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他把潜艇调头面向西北,以便靠近内湾的中心,然后他让潜艇沉到湾底的污泥里,等着天黑。
潜艇里冷得结冰。为了省电,希尔比希关了暖气。四周静悄悄的,官兵默不作声,只有在下达命令的时候,他们才讲话,然后又尽量保持寂静。虽然潜艇周围都是敌人的土地,艇上却洋溢着自信的气氛。水手们吃苦耐劳,训练有素,希尔比希觉得他的各项准备工作做得相当仔细,保证不会出问题。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二十九日,星期三。黄昏的时候,趁着天尚未黑,希尔比希让潜艇浮到潜望镜深度,向位于海湾上方、伸出到海里的克雷布特里尼克半岛靠近了几英里。然后他又把潜艇沉到湾底。 潜艇里,有两个人在悄悄地忙碌着。他们脱下七个星期来未曾离身的潜水艇制服,换上便衣。他们从一个扁皮包里的六万美元中取出八千美元。这些美元是用棕色的纸一捆捆地包着的。他们把取出的钱平分后,各自把厚厚的一叠钞票塞在钱包里。然后检查好航空手提箱里的东西。他们讲的是英语。一个是地道的美国腔,另一个带有德国口音。他们有一个十磅重的包裹,里面有一台从大西洋一路带来的显微镜,带不带这个包裹呢?他们商量了一阵,最后决定还是留下。
大约晚上十点钟之后,希尔比希再次开动发动机,让1230号潜艇升上来,直到它的闪光发亮的驾驶指挥塔恰好冒出水面为止。这时正下着雪。潜艇大部分淹没在水里,向着克雷布特里尼克半岛西侧的人海口悄悄地驶去。水越来越浅了——八十七英尺,六十七英尺,四十一英尺。在离岸五百码左右,离佩克角码头也不太远的地方,潜艇终于停了下来,然后调头面向南方,准备好随时迅速逃走。海浪拍打着潜艇。几个水手爬出艇舱,准备好了一只带桨的橡皮艇,橡皮艇上栓一根小绳,可以用这根小绳把橡皮艇拉回到潜艇。
他们把上面那两个人的手提箱和扁皮包放进橡皮艇。
这时候,两个人爬出了潜艇,他们光着脑袋,穿着轻便大衣。讲美国话的那个人,身高六英尺二英寸,体重一百五十磅,褐色的头发和眼睛。他的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威廉·c·考德威尔,但他真正的名字是威廉·c·科尔波,二十六年前出生于康涅狄格州的尼安蒂克。另一个人在和潜艇上的水手讲话时,用的是他的本国语德语。他的真实名字是弗里克·吉姆佩尔。他的假证件上的名字是爱德华·G·格林。他身高六英尺一英寸,比较胖,体重一百七十七磅,蓝眼睛,白净皮肤,他三十四岁,到三月二十五日,就比科尔波大八岁了。
水手们在放橡皮艇的时候解开了小绳,两个水手爬进橡皮艇,要把两人送上岸后再把它划回到潜艇。科尔波和吉姆佩尔同希尔比希以及艇上其他的人握手低声告别,然后爬进橡皮艇。两个水手用桨把橡皮艇撑离潜艇。这四个人在黑黝黝的波浪翻腾的水面上划着。前面海岸上一片树林,毫无生气。不一会儿,橡皮艇搁在鹅卵石的海滩上。这时候大约是晚上十一点钟,科尔波和吉姆佩尔跳上海滩,海浪打着他们的脚,风卷着雪花吹过他们的身边。一大片阴郁黑暗的敌国土地威吓着他们。但是,虽然有稀稀落落的几处灯光,却看不见任何别的生机,树林里看上去空荡荡的。两个水手把行李递给科尔波和吉姆佩尔后,也跳上岸去,以便日后向人吹嘘:他们也曾打到美国的土地上。他们唤过“嗨,希特勒!”然后向两人告别,迅速回到潜艇。
科尔波提手提箱,吉姆佩尔挟着皮包。他们转身走上海滩。转眼之间,两人淹没在雪花和树林之中了。第三帝国最高当局派遣的两名德国间谍,就这样开始了他们在美国的秘密使命。
心急火燎地要执行这次使命的,是帝国外交部长约阿希姆·冯·里宾特洛甫。此人以前是卖香槟酒的,狂妄自负,并不特别聪明,他最关心的是保护他在损害别的更有权力的帝国部长的基础上所得到的特权。这次派两个人去执行任务,是他想出来的主意,部分是为了加强他在对外宣传工作中的那部分权力。虽然这一工作主要由约瑟夫·戈培尔的人民宣传鼓动部负责,可是他也有某些发言权。德国电台的广播,千方百计地煽动在美国居住的一小部分爱尔兰人、波兰人、捷克人、南斯拉夫人和意大利人的不满情绪。里宾特洛甫特别想测验一下他的宣传在一九四四年美国总统选举期间的效果。
说得更全面些,他想知道德国对美国的广播,有哪些做得对,有哪些做得不对,以便改进办法,加强效果。他认为这样的事情最好让间谍去做。
他脑子里最初闪出这个念头,是在一九四三年底。这是德国屡受挫折的一年。年初,德军在斯大林格勒战役遭到惨败后不久,戈培尔在柏林体育场的一次集会上问听众:“你们想要一场总体战吗?”人们雷鸣般地吼着回答:“要!”
