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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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001- 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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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品级啊!”
安德海不慌不忙地答道:“按规矩是四品。有特旨那就可以不按规矩了,规矩本来就是皇上定下来的。”
“噢!”皇上又沉吟了一会,踌躇着说,“我想另外赏你个顶戴,不知道行不行?”
“奴才不敢!”安德海赶紧跪下说道,“奴才决不敢邀赏。不过,皇上要另定规矩,没有什么不行。奴才说这话,决不是取巧儿。”
“我知道你不是取巧。只要能另定规矩就行了。”皇帝指着安德海的头说:“蓝顶子暗,太难看了,我给你换个顶戴。”
世上真有这么称心如意的事!自己想换个红顶子,偏偏皇帝就要赏这个。安德海几乎从心底发出笑来,但无论如何得要做作一下,这个顶子才来得漂亮。
于是他免冠碰头,口中诚惶诚恐地说道:“奴才受恩深重,来世做牛做马都报答不来,实实在在不敢再邀皇上的恩典。求皇上体念奴才的一点诚心,收回成命!”
小皇帝有些穷于应付了,极力思索,想起上谕上对大臣的任命,常用的一句话,随即说了出来:“毋许固辞!”
“皇上已经吩咐了。”小李在旁帮腔,“你就谢恩吧!”
“皇上天高地厚之恩,奴才不知怎么样报答。”安德海说,“奴才感激天恩,实在不知怎么说才好。”他故意装出那讷讷然的忠厚样子。
皇帝笑笑不响。安德海亦是心满意足,抖擞精神,帮着去照料皇帝万寿的庆典,尽可能把排场铺展开来,搞得花团锦簇,十分热闹。
这是为了讨皇帝的欢心,但也是迎合慈禧太后的心意。盛年孀居的太后,最怕的是月下花前,悄无人声,那兜上心来的寂寞凄凉,无药可治。唯一的办法是别寻寄托,不让这份寂寞凄凉的心情出现。安德海在她看来重要,就因为他总能想些花样出来,为她打发闲处光阴。但是要热闹一番也不容易,第一要有个名目,免得外面说闲话;第二更要有那份闲情逸致——象岁尾年头那样,捻军扰及西陵,直逼京畿,弄得食不甘味、夜不安枕,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
这些日子不同了,西捻已越过滹沱河南窜,李鸿章由冀州移驻直、豫、鲁三省枢纽的大名府,指挥郭松林、潘鼎新,以及改隶左宗棠的老湘军刘松山,还有豫军张曜、宋庆,以及善庆的蒙古马队,分路拦截追剿,打得极其起劲。不但京畿之围已解,而且依慈禧太后这几年天天看军报的经验,官军只要不是以屯守为名,专驻一地,养得师老,能够不怕辛苦,穷追猛打,收功的日子就不远了!因此,以轻松的心情,借皇帝万寿好好热闹几天,在她可以弥补“这个年没有过好”的遗憾,是非常需要的。
万寿前后七天,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穿蟒袍,称为“花衣期”,当暖寿及正日在高宗养老的宁寿宫赐大臣入座听戏之前,宫中已经热闹了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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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是三月二十那天,平日不容易喊得醒的皇帝,很早就起身了。这天仍旧要上书房,因为有好玩的花样在后面,皇帝打起精神应付功课。到了九点多钟告一段落,安德海到弘德殿来传懿旨,说这天的功课就到此为止。于是皇帝进宫,伺奉两宫太后,临御漱芳斋传膳听戏。
近侍的太监和宫女,就在饭前先替皇帝拜寿,皇帝各有赏赐,每人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两重的一个金锞子,唯有安德海与众不同。
“小安子!”皇帝响亮地喊。
“喳!”安德海答得更响亮。
“你过来,我有赏。”
“喳!”安德海踩着恭敬中不失潇洒的步伐,走到皇帝面前,撩袍往下一跪,那姿态就象演戏,十分边式。
“你想要换换顶戴,行!我替你换。来,把他的帽子取下来!”
说到这一句,小李立刻上前去摘安德海的帽子。皇帝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顶子来,除却小李和皇帝自己,包括两宫太后在内,都以为皇帝掏出来的,必是一个珊瑚红顶子,谁知不是!
“小安子,赏你一个绿顶子!”皇帝大声说道。
接着把手一扬,一颗用那个翡翠狮子的镇纸改琢而成的顶子,绿得着实可爱。
“胡闹!”慈禧太后大笑。
慈安太后也笑了。宫女、太监几乎无不想笑,但此是何地?只准“主子”笑,不准“奴才”笑,否则便是“大不敬”。虽然情有可原,究属礼所不许,所以一个个瞪着眼,鼓着嘴,满脸胀得通红,使尽吃奶的气力要憋住自己的笑声。那副样子极其滑稽,惹得两宫太后,越发笑个不止。
就象遇见紧张沉重的场面,皇帝会变得很笨拙那样,在此轻松愉快的时候,皇帝特别显得聪明,他大声说道:“你们敞开来乐吧!逗得两位皇太后笑一场,也是你们的孝心。笑!”
