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赵海民和父母都惊呆了。
孙团长转身从杨参谋手中接过军装,递给赵海民:“你看,我把军装带来了。”
两行泪,突然从赵德明的眼中夺眶而出。
杨参谋看看表:“赵海民,快把军装换上。”
孙团长又说:“赵大叔、大婶,部队要出发了,赵海民这就得跟我们走。”
赵德明看着妻子,大手一挥:“烧水去,让孩子洗个澡,再换装!”
老婆子抹着眼泪进厨房了。不一会儿,水烧好了,她把热水倒进大木桶里,喊儿子进来,然后带上门,出去了。赵海民脱衣,坐进木桶里,泪水涌出来的一瞬间,他把头深深地埋到水中……
一个小时后,赵海民收拾利索了,围观的大人和孩子们也都安静了。孙团长和杨参谋坐进车里。穿上新军装之后,显得焕然一新的赵海民站在拉开的车门边,对父母亲说:“爸、妈,我走了,你们以后多保重啊。”
母亲一个劲地点头,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
父亲额角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孩子,别操心我和你妈……记住,从今天起,你这条命就是国家的,要是还打仗,还要你献出腿,你敢皱一下眉头,回来老子把腿给你锯了!”
赵海民克制着泪水:“爸,我都记住了。”
红领章 第一章(10)
他久久地望着父亲。父子俩四目相对。最后,他举起右手,向父亲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红领章 第二章(1)
到部队后第二天上午,新兵一连的连长正式向全连训话。连长高大魁梧,黑脸膛,声音宏亮有力。他站在队列前,先咳嗽一下,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梁东,梁山的梁,东方的东,正式职务是师侦察连连长!知道为什么让我来当你们的连长吗?因为一连是标杆连,必须是第一!必须成为整个新兵团的榜样!而且,你们中间最优秀的将被我带回侦察连。记住,最优秀的!……不妨告诉你们,全师部队,有权在整个新兵团挑选士兵的,只有我侦察连!当然,机灵的,脸白的,长得像大姑娘的,师团机关也有权来挑,挑去当通信员。”
一
赵海民和李胜利他们这批兵是坐闷罐车赶往部队的,路上走了三天三夜。他们要去的部队是北部荒原上的边防三师,离中苏边境不远。眼下的时节,那儿正是冰天雪地。
一到部队就进行了分班。赵海民和李胜利分到了新兵一连一班,班长叫张社会,是个有三年兵龄的老兵了,家在山东沂蒙山区,他个子不高,但很墩实,看上去很厚道的样子。一班除了赵海民和李胜利,还有马春光、何涛、黄小川等新兵,加上班长一共十一人。
到部队后第二天上午,新兵一连的连长正式向全连训话。连长高大魁梧,黑脸膛,声音宏亮有力。他站在队列前,先咳嗽一下,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梁东,梁山的梁,东方的东,正式职务是师侦察连连长!知道为什么让我来当你们的连长吗?因为一连是标杆连,必须是第一!必须成为整个新兵团的榜样!而且,你们中间最优秀的将被我带回侦察连。记住,最优秀的!……不妨告诉你们,全师部队,有权在整个新兵团挑选士兵的,只有我侦察连!当然,机灵的,脸白的,长得像大姑娘的,师团机关也有权来挑,挑去当通信员。”
新兵中发出一阵笑声。赵海民注意到,站在他身边的李胜利挺了挺腰板。
梁连长继续道:“不过,先别考虑这些,先给我学会怎么站、怎么坐、怎么走!学会怎么用眼睛 、用耳朵、用嘴巴!什么叫大熔炉?老百姓怎么转变成战士?这就是第一关!”
梁连长初次讲话,就给赵海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想,部队里的人就是会讲话,要是让老百姓讲这些话,不定罗索成什么样子呢!
部队解散后,杨参谋来找赵海民。他们一块坐了三天三夜的闷罐车,已经熟悉了。杨参谋把赵海民叫到宿舍外面,告诉他说,接兵的不训兵,这是规矩,一会他就要回师部了。杨参谋又说:“赵海民,你很懂事,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就一点:希望你永远记住你和你爸去找我们的那个早晨说过的话。”
赵海民郑重地点点头。
“写信的时候,记着代我和孙团长向你爸妈问好。”
想起那个场面,赵海民眼圈红了。他感激杨参谋和孙团长。孙团长的正式职务是一个步兵团的参谋长,没到新兵团来,直接回本部上班了。赵海民想对杨参谋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他就举起手来,对杨参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杨参谋点点头,也有点动情地说:“快回吧。”
赵海民没听见一般,仍举着手站在那儿。杨参谋沉默一阵,低声道:“听口令,向后转,跑步走!”
