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民误会她了,她并不怪他,因为那事确实让人家无法接受。她低着头,再抬起头时已满眼是泪,她侧过身子,不让赵海民看见自己的眼泪,她说:“海民哥,你可别这么说……那是我爸和李叔的意思,我没那么想……是我不配,我有自知自明……这一辈子我没想过嫁人。”
赵海民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急忙说:“玉秀,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我爸刚走,我妈连眼泪都没干,我怎么能办这事?……”
玉秀打断赵海民,内疚地:“海民哥,你别说了,我爸……他是为我好,请你理解他。你放心,我给我爸说,我谁都不嫁!”
赵海民看着玉秀:“谢谢你了!”
他转身离去。玉秀却又叫住他,犹豫一阵道:“海民哥……人在外面,多长个心眼。胜利他什么都跟家里讲,为你关禁闭、挨处分,你爸每次都是大病一场。听说你当了副班长,胜利他爸窝囊的在我家坐到半夜,跟你爸更较上劲了。这次学大寨上山修梯田,你爸那腿本来可以不去的,就因为他一句照顾军属,你爸赌气就去了,累的吐血还瞒着别人,硬撑着,所以才……”
赵海民咬着牙,抑制着愤怒。
“我爸那么糊涂,还总向着他……海民哥,对不起!”
说完,玉秀快步离去。赵海民久久地木桩一般站立在那里。这个玉秀,真是个好姑娘啊,他从内心里感激她。也许他会感激她一辈子……
李胜利及其家人在背后的这些小动作,让赵海民愤怒不已,他甚至想,回到部队,一定给连里说说,好好惩罚一下这个家伙!
母亲大概看出他情绪不对,再三追问,他才把见玉秀的情况讲了。母亲叹口气,把他叫到身边,说你爸还交待,要是你知道了,就让我转告你,你和胜利是战友,只能一起出生入死,不许互相使绊儿,不许你把气撒到胜利头上。你爸说,当兵的都懂得这道理,一说你就明白了。妈是女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妈心里想得通,你爸的死不能全推到李队长头上,他不过是说了句不该说的话。要怪只能怪你爸太倔、太要强。退一步说,就算他李振发有错,可跟胜利这孩子扯不上边……海民,你答应妈,把这事忘了,回到部队上,不许跟胜利找事。
赵海民敷衍地点点头,不看母亲,也不说话。他能咽下这口气吗?
三
赵海民回家的这段时间,李胜利又想出了好主意——他不满足于在部队内部做好人好事,决定把好人好事做到社会上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带来更大的影响。紧靠部队营院,有一个村子叫王官庄,李胜利打算到该村寻找目标,一是该村离部队近,来去方便;二是该村与部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做的事情不会被埋没。所以,他就找到了该村的民兵连长。
民兵连长把他带到了军属孙大爷家。和孙大爷寒暄几句之后,民兵连长就对孙大爷说:“老孙大叔,是这样的,这位解放军李同志找到我,打听谁家困难,要学他们部队上的雷锋帮忙做好事。咱队上的困难户要属村西头的张寡妇家,一个女人带俩孩子不容易!可这位李同志不愿去。”
李胜利说:“一个寡妇家的,不方便。”
孙大爷眨巴着流泪的眼睛,还是没搞明白的样子。
民兵连长又对李胜利说:“李同志,我刚才给你说了,这位孙大叔是军属,小儿子前年去当的兵。按说他家劳动力还成,可小儿子前脚一走,这老大、老二就闹着分家,好房子都占了,让老头住这间破屋。最可气的是,老二俩口子在县砖瓦厂当合同工,说是每月给老爹点零花钱,光说不给,这老大俩口子就攀比,不见老二的钱愣不给当爹的划工分,弄得老头子常常没粮食吃。”
孙大爷忙说:“小六子,你别说了,让李同志听了笑话。”
李胜利说:“孙大爷,以后我来帮你,每个礼拜我都来。”
红领章 第八章(4)
孙大爷一个劲地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民兵连长说:“您就别客气了,李同志也不是外人,跟你们老三也能扯上半个战友,您就让他帮衬着,也骚骚那俩混帐东西。赶到年关呢,我们大队给队伍上写封感谢信,送个锦旗啥的。”
李胜利赶紧申明:“不用,不用!咱可不是图这个。”
聊了一阵,民兵连长走了,李胜利满脸笑容地先帮孙大爷扫院子,擦窗户,又抄扁担去挑水。他干得满头大汗,但心里很舒坦,有一种成就感。
过了几天,他又去了。孙大爷头发胡子长了,他就给孙大爷剃头刮胡子,又帮着把发臭的被褥拆洗了。孙大爷身体不好,他带他到小城里的医院看病。孙大爷平时没人陪,感到孤单,他就自己掏钱买了一只山羊,拴在孙大爷的屋门口,让它陪孙大爷。除了干家里的活儿,他还到王官庄的小学校,去给人家擦窗户,扫操场,掏厕所……
不长时间,他就在王官庄出名了,都知道部队上有个李同志,是活雷锋。
李胜利那段时间还是挺开心的。
马春光却遇到了烦心事。他收到了一封胡小梅从师宣传队写来的信。这封信把他吓了一跳!信封上没写发信人的地址,只写着“本部”二字,何涛替他从通信员手里接过信时,就怀疑是胡小梅写给他的,他还给了何涛一巴掌,说他臭嘴乱说。其实他也猜到了,只是不愿承认而已。他跑到营院外面的沙丘那儿,把信拆开。胡小信这样写道——
春光,你好!我去了好几次猪场,都没看到你,后来在早操的队列里
看到你,才知道你已经调到战斗班了。现在想起来,喂猪的那段日子真快
乐,真让人怀念……我知道那是因为有你的缘故,春光,我知道部队有纪
律,不允许谈恋爱,但我还是要说,春光,我爱你!
