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自开海禁以来,通流贸易,凡在内地民人,与外国番船,相安于利乐者,百数十年于兹矣……乃有一种奸夷,制为鸦片,夹带贩卖,诱惑愚民,以害其身而谋其利。从前吸食之人尚少,近则互相传染,流毒日深……此为人心所共愤,亦属天理所难容……尔等来至天朝地方,即应与内地民人同遵法度。
但没有收到答复。
林则徐警告广州的外国商人:鸦片是非法商品,要求他们交出各自库存的鸦片,并保证日后不再从事这一非法贸易。
义律总监2受英政府委派督察广州及周边地区英国商人所有贸易方面的事,他试图偷偷地接应三大烟贩之一、宝顺洋行的头头颠地3出港,然而中国人在河道上设置了障碍以防止他们开溜。义律只得投降,交出了20;283箱英国自产的鸦片,但他却指控林则徐“蛮不讲理地扣押了广州的全部外国侨民。”
义律很快被允许前往澳门,并带上了所有尚未离开的英国人。接下来,他们上书外交大臣巴麦尊勋爵,请求回击,要求对他们的鸦片损失进行赔偿,同时还提醒巴麦尊,他们的贸易是得到了英国政府许可的。
丹麦、德国、美国和西班牙的船长们向林则徐签署了保证书,从而得以进入黄埔自由地从事其他商品贸易,而愤怒的义律总监却将保证书撕成了碎片。随后宣布:所有的英国商船将在澳门卸货。作为回应,林则徐也同样禁止了中国在澳门的一切贸易,这样一来,英国商船只能直接和中国走私贩子进行离岸交易。
紧张的形势因为一次酒后斗殴而进一步恶化,此次事件中,一名英国水手杀死了一位中国平民,还打伤了另外几个人。义律给了幸存的受害者一笔封口费,让他们声明这只是一次意外,随后又上演了一场装模作样的审判,宣告凶手无罪。凶手和他的同伙乘船回了国,从此逍遥法外。义律告诉中国人,说他实在找不出“此一不法行为之元凶”。很显然,义律是个“滑头哲学”的信奉者。
不幸的是,中国误解了英商个人和伦敦政府之间的特殊关系。国会受到了来自国内商界的强大压力,他们要求向这种挑衅自由事业的行为开战。而北京方面,也未免低估了英国的军事力量和它的破坏力,此种力量主要以现代化大炮为表现形式。
外交部则另有一个发动战争的动机:他们想以此强迫北京的朝廷和英国政府之间建立直接的官方交往,这是满清政府一直拒绝的。
英国军舰很快封锁了广州湾。在林则徐提出抗议的时候,“窝拉疑”号和“海阿新”号这两艘英国军舰就开了火,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
在伦敦,威廉·格莱斯顿4在国会谴责了这次攻击:“一次比其起因更加不义的战争,也更是一次使帝国永远蒙羞的战争,空前绝后,闻所未闻。英国国旗被升起来,为的是去保护不光彩的贸易……面对这样的战争场景,我们应该惊恐地退避三舍。”
第一部分 叶赫那拉氏第14节 洋鬼子(2)
让中国大吃一惊的是,英国并没有继续攻打广州,而是沿着海岸线北上,直取长江口的定海,那儿的中国守兵毫无准备。大约一万名训练有素的英国士兵排好了阵势,他们所面对的是毫无作战经验的中国军队,他们除了自己窝里斗,还从来没跟任何外国人打过仗,而且也没见过现代化的大炮。其他战斗接踵而至,广州、宁波等口岸相继失守,直至北京投降。
1842年8月29日,《南京条约》被迫在英国皇家战舰康华里号上签署,这是中国历史的一个转折点。条约中开放了五个对外通商口岸;香港被割让给了英国;赔偿了被林则徐烧毁的鸦片款600万两;清偿了广州商人欠英国商人的债款300万两,再加上给英国的1;200万两战争赔款。(两年后,法、美两国提出要求,并得到了同样的协约口岸通商权。)
被打败的满清政府并不服气。皇上那些好战的谋士(被他们的死对头称为“八大臣”)仍然觉得在北京是安全的;许多年来,他们继续割让中国的小块领土。这一切对于道光皇帝来说,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为了对付洋鬼子而忽视了国内问题和内战隐患,结果弄得内外交困,两头失利。他的母亲,他唯一觉得亲近的人,也就在那时候驾鹤西去。道光皇帝失魂落魄,身体也垮掉了。他披麻戴孝,守在母亲的灵柩旁,捱过了接下来的27天。他拒绝吃东西,只喝少量的水。没过多久,他也撒手人寰,跟着母亲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19岁的儿子咸丰继承了皇位。更大的灾难,就要降临在咸丰和他的后妃们头上,叶赫那拉亦在其中。