可是,虽然阿尔贝特·施佩尔①一年来全力以赴,对经济实行监督,军火生产确实有所改善,但是德国的军事形势仍然是每况愈下。她的轴心国伙伴意大利已经开小差,盟军正向意大利半岛挺进。她在东线发动的最后一场大进攻,在库尔斯克遭到了失败,现在红军就象一个榔头,狠狠地打击着德国军队,把他们赶回帝国边境。她的城市被炸成瓦砾废墟。
然而,第三帝国的领袖对于取得最后胜利并不担心。阿道夫·希特勒对一位来访的国务活动家说,他希望英国人和美国入在西线发动进攻,这样他就可以消灭他们。他对他的军民谈到古希腊人同波斯人、日耳曼人同亚细亚人作斗争的历史,他讲到要象腓特烈大帝那样坚持到底,直到敌人精疲力竭,举手投降为止。他讲到要在瓦砾废墟上建设光荣、崭新的城市,要制造出报仇雪恨的武器,他说,战争终将导致“德意志帝国取得最伟大的胜利。”
他的战土和国内的老百姓并非一直都那么乐观,前方来信沮丧地说,整团的人打得只剩下一个连,弹药极端缺乏。
在国内,人民啃萝》,因而议论纷纷,如:“我不是动不动就动摇,但现在东线的形势的确严重。”越来越多的人不再认为德国能取得最后胜利。到处传播着冷嘲热讽的话。
“最短的笑话是什么?”
“我不知道,是什么呢?”
“我们正在打胜仗。”
慑于党卫队和警察的淫威,人们不敢公开讲这些话。党卫队和警察都是由动辄训人的海因里希·希姆莱指挥的。有一回,一个商人对他的一个熟人说,情况越来越糟糕,因为这个国家的领导人“都不称职:戈林是个酒鬼,戈培尔是个色鬼,阿道夫是个疯子,凯特尔(最高统帅部长官)象个老娘们。”结果这个商人被判一年徒刑。在一九四三年和一九四四年期间,党卫队的统治扩大到德国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包括集中营——并且加紧了对这一切的控制。
党卫队保安处是纳粹党里特许的情报机关。保安处内设立了主管国内活动和国外活动的两个机构,后来这两个机构同政府的警察机构合并成党政合一的总机构,叫做德国保安总局。它的三司就是国内保安机构;四司是盖世太保,即秘密国家警察。保安处负责国外情报活动的机构是保安总局六司。它的首脑是瓦尔特·舍伦贝格,一个英俊的、脸上还带稚气的党卫队将军,他穿着镶银边的党卫队黑制服,显得很精神,虽然只有三十四岁,但他的智慧、他的眼光和他的忠诚,使他三年前就身膺此职。他不仅指挥在柏林的六司的总部,而且还指挥六司在帝国以及被德国征服的领土上各处设立的派遣机构,到了一九四四年六月以后,他又管辖一个新的重要部门。这个部门就是最高统帅部谍报局负责国外活动的那个部分,过去相当长的一个时期中,它是由几乎是传奇式的威廉·卡纳里斯海军上将领导的。在谍报局的一个成员叛逃到盟国之后,希特勒对这个机构的无能和腐败极为厌恶,下令将它合并到他的党所管辖的更加敢干、更可信赖的机构之中。卡纳里斯被撤职了;舍伦贝格从此控制了德国所有的谍报机构,包括军事谍报机构和政治谍报机构。
里宾特洛甫要求派间谍到美国收集政治情报的主张,就是向舍伦贝格提出来的。但是德国保安总局六司没有这方面的人。前谍报局的几个特务有时用电台发回一些零星的军事情报。在南美,一个组织得很出色的间谍网提供了一些有关北美的技术情报。舍伦贝格早就打算派特务到美国去,但是一次失败的经历和面临的困难使他迟疑不决。那次经历就是一九四二年谍报局在美国执行一项破坏任务遭到失败。卡纳里斯曾经派遣一艘潜艇,把八个人送到长岛东端附近的地方登陆。他们的任务是炸掉费城和其他一些地方的工厂。…但是,几天之内,八个人全部被捕。这次失败使舍伦贝格望而却步了。 面临的困难是不容易招募新的间谍。党卫队少校特奥多尔·佩夫根博士很早就在物色这方面的人员。佩夫根个子相当高,脑袋却小得出奇。他是德国保安总局六司D处负责人,这个处指挥在英美势力范围内的德国间谍活动。佩夫根亲自找了十五到二十个从美国遣返回来的人谈了话,他是从国外的纳粹党组织那里得到他们的名字的。这些遣返回来的人有时向他们的祖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从纽约回来的两个人,一个土木工程师,一个隧道专家,透露了纽约城的供水系统中有哪些地方容易遭到破坏。其中一人答应画出暴露的高架渠和导水管的位置,说怀特普莱思斯附近的这些管道设施最容易被破坏。另一个遣返回来的人说,罗斯福总统最近要求国会拨款二百万美元,以便使亚拉巴马的一座弃之不用的氦气制造厂恢复生产和得到扩建;这个人认为,这件事可能同氦能用来制造产生核裂变的铀这一点有关。但是,这两个遣返回来的人在德国帮帮忙是乐意的,要他们回到美国却不愿意。