属于你的小梅
1973年6月24日
马春光把信纸攥在手里,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始撕起来,撕的很碎。他松开手,一阵风吹来,细碎的纸屑飘散开去,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四
刘越从黄小川那里得知,赵海民回老家看望病危的父亲了,她的心不由牵动了一下。他父亲怎么样了?千里迢迢坐车,他不会累坏吧?随即她又责怪自己:你为啥操起他的心来了?光一个黄小川就够你受的,现在好了,又多了一个赵海民!
还有方敏,也需要她操心。方敏回连队上班后,全是刘越带她,才使她业务上进步飞快,目前基本能单独值班了。连方敏都说,多亏她这个师傅指导。按说都是老兵给新兵当师傅,刘越和方敏本是同年兵,本来不存在师徒关系,这样一来,她俩又有了师徒之情。
不知从哪年开始,通信连立下了一个规矩:给女兵过生日。女兵生日那天,炊事班给做份生日饭,班里的战友借机庆贺一下。别人都过了两三回生日了,方敏一次都没过过。因为她总是说自己档案上的出生日期有误,不能按那上面来。问她到底是哪天,她就说到时候再告诉。就这样三拖两拖,入伍快三年了,她一次生日都没过上。
刘越记住了这件事,决心好好给她过一次生日。她悄悄问方敏:“你的生日到底是哪天?”
方敏愣怔许久,伤感地说:“我不知道,真的。”
她告诉刘越,她是外婆从孤儿院抱回来的,当时她只有一两个月大小,外婆领养她的那天,下着小雨,只记得是夏天,但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了,所以外婆每年都选择六月底下小雨的那一天给她过生日。档案上她的出生日期,是外婆估摸着写的,不准。就到这里,方敏的眼里已是泪光闪闪了。
刘越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就说:“方敏……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刘越暗暗决定,她要在最近,选择一个下小雨的日子,好好地给方敏过一个生日。她把自己的想法给班里的女兵王惠、毛桂萍等人说了,大家都说这是个好主意。
次日是个礼拜天,真乃天意,一大早就下起了小雨。刘越赶紧吩咐众人去操办,有的去食堂找炊事班长,要求做一个脸盆大的、圆圆的白面发糕,上面还要点几个红点。有的到军人服务社买糖果瓜子水果之类的小食品。刘越要求先不要惊动方敏,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快到中午时雨停了,但天还阴着。刘越决定到荒原上的沙丘那儿办。她让王惠她们先去布置现场,还给胡小梅打了电话,约她前往,又给马春光捎了信,让他十一点钟领上黄小川,带上口琴赴约。
十一点钟时,刘越陪方敏往沙丘那儿走。天空亮晶晶的,又飘起了毛毛雨,这种天气正是刘越希望见到的。方敏不明白刘越拉她去干什么,刘越说,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现场已经布置好了,几张报纸上,摆着各种糖果、巧克力、苹果、瓜籽等,还有一瓶红葡萄酒,以及用纸盆精心包装起来的那块圆圆的发糕。马春光和黄小川与众女兵围坐成一圈,胡小梅也赶来了,她似乎更漂亮了,光彩照人。
刘越陪同方敏来到现场。此时方敏看着那些东西,全明白了。毛桂萍和李凤香还用野花编织了一个花环,她们上前,把花环戴到方敏脖子上,又往她头发上别了一朵好看的野花。方敏眼里含着泪,任大伙摆布。
红领章 第八章(5)
刘越说:“大家安静了。今天,是夏天里一个下小雨的日子。十六年前的这样一个日子,有个漂亮的女孩子出生了,她的名字叫——方敏!十六年后的今天,我们成为了亲爱的战友。在人民军队这个大家庭里,我们一同成长,共同前进。今天,我们特意来给方敏过生日。这是她入伍后头一回过生日。方敏,你虽是孤儿,但我们不会让你感到孤独。我们真心地祝愿你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众人鼓掌,有节奏地说:“方敏,祝你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方敏眼里噙着幸福的泪花。人们热烈地鼓掌。