从一开始,西方人就认为,咸丰要么是个无能的花花公子,要么是个白痴,甚至连他父亲那样的荣誉感也没有。不管这是因为他的年少无知和缺乏经验,还是因为他与世隔绝的成长环境,无论如何,他都不合适在这样一个关键时期为国家这艘大船掌舵。他似乎没法认清形势,在关键时刻则束手无策。
西方人所无从了解到的(他们没有合适的观察位置)是:咸丰完全被八大臣捆住了手脚,这几个好战分子是他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是这八个顾命大臣而不是咸丰,在指挥着中国的行动。
每位皇帝都会指定一帮保守的大臣来辅佐他的继任者,他们中的核心成员是几个被称为“铁帽子王”的满族亲王,他们是这一阶层中最反动的代表人物。在19世纪中叶,朝廷上的铁帽子小集团被4个满族贵族所控制,他们是:户部尚书肃顺、他的异母兄郑亲王端华、怡亲王载垣和御前大臣景寿。他们是满清军队的将领,极端排外。这4个权势贵族控制了皇帝的4个军机大臣,凑成了所谓的“八大臣”。
肃顺5是这个小派系的主导者,并且是北京城里除了皇帝之外权力最大的人,胆大妄为,野心勃勃,他比咸丰大16岁,年轻的皇帝对他的印象是:年富力强、血气方刚。从一个小小的十品贵族开始他的事业生涯,但他得到了他的异母兄长郑亲王的庇护和支持,郑亲王在铁帽子王中权力最大。正是郑亲王将肃顺引荐给了皇帝,并巧妙地让他进入了核心圈,从此,肃顺逐渐找到了操控别人的感觉。到30岁时,肃顺已经负责打理所有的皇家游戏场,包括西苑三海,圆明园和热河行宫。一连串的晋升接踵而至。他被任命为内阁学士,旋升副都统,并且爬上了中国最令人敬畏的位置之一:左都御史,国家官僚机构的监督者,这个官职使得他可以通过恐吓来勒索银子。1859年擢户部尚书,使他能染指每个人的饭碗。他为了拍皇上的马屁而不惜介入他的私生活,成为皇上的皮条客,利用共同的性冒险把咸丰和自己绑到了一起。怂恿皇帝放纵自己,粗心大意的年轻皇帝身体被淘空了,精神也变得恍恍惚惚了。肃顺的对头们相信他是故意要毁了皇上的身体,从而让他更容易被控制。
肃顺树敌原因实在太多。他粗鲁无礼,咄咄逼人,残忍苛酷,为了维护一种恐怖统治,滥施刑罚,动则得咎,稍违礼教足招杀身之祸。而他自己的行为举止,则殊乖德教。为了掩盖财政亏空的丑闻,他索性一把火烧掉了户部,以此毁灭证据。在殿试中,他收受贿赂,让一帮失利的举子顺利通过。这些考试是步入仕途的唯一途径,所以也是一种获取官职的最佳手段。很多人终其一生,努力通过一轮又一轮的考试,为自己铺平通往高官厚禄的坦途。尽管肃顺的起点相对较低,但他最终还是敛集了一笔巨额财富。
1854年,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渐次平静10年之后,英国开始向咸丰皇帝施压,提出了新的要求:扩大贸易权,重新厘定关税,在北京设立英国公使馆,开放天津作为北方的贸易港口,外国人有权购买中国内地的土地,鸦片贸易的完全合法化。法国、俄国及美国政府也都掺和了进来,提出同样的要求,并给中国设置了最后的协商期限。
咸丰皇帝对此的回应,就是将所有涉外事务全一股脑地交给广州的汉人总督,一个名叫叶铭琛的脾气暴躁的胖子。作为一个乡村药剂师的儿子,叶铭琛完全凭着冷酷无情而爬上了两广(广东和广西)总督的位置。他受命镇压当地的太平军叛乱,屠杀了华北一大半人口而使自己名声大燥,他想当然地认为大多数农民都是反政府的,所以都是叛乱者。他将整个城镇夷为平地,吹嘘自己不到6个月的时间杀掉了70;000名“逆贼”。
在广州,叶铭琛拒绝会见外国使节,对他们的要求置之不理,并尽量避免与洋鬼子接触。他被认为是一个嗜血者,可以跟包令爵士及巴夏礼6相媲美。包令,60多岁,是个能干人,但过于自负,毫不理会顾全大局的政治法则。他是一位作家兼前议员,迫于经济需要才开始了外交生涯;1849年出任驻广州领事,1854年成为香港总督。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梦想着国王能委任他为首任驻华大使;成年之后,他渴望实现这个梦想,至于别人将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非所计也。尽管他的首相屡次三番地警告:没有预先得到伦敦的正式批准(这可能需要9个月的时间),不要对华动武。但包令对此毫不理会。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他不惜以一场虚构的争端让大英帝国又一次卷入对中国的战争。