然而,最后总算找到了可能完成这项任务的几个人,其中包括科尔波和吉姆佩尔。他们多年来的经历使佩夫根看中了他们。
科尔波出生在康涅狄格州长岛海峡之滨的尼安蒂克,也是在那儿长大的。市民们说,他郁郁寡欢,沉默寡言,喜好孤独,常常独自在树林里漫步,或者埋头书本。到了十几岁,他就开始过清苦的日子。他的父亲也许是为了磨练他,送他到新泽西州汤姆斯河法拉格特海军上将军官学校学习。
同学们认为他是一个“好小伙子”, “是个脑子里有座空中楼阁的无名小绅土”, “几乎成天埋头学习”。毕业后他到波士顿附近的马萨诸塞理工学院学习船舶工程,后来因考试不及格被勒令退学,这时他已经开始酗酒——虽然大学生联谊会的学友说他非常克制自己。
科尔波的外祖父母是德国人,就从这点出发,他很快就对第三帝国及其军队过份地崇拜起来。他贪婪地阅读报刊上关于希特勒一九三九年九月发起闪电战消灭整个波兰的消息。一个月之后,他来到波士顿一家叫做霍夫布劳的德国小酒馆喝酒。在那儿,他同德国领事馆的一位官员和一艘被扣留的德国油船船长聊了起来。第二天他参观了这艘叫做《保
莉妮·弗里德里希》号的油船。后来他就在这艘船上工作,漂洋过海,度日他乡。有时,他邀请水手们到尼安蒂克度周末。他如饥似渴地阅读波土顿德国领事馆的新闻稿和小册子。这个领事馆的总领事赫伯特·朔尔茨博士不惜一切为德国进行宣传。 一九四一年五月,朔尔茨要求已经当了美国海军预备队队员的科尔波到一艘英国轮船上去当船员,并且把英国护航队活动的情报带回采。科尔波立即答应要他当间谍的要求。
他来到加拿大的新斯科舍哈利法克斯,很容易地在《雷诺兹》号货船上找到了工作。五月九日, 《雷诺兹》号启航驶往苏格兰,科尔波仔细观察护航队中有哪些巡逻艇,它们怎样护航。返航途中,他同样仔细地进行了观察,货船于七月底抵达波土顿。但他的间谍头子已经走了:在美国的所有德国领事馆全都关闭了。
他仍然想方设法帮助德国。他和瑞士的《安尼塔》号轮船签订了雇用合同,并乘这艘船来到南美。在同情德国的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他跳下了轮船,请求德国使馆允许他去德国参军。但使馆官员说他们无法使他到达德国。
他灰心丧气,只好又当了几次水手。在去费城的一次航行中,美国联邦调查局把他扣了起来,因为他没有把更改地址的情况通知征兵局。后来,他终于获准参加海军。但是在一九四三年一月,服役仅仅几个月之后,他就体面地退役了。退役的正式理由是“为了美军的利益”;实际理由是他对德国抱有同情心。说实在的,在一九四三年整整一年中,当他最初为一个手表制造商、后来又为一个饲养家禽的农场主工作的时候,他要到德国参军的计划仍然在他的脑海里盘旋着。一九四四年一月,正是里宾特洛甫要求舍伦贝格物色间谍的时候,他在一艘驶往葡萄牙的《格里普舍尔姆》号轮船上当船员。这一次,他按照规定把新地址通知了征兵局。但当他到达里斯本的时候,这份证件没有什么用处了,因为他从那里跳船逃走了。
几天之后,他对里斯本的德国领事说,他是朔尔茨的朋友,渴望参加德国军队。那一天是星期一。到了星期五,当领事请示了柏林并获得批准后,科尔波用了一个假名,盖世太保的一名特务陪着他乘上了一列开往德国的火车。
在德占区的第一大站法国的比亚里茨,他同德国情报机关进行了第一次接触。党卫队的一位军官会见了他,问他为什么想参加德国军队。科尔波答道,他一直想参加德国军队、喜欢德国军队的军容纲纪。这位军官问他愿不愿意回美国。他问答说: “不!”这位军官于是把他托付给一位从美国遣返回来的人,这个人把这位年轻的美国人带到萨尔布吕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