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与古史辨》等书。其子恒安石(1920…2001)曾于1981…1984年间担任过美国驻华大使。
第一部分 叶赫那拉氏第6节 叶赫那拉氏(1)
我们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本人对此讳莫如深,她曾经生活过的这个世界,也被设计得天衣无缝,将她隐藏在宫廷繁文缛节的重重帷幕之后。从来就没有人敢对天子或他们妻子直呼其名,因为他们都是些半人半神的家伙。她出生于1835年11月29日(与赫德爵士同年),出生地是中国的某个地方,至于确切的地点,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们既不能确定她父亲的名字或职业,也不清楚她的母亲姓甚名谁,就连这个女孩子的奶名(小时候人们用这个来称呼她),我们也无从知晓。她是一位默默无闻的满清官员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儿,要不是被选为皇帝的妃子,并幸运地给他生了一个唯一存活下来的儿子,她也许就这么默默无闻地过一辈子。多亏了赫德爵士,我们才得以知道,她还有三个妹妹,以及一个有幸长大成人的兄弟。另一桩有案可稽的事情是:她喜欢漂亮的衣服、北京哈巴狗和菊花。
她站着的时候,大约有5英尺高,漂亮、苗条、匀称,惹人注目。一双灵巧的手,一副弯弯的眉,一对灵气饱满的黑眼睛,高高隆起的鼻梁,饱满清晰的嘴唇安放在坚强的下巴上。倾城一笑,众生披靡。即使到了70岁的时候,依然风韵不减。她乌玉般的黑发,从宽阔的前额向后梳拢。作为一个小姑娘,她外表上惟一稍嫌古怪的地方,就是总爱在自己下唇的中间描上一点朱红,这是满族成年女性一种普遍的化妆风格。在她作为嫔妃的8年时间里,她的脸被装扮得像京剧里的脸谱。生命中的最后47年,作为一个寡妇,她洗净铅华,素面临天下。至于赫德爵士所说的,她那“甜蜜轻柔的声音”,也许对那些会说汉语的人确实如此,但在那些不懂满清官话的洋鬼子听来,就算她是吟诗诵赋,也不免诘屈聱牙,不堪入耳。晚年的时候,一次不算太严重的中风,使她的嘴有些向左歪斜,这使她看上去总是愤怒而痛苦(即使她当时并非如此)。
她只有一个丈夫,也只有一个儿子,但有三千太监,随时听候她的调遣。在丈夫死后,她统治整个中国几达半个世纪之久,这比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女性统治者的在位时间都要长,包括比她早一千多年的武则天,甚至,要长于中国浩瀚历史中的大多数男性统治者。数千年来,中国只出现过3位女性统治者,她是最后一个。
1851年,她在16岁的时候被选为皇帝的妃子,人们提到她的时候,只是称她被称为叶赫那拉氏,那个姓氏来自满洲的一个部落(叶赫部落的那拉氏族)。后来,当她成为太后和帝国的统治者,就有了一个广为人知的称谓:慈禧(从洋人的嘴里说出来,通常就成了“苏茜”),亦称“西太后”,因为她住在紫禁城西边的宫里。
关于叶赫那拉氏的一生,在足资征信的材料中,21岁之前的少之又少。于是,传记作家和新闻记者不得不借用发明创造之类的手段来填补这段空白。21岁之后的生活,则有少许真相散布各处,但也漏洞百出,充满了虚构和传说。卷帙浩繁的著作(它们大多由严肃的学者所炮制),充斥着耸人听闻的秘闻,其中包括那些似是而非的性生活、阴谋、暗杀,以及诸如此类。北京是一个古老帝国的政治中心,在那里,雄心勃勃的男人们为着权势和地位,忙于持续不懈的拼杀。如此看来,她整个就生活在一个阴谋、投毒和赐死的世界里,现实的教训昭示了一个道理:她不能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人。
在我们能够对她混乱的故事理出个头绪之前,首先让我们举几个例子,看看它们是如何陷入混乱的。
按照某些作者的说法,我们应该相信叶赫那拉氏是作为皇帝的性奴隶从广州买来的。而在另一些人的描述中,她的童年时代,简直就是一个东方版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常常在大庭广众之下低吟浅唱,她的妹妹则端着个帽子向周围的人要钱,为的是给家里买足够的大米,因为她们的父亲把自己的钱财全都花在了鸦片和妓女的身上。另一些人则声称,她的祖父是个俄国“洋鬼子”。像这样的事情,在封建时代的中国倒是常常发生,但没有证据支持这些故事当中的任何一个。