赵海民转身跑去,边跑边抹眼泪。
下午,召开第一次班务会,内容是大家互相介绍自己和家庭的情况。刚到部队,什么都是新鲜的,新兵们都很兴奋的样子。何涛是武汉人,性格直率,大大咧咧,他先介绍了自己。他父母都是工人,家庭条件不错等等。因为他是个城市兵,所以给人感觉他有点优越感。还有那个叫马春光的,赵海民也察觉了,此人话不多,一副深沉的样子,表情是居高临下的,这人也不好惹。
接着,赵海民也讲了自己。黄小川支支吾吾讲了几句,给人的感觉是他胆怯,没有主见,他说他父亲是农场的技师,母亲是家庭妇女。
轮到李胜利发言时,出了个笑话。李胜利一上来就说:“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革命干部家庭。”
赵海民一楞。何涛大声说:“嗬,咱班还真藏龙卧虎啊!没看出,快说说,啥级别?”
李胜利看一眼赵海民:“……生产队长。”
众人都是一楞,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连班长张社会也难得地笑了。何涛大笑着道:“李胜利,你小子真幽默!”
李胜利尴尬而莫名其妙地望着大家,委屈地说:“不信,你们问赵海民,我们是一个生产队的……”
众人再次大笑。李胜利闹的这个笑话很快就传开了,人们取笑说,生产队长也是革命干部。或者是,别不把生产队长当干部。
开完班务会,接着是写家信。新兵们各自坐着小马扎,趴在床板上写。屋里一时静了。
班长也在写信,占据着唯一的桌子。写完了,桌上有胶水都不用,很沉醉的样子将信封在舌尖上一拉,封好了口。然后扭头扫视一圈写信的兵们,皱了皱眉头:“虽然是给父母、给亲戚写信,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瞎说。第一封信嘛,报报平安,谈谈感受,表表决心就行了,啥都说了,以后写信还说啥?”
没人回应,都各自写着自己的。新兵中有两个只上过小学一年级,基本上是文盲,写出的字比鸡蛋都大,而且错字连篇,何涛不时地小声取笑他们。
红领章 第二章(2)
李胜利埋头写着,先给父母写,又给马华写。他写道:“马华,虽然隔着千山万水,海可枯、石可烂,我的心永远不会变的。我们连长透露,表现好的有可能会选到师里、团里去给首长当通信员,当然首先人要机灵,我会尽最大努力争取的……”
赵海民牵挂着父亲的伤腿。
黄小川面对着面前的信纸,两眼发直,呆呆地坐在那里。他和父母早就失去联系了,写了信他也不知往何处寄。干脆,他给刘越的父母写了一封,全是感谢的话。
何涛拿着两封写好的信,背着手巡视一般,先是在黄小川背后站一站,摇摇头,笑一笑;又走到赵海民身后,也停一停,没说什么,然后走到李胜利身后。李胜利急忙用一叠信纸将写过的字盖住了。何涛怪笑一声,拍拍李胜利肩膀道:“革命干部子弟,代我向生产队长大叔致敬!”
李胜利不理他,何涛又无趣地走到马春光身后,踮起脚尖,轻声念起了马春光正写的信:“眼镜,请把我的被子,旧衣服、还有鞋、脸盆送给老额吉和巴音家,拜托了……哎,马春光,眼镜是谁呀?男的还是女的?”
马春光小声地:“滚!”
二
这天下午,女兵连也在进行类似的活动。
刘越分在二班,同班的人里面就有胡小梅。胡小梅容貌虽然俏丽,但却有点妖里妖气的样子,爱出风头,刘越有点看不惯她。相比之下,她更喜欢那个叫方敏的瘦弱女孩,方敏像是营养不良,让人觉得可怜。
班务会开始后,女兵们坐在小马扎上围成一圈,膝盖上都摊着精致的小本子,握着笔,一个个显得斯文又虔诚的样子。气氛有些沉闷。女兵班长姓肖,肖班长说:“好了,都把本子收起来吧……谁先说?都轻松点,随意些。”
胡小梅匆忙地扫一眼大家,看着班长:“班长,我先说吧?”
“好,胡小梅,你带个头。”
“既然大家都谦虚,那我就先抛砖引玉了……我叫胡小梅,汉族,家庭出身:革干!高中毕业,爱好文艺,是跳独舞的,唱歌也还行……班长,是不是还要说家庭情况?”
“说吧!”