刘越说:“没有生日蛋糕,就用发糕代替吧。”
王惠说:“也没有生日蜡烛。”
刘越说:“我有办法。”
刘越从军装口袋里拿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把火柴棍,分给除方敏之外的人,每人拿上两支。众人同时把火柴划着了,一齐举到方敏面前,方敏动情地吹灭。
紧接着,马春光吹起口琴。他吹的是方敏外婆教给她的那支曲子,他一直记得那种美妙的曲调。天晴了,毛毛雨仍在下,是阳光雨。动听的琴声中,刘越带头跳起欢快的舞蹈,她们手拉着手,把方敏围在中间,动情地跳着,小声地唱着……小雨中,女兵们青春浪漫的气息美妙极了,这个简单而又温馨的生日场面格外令人难忘……
方敏的眼泪唰唰地流下来。她甜蜜地微笑着。
马春光的眼圈也红了。能看出来,他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方敏的目光突然与马春光相遇,眼睛里分明有了内容。但他们马上就把目光移开了。
胡小梅注意到了,跳舞的节奏慢下来。她伤感地皱起眉头。
那个下着毛毛雨的中午,他们又是唱又是跳。跳累了,唱累了,把带来的东西吃光喝光,然后就分散开来,坐下休息。刘越和黄小川两人坐在沙梁下,黄小川突然轻叹:“没想到方敏的身世这么苦。”
刘越说:“但人家方敏从来不以为这是苦。小川,以后心里不要总想着家里的那点事,你记着,穿上军装你就是军人,堂堂正正的革命军人,比谁都不矮半截,今天让你来,就是让你学学人家方敏,人家还是个女兵呢!”
黄小川使劲点点头:“好!”
沙丘上,马春光又在吹口琴,他吹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歌声飞向荒原,天地间竟多了一丝莫名的忧伤。马春光眼神里透着一种温情。方敏痴痴地把目光投向阴沉沉的天空。胡小梅时而看看方敏,时而看看马春光,仿佛听出了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渐渐地,目光里有了委屈和越来越多的妒意……
下午三、四点钟,大伙陆陆续续回连队了,马春光刚回到宿舍,胡小梅就把电话打过来了,说有急事要找他谈。他想,反正早晚要把事情说清楚,见一次也是必要的,便按她电话里说的,来到营门南边的一条小河边。一见面,胡小梅就说:“我的信呢?烧了还撕了?”
马春光不知该怎么回答。
“马春光……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在心里嘲笑我,挖苦我,以为给你写信就是我贱!” 胡小梅流泪了,晶莹的泪珠挂在腮边。
“我没有,我是战士,战士不准谈恋爱,这是纪律,你又不是不知道!”
“哼,现在我才明白你为什么宁可喂猪,也不去演出队。原来都是为了方敏,我真傻,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还为你去求人,托关系。”
“你瞎说什么呀?这和方敏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好,你也为我吹支曲子,现在就吹,看看能不能那么投入,那么动情。”胡小梅忽闪着大眼睛,动情地望着他。
马春光不再说话。
胡小梅伤感地:“我知道,你不会为我吹的……”
马春光无奈,自言自语般:“妈的,这破口琴,我再也不吹了!”说完,他愤怒地把口琴扔出去。口琴落进河里,溅起一片浪花。
马春光头也不回地走了。
胡小梅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她无力地说:“春光,你别走。”但是马春光已经走远了。
五
赵海民在家呆了十天,加上途中的时间,前后是十四天。他回到部队时,已是七月初。
其实,人们从李胜利口中已经得知他父亲去世的消息。李胜利父亲的来信比赵海民早到了一天。李胜利还从信中得知,他父亲给赵海民提亲的事。这让李胜利感到有机可乘!
赵海民回到部队后,一时仍然无法从悲痛中解脱。很多人都过来安慰他。黄小川、马春光、张社会等,一有空就陪他聊天拉呱。刘越似乎也感到心里堵得慌。她又不知该怎么安慰赵海民,就咬咬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爸,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