽屉里。
看到老家宰走出房间,白虎想了想,吩咐道:“阿叔,你取出十七金,前去吴府,交与吴家二少爷,就说本少爷的偏院,不卖了。昨日借他一十六金,多的那一金,权作利息!”略顿一下,加重语气,“你可告诉他,就说本少爷要他识相点,收下金子,返还字据!”
见白虎真如换了个人,老家宰由衷高兴,乐呵呵地答应一声,复进绮漪房中,打开箱子,取出一十七金,匆匆走出院门。
白虎也换过一身服饰,挂上宝剑,转对绮漪道:“夫人,你好生守着,夫君出门做事去了!”
“做事?”绮漪大是惊讶,“奴家敢问一句,夫君欲做何事?”
白虎笑道:“夫人放心,不是去元亨楼!”
白虎别过绮漪,大步跨出院门,一气走到刑狱,递上牌子求见司刑。不一会儿,一名狱吏走出,引白虎走进刑狱大门,远远望到司刑已在府门外迎候。
白虎弯下腰去,深揖一礼:“白虎见过司刑大人!”
司刑回礼道:“在下见过白少爷!白少爷,请!”
二人携手进府,分宾主坐下。司刑打量一番白虎,爽朗笑道:“白少爷光临本府,可有要事?”
白虎多少有些尴尬,拱手道:“司刑大人,在下——在下此来,是想看看在下那套狱卒服是否还在?”
司刑呵呵一笑:“白少爷,不瞒您说,那套小卒服,被您前番摔在地上,再不见来,在下以为少爷不穿,就让别人穿了!”
“这——”白虎大失所望,一时怔了。
“怎么,白少爷今日为何想穿它了?”
白虎面色涨红,叹道:“唉,大人有所不知,昨日之事,在下如在梦中,今日梦醒,在下有意洗心革面,跟从大人做个狱卒,不想——”苦笑一声,轻轻摇头。
“哦?”司刑似吃一惊,点头道,“若是此说,在下倒可帮忙!”起身走到一边,拿出一套服饰,递过来,“白少爷,您试下这一套!”
白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