西方传记作家中,把关于叶赫那拉氏童年时期的最基本的“事实”与最荒谬的谣言搅和到一起的,就要算是巴克斯爵士了。“她的父亲惠征,” 巴克斯爵士这样写道,“拥有八旗军的世袭军衔。考虑到他出身上的优势,他的同僚们通常认为他是个失败的家伙:在他死的时候,他所拥有的最高职位不过是个巡检使……他死于安徽,那时候他的女儿刚刚3岁。”
就算这是真的,也没有任何证据。虽说如此,还是不断有新的材料,由于其他传记作家厚着脸皮对巴克斯的遗产加以夸大引申,而得以逐渐增加。于是,叶赫那拉氏的父亲成了镶蓝旗的一员,她的家庭并不富有;“在中国,那多半意味着他父亲是个诚实的人。”她父亲“因为在面对太平军进攻的时候临阵脱逃,而遭革职”,那时候,叶赫那拉氏18岁,而且,已经是宫里的一位嫔妃。
说到叶赫那拉氏的母亲,关于她的情况,绝对一无所知。而巴克斯声称,她“才能出众,富于理性,即使在一个以女性的聪明才智而著称的部落中,也显得卓尔不群。”另一些传记作家则信誓旦旦地向我们保证,叶赫那拉氏的母亲非常漂亮,人到中年,依然风采不减。
虽然没什么事情是确凿无疑的,哪怕是叶赫那拉氏的出生地。但没有谁比得上传记作家何士1,他能够把她出生时的情形描写得绘声绘色,他那本书的三分之一的篇幅,被用来描述慈禧一生中最不为人知的那段时期。他写到叶赫那拉氏的父母:他们的婚姻并不幸福,这要归咎于她的父亲,他是个鸦片鬼,迷恋一个小脚妓女,并且,他在牌桌上的手气总是很臭。在叶赫那拉氏出生的前夕,他耗光了家里有限的钱财,她的母亲则说服了好心的房东翁先生,允许他们暂住,即使他们一时付不起房租。慷慨大方的翁先生是如此喜欢叶赫那拉的母亲,以至于担当起了祖父的角色;何士此后提到他的时候,就干脆称他“翁爷爷”。正是这位翁爷爷,导致了叶赫那拉的出生,而不是父亲惠征,其时,惠征正出门在外。
翁爷爷有一个姓傅的好朋友,是个算卦的,此人有惊人的先见之明:
正当寅时,这个满洲孩子瓜瓜坠地,傅先生看见一阵强烈的光线一闪而过。神撩开了帷幔的一角,让傅先生得以窥见了未来……他看见……这女孩刚刚出生……这会儿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女人,混迹于历代帝后之中,和他们不相上下……眼前的景象让傅先生魂飞魄散,他……跌倒在地,不省人事。(后来傅先生检查了那个孩子并发现了她的左胸上有一片胎记,这进一步证实了他的预见。)他看着那个胎记……形如一只狐狸……他知道得很清楚,这就是“狐痣”,不是大吉就是大凶……他发现了一个古老的满族预言……(它)规定了(满清的)统治……终有一天要被这个带有狐痣、姓叶赫那拉的伟大女人所终结。
所有传记作者都同意,叶赫那拉是在3岁到16岁之间来到北京的,并在1852年作为年轻的咸丰皇帝的嫔妃而进入紫禁城。没人能确定她是如何到北京的,也不知道她从何而来,但每一个人很乐意为此虚构某些场景。有些人声称,她们家一直就住在北京,或者,至少是在她父亲去世后就来了北京,寄居在一个名叫穆杨阿的阔亲戚家里。多数人断言她就住在锡拉胡同,这是一条住着很多洋铁匠的小街,虽然“无法确定这位未来中国皇太后的家到底是那座房子”。所有这些凭空臆测,都言之凿凿,有板有眼。
1910年,巴克斯和濮兰德在他们所写的传记中,断然指责叶赫那拉故事中的几个版本都是伪造的,说实话,这倒反而提高了它们的可信度。
这个(伪造的)故事讲的是,当时(叶赫那拉的)母亲成了一个寡妇,拖着一大家子人……穷困潦倒地生活在一个叫宁广的小城里,她的丈夫就是在那儿当官并去世。没有回京的盘缠,她将不得不沿途乞讨,最终之所以没有沦为乞丐,完全是因为意外的幸运,一位同船的旅行者给了她一大笔钱(他们沿大运河去北京),那位旅行者看见这一家人如此窘境,大为同情,坚持要她收下那笔钱。
虽然他们声称关于这位大善人的记述是伪造的,但在1944年,却被莫里斯·柯利斯2(一位颇受欢迎的英国传记作家)所“证实”了。另一位作家则讲述了叶赫那拉如何在旅途中结识了一对西方传教士夫妇。她“不喜欢他们丑陋难堪的衣服,他们粗糙的声音,”他说,“但她却很喜欢他们诚实的面孔、清洁的外表,以及他们高挑苗条的身材。”他又补充说,她父亲最初的驻扎地是芜湖,当太平军进攻芜湖的时候,他就携带金银细软从衙门里开了溜。“显然,(他)并没有因此受到审判,许多这一类稀奇古怪的案子从未受到查究。”
撇开叶赫那拉是如何到北京的这一点不谈,这部传记专注于她是如何被选为皇妃的,以及她为适应宫里的生活而作了怎样的准备。