这一下就如皇恩大赦,顿时春雷乍破一般,爆发了震动殿廷的笑声,有的捧腹而笑、有的弯着腰奖、有的闭上了眼睛笑、有的掩口而笑,奇形怪状,变得以笑逗笑,越发没个完结。
两宫太后笑得腰痛,便有玉子、庆儿等人,赶来为“主子”捶背,一面捶,一面还是笑,连安德海自己也笑了。
他不能不笑,不但借此掩饰窘态,而且也为了化戾气为祥和。太监定制,四品就是“极品”,连想戴个三品明蓝顶子都为法所不容,何况是红顶子?如果严格追究,祸事不小。尤其是慈禧太后只笑着骂了皇帝一句“胡闹”,看样子是觉得他自取其辱,这个态度,更加可虑,自己得见机些,凑合着当一场笑话看,这极可能有的一场大祸,便可以消弭在笑声中了。
因此,别人都是开心的笑,而他是伤心的笑,事后越想越不是滋味。出了这场丑,好几天抬不起头来,暗中打听,是小李出的花样,把他恨入刺骨。但小李有皇帝护着,要动他不容易,除非“连根拔”,让慈禧太后见皇帝讨厌,然后设法告小李一状,说他尽教唆皇帝不学好,这就至少可以一顿板子把小李打个半死。
心里打定了主意,表面却是绝口不提“绿顶子”的事,而且相反地,老赶着小李叫“兄弟”,仿佛是怕了他递了“降表”,希望他不要再在皇帝面前说他坏话似地。
小李的心计,那里斗得过安德海?他是个妄人,真的以为安德海怕了他,再也想不到安德海时时刻刻在窥探皇帝和他的一言一动,抓着了错处好动手。皇帝更是如此,没有把安德海放在心上,他的一颗心,都在桂连身上。
去了几次长春宫,总不见她的影子,皇帝到底忍不住了,装得随便问问的神气跟小李说:“那个叫桂连还是什么来着的,还在不在长春宫,怎么老没见这个人?”
皇帝的心事,小李早已察破,只是受了玉子的告诫,不敢再提桂连。这时见皇帝故意装得把“心上人”的名字都记不清似地,暗中好笑,但自然不敢说破,只这样答道:“奴才也老没见这个人,不知道还在不在。”
“去打听!”皇帝还要假撇清,又补上一句:“这个桂连,是杭州驻防,怪可怜的!”
小李可不知道为什么杭州驻防就可怜?只知道这是皇帝的托词。“打听到了怎么办哪?”他问。
这一问似乎直抉皇帝的心事,他的脸皮薄,有些挂不住,但有个掩饰的诀窍,就是发脾气。
“混帐东西!”皇帝虎起脸骂,“谁知道怎么办哪?”
小李挨骂不算回事,不动声色地说:“奴才马上去打听了来回报万岁爷。”
“不要又满处去逛!”皇帝看了看钟说:“这会儿三点钟,限你三点半回来!”
“奴才多要半点钟,万岁爷看行不行?”
“为什么?”
“也许桂连不在长春宫了,奴才得到别的地方去打听。”小李又放低了声音,笑嘻嘻地说,“奴才这一去,必有好消息带回来。”
是什么好消息?皇帝想了一下,才觉察出他的语气,自己的心事,小李必是知道了。这也不必再瞒他,便点头许可,却又神色凛然地提出警告:“你要是说瞎话,看我饶得了你!”
“奴才不敢。万岁爷交下来的差使,奴才那一回也没有办砸。”
但是,这一趟的差使却不容易,他的打算是要说动玉子,让桂连能够有侍候皇帝的机会,而玉子守着慈安太后的告诫,说什么也不行。
于是小李问道:“明年你就出宫了,你要找婆家不要?”语气涉于轻佻,玉子不悦,冷冷地答道:“管你什么事?”
“我是替你着想。你别以为总是两位太后掌权,万岁爷快亲政了。你可想过了没有?”
“怎么着?万岁爷就为这个宰了我?”
“咦!”小李做个鬼脸,“怎么回事?尽给人钉子碰。我是好话,明摆着一条图富贵的路子你不走?你不想想,你替万岁爷办了这件事,将来有多大的好处?你娘家、你婆家,要万岁爷照应不要?”
这番话把玉子说动了心。宫女情如姊妹的,往往私下密约,富贵毋相忘,这个承恩得宠的,就得设法提拔那一个,皇帝年纪太轻,玉子不作此想,但照小李所说,确是另一条可以让皇帝见情的路子。她已经有了婆家,未来的夫婿就是她的表兄,在内务府当差,这个衙门能发大财的差使多得很,只要皇帝记得起名字,随便交代一句话,就终身受用不尽了。
“好吧!”玉子毅然答应,“不过,可千万别闹出事来。”
“不会,不会。”小李答道:“闹出事来,第一个就是我倒霉,我能不留神吗?”