胡小梅马上就有些得意地:“我爸爸,是省革委会的副主任,妈妈也在省委工作,算一般革命干部吧,我还有个哥,在空军工作……”
胡小梅滔滔不绝,貌似不经意中透出一股自豪和骄傲。刘越注意到,女兵们表情各异,有人羡慕,悄悄议论着,有人不屑。她就属于不屑的人,她始终看着胡小梅,平静的表情中带着一丝嘲笑。
胡小梅说到兴头上,手臂挥舞着。肖班长突然发现什么:“胡小梅,你手上带的是啥?”
“班长,手表啊!我妈让我带着看个点儿……是‘上海’牌的,质量还凑合,每天快一秒。”
“‘北京’牌的也不行!就你搞特殊,散会以后马上给我打到战备包里。”肖班长严肃起来。
胡小梅极不情愿地摘下手表,塞进口袋。
很快地,女兵们都说完了,只剩下刘越和方敏了。方敏低头摆弄着小手绢,没有说话的意思,刘越只好先说。她说,自己叫刘越,社会关系比较简单,一家人都是当兵的。个人没什么特长,但从小就生活在军营里,来到这里,可能比大家适应的快一些,以后,愿意和大家互相帮助。
刘越的话让人听着舒服。胡小梅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
只剩下方敏了,人们都看着她,等着。方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肖班长提醒她:“方敏。该你了。”
方敏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内疚地看一眼大家,吞吞吐吐地:“噢……我叫方敏,从无锡入伍……我家里有外婆……就这些。”
方敏说完急忙低下头。大家互相看着都笑了。
胡小梅说:“这就完了?”
方敏低着的头点了点。
胡小梅说:“方敏,你也太什么了吧?大家都老老实实地介绍自己,你干嘛藏着掖着不说?你不可能连爸爸妈妈都没有吧?那你从哪儿来呀?”
女兵们七嘴八舌。王惠说:“哎,方敏,你爸妈是不是从事什么特殊工作,不方便说呀?”
杜丽娜说:“要不就是大首长……”
方敏依旧低着头,沉默着。
刘越看不下去了:“哎,你们干吗呀?非要逼人家。”
班长说:“好了,方敏不说自然是有原因,大家就不要勉强了,以后慢慢了解吧。”
胡小梅仍不想罢休,轻轻地哼一声,嘀咕道:“不就是个父母吗,人人都有,她干吗搞得神神秘秘的,非要把大家的胃口调起来,真是的……”
有人附和着。就在这时,方敏慢慢抬起头,脸色惨白:“……他们死了……”她仿佛在说别人,口气却异常地平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屋内变得死一般寂静。刘越心里一个咯噔。
方敏说完这话,脑子里又涌现出外婆的身影。她确实是个孤儿,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病逝了,是外婆一手把她带大的。外婆并不是亲外婆,外婆一生未嫁,外婆从孤儿院把她抱回家,从此,两个人就相依为命了。
她能够当上人人羡慕的女兵,全是由于外婆的功劳。外婆在纺织厂工作,外婆当了一辈子的劳动模范,市里才决定推荐她当兵。领到入伍通知书的那天,外婆抚摸着摆了满满一床的奖状、奖章,动情地说:“这些东西,终于派上了一回用场……外婆没别的本事,以后就全靠你自己了……”
红领章 第二章(3)
方敏扑进外婆怀里,她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三
天地笼罩在晨曦中,隆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由小到大,由弱到强。黑暗渐渐褪去,雾淡了,冰天雪地显现出来。一张张新兵的脸清晰了……操场上,早操的队伍首尾相连,组成一个巨大的圆环滚动着,滚动着。一阵阵口号响起来:“一二三四!……”
赵海民认真品味着出操时的感觉,他总觉得胸中有万千兵马在奔腾……
出完操,接着是洗漱,每栋平房前,都有几个水笼头,大家都在水笼头那儿接水,发出一片被凉水刺激后的嘻嘻哈哈的声音。
梁连长身边放着一盆凉水,边脱衣服边喊着:“有刮胡子的用热水啊!”
正刮胡子的班长张社会说:“一群没打鸣的小公鸡,毛儿都没长齐哩,刮什么胡子啊!”
新兵们一阵哄笑。马春光满满地端一盆水走到连长身边:“连长,新兵可以洗冷水吗?”
梁连长打量着马春光:“洗过?”
马春光放下水:“洗过,在牧区天天洗。”
梁连长就觉得这个兵不寻常:“哦?以前干什么的?”
“知青。”
“在哪儿?”
“内蒙,西乌珠穆沁。”
连长笑了:“好啊!不怕,你就试试吧!”
说着,梁连长已从桶里提起毛巾,拧一把,呵呵地洗开了冷水浴。马春光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较劲般,端起脸盆兜头浇在身上。
梁连长说:“嗬,跟我叫板哪!”说着,提起水桶,兜头冲在身上。恰在这时,马春光打了一个响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