根据巴克斯的说法,当年轻的皇帝颁诏选妃的时候,她的氏族递呈了一份名单(另外一个作者坚持说,是她把自己的名字列到名单上的)。巴克斯声称,穆杨阿是叶赫那拉族的首领,他曾把自己的长女送进宫里,作为皇帝的第一位妻子,但后来她死了,这样,穆杨阿就有了提名其他候选人的优先权。在此,巴克斯总算讲了一个正确的故事,但又将氏族弄错了;是钮钴禄氏,而非叶赫纳拉氏,贡献了第一位的皇后,她死后由另一位钮钴禄氏女孩顶替了。这个女孩最后成了慈安太后(即东太后)3。
第一部分 叶赫那拉氏第7节 叶赫那拉氏(2)
被提名后,叶赫那拉没费多少周折就通过了初步的口头测试,但接下来的身体检查将许多男性传记作者挑逗得兴致勃勃。其中最为耸人听闻的记述,出自美国陆军准将弗兰克·多恩4之手,多恩是一位语言学家和职业医师,1934…1938年间曾在北京工作,二战期间进入约瑟夫·史迪威将军的参谋部;退役后,撰写了一本关于紫禁城的书,其中有很多慈禧私人生活的详细材料。多恩想当然地说,这位热情奔放的叶赫那拉此时已经失了贞,但她自有妙法欺骗宫里主持体检的人。他有鼻子有眼地向我们讲述了体检的过程。
体检这天,(叶赫那拉)戴着一对昂贵的玉手镯。天资聪颖的她当然知道,只要躺到体检室里的那张床榻上,接生婆熟练的手一下子就能探测出她是不是处女。终于轮到她进入体检室,她突然发起怒来,气冲冲地拒绝人别人用手摸她。她这么干的时候,故事还在继续,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滑下那对昂贵的手镯,将它们落在接生婆那双正热切等待的手中,一旁的太监懵然不知。霎那间,两个女人的眼神相遇了,四目对视之下,一切都达成默契。最后,接生婆冲她点了点头,于是,(叶赫那拉)就顺理成章地站到了其他处女的行列中。
就这样,她用一对玉手镯打通了她通往皇室家族之路,并很快得到了皇帝的关注。根据大多数记载,咸丰皇帝在妓院里消耗的精力实在太多了,以至于面对宫里的三千粉黛,反倒提不起什么兴致。而叶赫那拉自有吸引他的办法。在一个版本中,据说皇帝是在御花园里遇见她的,另一个版本则说是在一次茶会上。有一位传记作者强调,她使用了一种特别的香水:“满洲的资料来源毫不含糊地指出:她之所以比其他嫔妃使用更多的香水,是因为她有‘狐臭’,显然……这标志着她是一位真正的(叶赫那拉)氏族的成员。”这位作者又羞答答地补充道:“我们并没有精确的材料,用以说明这位皇后的狐臭到底有多强烈。”
作为一个窥淫癖者,有位英国作家显然要比这位美国将军稍胜一筹,他写了一部关于慈禧生活的戏剧。独处深宫叶赫那拉日渐憔悴,她从李莲英(总是堕落、总是害人)那儿得知,皇上老在妓女那儿消磨时光。叶赫那拉便贿赂这位太监,让他把皇上领到她的寝宫里来。为了让李莲英明白她的意图,她直观地展示了自己的计划:“中国女孩(她说)……并不会为官服所困,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吧。”她先踢掉了脚上的拖鞋,然后身子往后一靠,一只手臂着地,另一只手臂搭在椅子上,她的袍子有意无意地松开了。李莲英大惊失色,点头表示同意,慌慌张张地告辞而去。她浪声浪气地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我敢打赌,你若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也决不会从我这儿跑开。”
太监用一乘轿子将皇上带来的时候,叶赫那拉正躺在床上弹琵琶,“她改变了一下姿势,使每个从门口望过来的人都能看到她正在专心弹琴的绝佳风景。她看上去弹得十分投入……只听见咸丰皇帝说了声‘停。’”皇上从门的一侧溜了进来,和她正好碰了个面对面。她连忙弯下膝盖,正要跪倒在天子面前,皇上阻止了她,说,“还是省省你这两条腿吧!我们还要留着它们做其他用途呢。”一整夜他们都在用各种无法形容的方式做爱。打从这一刻起,皇上就成了自己妃子的性俘虏。
以中国为题材的作家中,有一位大名鼎鼎的赛珍珠5,对他们初次相遇的描写则稍有不同,她的戏剧性设计用到了一大剂中国春药。(在赛珍珠这儿,此书倒是明明白白地被视为虚构小说。)叶赫那拉被带到皇上的寝宫之后,激起了皇帝近乎狂暴的欲望。
她知道,此刻,这个人完全是个虚弱不堪而又断断续续的生命,被他无法满足的欲望所攫住,精神的欲望比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