于是第二天慈安太后午睡的时候,皇帝悄悄到了长春宫,装作看金鱼,到了后殿偏西的乐志轩,坐定不久,小李便把他的同事都唤了出去,只有他自己守在院中。
接着桂连便捧了茶和蜜饯来,手有些发抖,脸有些苍白,小李赶紧安慰她说:“你别怕!万岁爷对女孩子的脾气最好。
你好好儿当差,别跟万岁爷别别扭扭的。“
桂连点点头,一个人进了乐志轩。她忸怩,皇帝也忸怩,却特意装得不在乎似的,喝着茶,吃着蜜饯,问道:“你今年几岁啊?”
她记得皇帝是知道她的年纪的,何以有此一问?但也不能不答:“奴才今年十三。”
“你的生日在那个月?”
“奴才是八月里生的。”
“比我小。”皇帝又变得聪明了:“怪不得你的名字有个‘桂’字!”
桂连用极轻的声音答了声:“是。”然后垂着眼皮,轻轻咬着嘴唇,那模样既非深沉,亦非腼腆,倒象是她自己忽然有满腔心事要想。
皇帝也有些窘,甚至可以说是着慌,因为他已感觉到僵局正在形成,必须得说句话来挽救,但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就找不到适当的一句。这样越是冷场越着慌,到最后反是桂连开了口。
“万岁爷可还有什么吩咐?”她说:“没有吩咐,奴才可要走了。”
这样说话,根本不是奏对的措词与语气,但皇帝丝毫不以为忤,只脱口阻止,“你别走!”
“是!”桂连答应着,抽出掖在腋下的手绢,擦一擦鼻尖上的汗。
这也是在主子面前不许可的动作,不想反倒给了皇帝一个话题,“我看看,”他说,“你那块手绢儿。”
桂连迟疑了一下,想起小李的“不要别别扭扭”的告诫,只好双手把那块手绢捧了过去。
手绢上有幽幽的香味,皇帝真想闻一闻,但自己觉得这样做有失尊严,只能看一看。雪白的杭纺,用黑丝线锁了边,角上绣一朵小小的红花,用一片绿叶托着。皇帝看过的绣件,无不是色彩繁复,绣得不留余地的花样,所以看到桂连的这方手绢,反觉得少许胜多许,清新悦目。
“这是谁绣的?”
“奴才自己绣的。”
“绣得好!”皇帝又说,“给我也绣点儿什么。”
“请万岁爷吩咐!”
皇帝一时想不出什么,于是问她:“你看呢?”
“奴才给万岁爷绣一对荷包。”
“不好!”皇帝摇摇头,“要别致一点儿的,不然就是天天用得着的。”
“那么,奴才给万岁爷绣个书包。”
“也不好!”皇帝忽然想到了,“你替我绣一对枕头。就象你的这块手绢儿似的,中间不要绣什么,平平整整的,那样子枕着才舒服。你想想绣什么花样?”
“嗯。”桂连微翘着嘴,一双灵活的眼珠,不断转着,“自然得用明黄缎于。绣两条龙,用黑丝线绣,这么沿着边上绕过来,”她用双手比划着,“上面正中间,绣一颗红丝线绣的火灵珠,这叫‘二龙抢珠’,万岁爷看行不行?”
这个花样不新鲜,但看她讲得起劲,皇帝不忍扫她的兴,便这样答道:“好!绣一对‘二龙抢珠’,再绣一对什么?不要用明黄的了,就白缎子好,花样不要多。”
这下把桂连考住了,想了半天想不出,窘笑着说:“奴才不知道绣什么好。”
“那就慢慢儿想。”皇帝记起书房中的光景,遇到背书或者考问什么,越逼得紧越答不出来,自己深受其苦,所以能够体会桂连心里的着急,安慰她说:“不要紧,不要紧!”
这一连两个“不要紧”,使得桂连大为感动。她听宫女们谈过皇帝的许多故事,说他喜怒无常,十分任性,每每想些“拿鸭子上架”的花样。为了教小太监翻斤斗,不知道多少孩子摔得吐血或者断了骨头,现在看来,那些人的话怕靠不住。不然就是小李的话不错:“万岁爷对女孩子的脾气最好。”
女孩子也很多,何以单单对自己好呢?这样想着,顿时脸上发热,飞快地瞟了皇帝一眼。就这一眼中,把皇帝的面貌看得很清楚,大眼、高鼻梁、颧骨很高,白净的脸皮上,淡红的嘴唇,漆黑的眉毛,长得异常清秀,忍不住还想看一眼。
等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再瞟过去时,皇帝也心跳气喘了,“桂连!”他没话找话,“你一直住在杭州吗?”
“是!”桂连答道,“奴才那儿也没有去过,是第一回到京城。”
“跟我一样。除了热河、东陵、西陵,那儿也没去过。”皇帝又问:“西湖好玩儿不?”
“满营就在西湖边上,天天看,也不觉得什么好。”
“对了!天天看都看厌了。外面没见过的,不知道宫里怎么样的了不得,照我看一点儿都不好!你看呢,宫里好不好玩?”
“奴才怎么能说不好?”
“是啊,你不能说不好。”
就这样,皇帝不自觉地总是附和着桂连说话,十分投机,他从不曾有过这样好的谈兴,也从不曾谈得这样痛快过。
就从这一天起,长春宫中无不知道皇帝对桂连情有独钟,就只瞒着慈安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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