包令的这种想要迫使中国臣服的冲动,他的部属巴夏礼也有。巴夏礼是个年轻的翻译,临时担任英国驻广州的代理领事。他26岁,中等身材,橄榄色皮肤,有着一头金发和络腮胡子;不安的眼神和抽搐的嘴巴将他的极度紧张袒露无疑。他传奇般的职业生涯(正如一个赞佩他的传记作者所写下的)“主要是凭借着决不让步,决不允别人轻视自己,一直在中国人面前坚决维持自己国家的尊严和荣誉。”巴夏礼成了中国所憎恶的西方人的一切特性的一个象征。
他们把咸丰皇帝拖入战争的借口,竟然是广州一艘破烂不堪的旧船,这艘叫“亚罗号”三桅船,船体是葡萄牙的,船桅和船帆是中国造的。她曾经风光一时,现在东家是一个居住在英属香港的华人走私老板。为了发展英属殖民地的贸易,包令爵士随意给中国船只发放执照,允许走私船和海盗船悬挂英国国旗。这些船只(中国人戏称为“混龙”)在迎风飘扬的联合王国国旗下继续他们红红火火的鸦片贸易,成了中国政府最为头疼的事。为了保护“亚罗号”不会被中国海岸巡查人员查封,这艘船于1855年9月27日在香港注册,但是一年之后,也就是1856年9月27日,她的执照就到了期。船主忘了重新注册,亚罗号的船员都是中国人,却雇用了一个整天泡在酒里的爱尔兰船长,以便让这艘三桅船看上去有一副可信的洋模洋样。1856年10月8日的早上,亚罗号受英国保护的权利终结后的第11天,停泊在珠江口,而这会儿她的爱尔兰船长在港口的另一艘船上“与一位友人共进早餐”。这时,4名中国官员和60名水兵登上了亚罗号,为的是搜捕一个臭名昭著的海盗,这家伙很容易辨认:穆斯林头巾,缺了的门牙。这天早上,有人在亚罗号上看见了一个符合这些特征的家伙。尽管他已经不在船上,但船上的华人船员还是被逮了起来。
那位爱尔兰船长向巴夏礼发誓说:他们登船的时候,亚罗号仍然是在英国注册的,并且飘扬着联合王国国旗。中国人否认船的后桅上挂着旗子,当时在港口的其他欧洲船长也证实这一点。就连包令爵士私下里也表示怀疑:“看来,”他说,“经过检查,亚罗号无权再挂英国国旗;她这样做的许可已经在9月27日就到期了,从那时起她就不再受保护。”但他向中国人隐瞒了这些,还自我安慰说,是那些中国人自己对这一事实懵然不知,因此也就丧失了任何法律意义上的主张权。
巴夏礼既不是英国外交官也不是国家公务员,他只是个临时担任代理领事的翻译。但他擅自认定:这是一次中国军队侵犯英国主权、侮辱英国国旗的恶性事件。他登上中国军舰,要求释放亚罗号的所有船员。指挥官拒绝了他。巴夏礼后来对叶铭琛抱怨说,在他登船的时候,中国水兵曾对他进行暴力威胁。(按照自己一惯的行事方式,巴夏礼试图亲自动手放掉那些船员,一位中国官员给了他一下。他告诉朋友,那些水兵“嘲笑我……用武力威胁我,而且我还真的挨了那么一下,虽说是这样的情形,我也不曾做过任何官方暗示,就像我所希望的,能将任何个人因素置之度外。”)
为了照顾自己受伤的自尊心,巴夏礼不屈不挠地就此事向叶铭琛施压,坚持认为亚罗号有资格受到英国的保护,任何在中国水域的英国船只也就是“在英国的领土上”,享有充分的治外法权。包令也加入到了这场游戏中来,他指示巴夏礼,要求“对所发生的事情道歉,并确保今后英国国旗会受到尊重。”两周后,叶铭琛释放了全部12名船员,但拒绝道歉。巴夏礼将此次争端移交给英国皇家海军,由此引发了所谓的“亚罗战争”。
炮艇编队在海军上将西马縻各厘7爵士的指挥下轰击广州6天,只有周日那天因为基督教礼拜而暂停。出于兄弟情谊,美国战舰也加入了炮击的行列。中国对美国人进行了还击,打死了一名美国水兵。阿姆斯特朗准将决定好好给中国人上一课,他对准守卫广州的要塞一通狂轰滥炸,用每发50磅火药的炮弹彻底摧毁了这些要塞。
威廉·格莱斯顿再一次在国会义愤填膺地仗义执言:“你们将一个领事(巴夏礼)变成了一个外交家,而这位变身领事倒是真的不慌不忙地引导英国的全部力量去对付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人民。”这一次的议会斗争中,巴麦尊勋爵的内阁(他在1855年摇身一变,成了首相)被击败了,大选重新开始。然而,多亏媒体连篇累牍的沙文主义言论,一时间群情汹汹,巴麦尊东山再起,重掌大权。乘着大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