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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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001-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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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奔了进来,就在院子里一站,高声传旨:“万岁爷急召懿贵妃!”说完才跪下请安,又说:“请懿贵妃赶紧去吧!怕是万岁爷有要紧话说。”
“喔!”懿贵妃又惊又喜,问道:“万岁爷此刻怎么样?”
“此刻人是好的。只怕…。”金环欲言又止,“奴才不敢说。”
懿贵妃知道,皇帝此一刻是“回光返照”。时机万分珍贵,不敢怠慢,随即赶到了烟波致爽殿。
御前大臣都在殿外,站得远远地,一看这情形,就知道皇后在东暖阁。小太监打了帘子,一眼望去,果然皇后正跪在御榻前,懿贵妃进了门,随即也跪在皇后身后。
“这个给你!”皇帝气息微弱地说,伸出颤巍巍的一只手,把一个蜀锦小囊,递给皇后。懿贵妃知道,那是乾隆朝传下来,皇帝常佩在身边的一枚长方小玉印,上面刻的阳文“御赏”二字。
皇后双手接了过来,强忍着眼泪说了句:“给皇上谢恩。”
“兰儿呢?”
“在这里。”皇后把身子偏着,向懿贵妃努一努嘴,示意她答应,同时跪到前面来。
“兰儿在!”懿贵妃站了起来,顺手拿着拜垫,跪向前面,双手抚着御榻,把头低了下去,鼻子里息率息率在作响。
皇帝缓缓地转过脸来,看了她一下,又把视线移开,他那失神的眼中,忽然有了异样复杂的表情,是追忆往日和感叹眼前的综合,不辨其为爱为恨,为恩为怨?
“唉!”皇帝的声音不但低微,而且也似乎哑了,“我不知道跟你说些什么好。”
听得这一句话,懿贵妃哭了出来,哭声中有委屈,仿佛在说,到今日之下,皇帝对她还怀着成见,而辩解的时间已经没有了,这份委屈将永远不可能消释伸张。
就这时,皇帝伸手到枕下摸索着,抖颤乏力,好久都摸不着什么东西。于是,皇后站了起来,俯首枕边,低声问道:“皇上要什么?”
“‘同道堂’的那颗印。”
皇后探手到枕下,一摸就摸出来了,交到皇帝手里,他捏了一下,又塞回皇后手里。
“给兰儿!”
这一下,懿贵妃的刚低下去的哭声,突然又高了起来,就象多年打入冷宫,忽闻传旨召幸一样,悲喜激动,万千感慨,一齐化作热泪!又想到几年负屈受气,终于有此获得谅解尊重的一刻,但这一刻却是最后的一刻,从此幽明异途,人天永隔,要想重温那些玉笑珠香的温馨日子,唯有来生。转念到此,才真的是悲从中来,把御榻枕旁哭湿了一大片。
这样哭法,皇后心酸得也快忍不住了,顿着足,着急地说:“你别哭了,行不行?快把印接了过去,给皇上磕头!”
“是!”懿贵妃抹抹眼泪,双手从皇后手里接过了那一枚一寸见方,阴文大篆“同道堂”三字的汉玉印,趴在地上给皇帝磕了个响头。
“起来,兰儿!”皇帝又说,“我还有话。”
“是!”懿贵妃跪直了身子,愁眉苦脸地看着皇帝。
“我只有一句话,要尊敬皇后。”
“我记在心里。”懿贵妃又说:“我一定遵旨。”
“好!你先下去吧!”
这是还有话跟皇后说。懿贵妃极其关切这一点,但决无法逗留偷听,只好一步一回头地退了出来。等出了东暖阁,遥遥望见在远处廊下的肃顺和景寿那一班御前大臣,她忽然想到御赐的玉印,正好用来示威,于是故意站在光线明亮的地方,恭恭敬敬地把那方印捧在胸前。这是个颇为郑重罕见的姿态,她相信一定可以引起肃顺的注意。
就这样站了不多一会,皇后红着眼圈也退了出来,两宫的太监、宫女纷纷围了上来,簇拥着她们俩回到中宫。
懿贵妃想到一道紧要手续,随即把皇后宫里的首领太监喊了上来。
“我有话告诉你,你听清楚了!”懿贵妃很郑重地向皇后宫里的首领太监说,“刚才皇上召见皇后和我,亲赐两方玉印,皇后得的是‘御赏’印,我得的是‘同道堂’印。你去问一问烟波致爽殿的首领太监马业,他知道不知道这回事儿?要是不知道,你先把这一段儿告诉他,叫他‘记档’!”
皇帝的一言一行,都由首领太监记下来,交敬事房收存,称为“日记档”,那当然是极重要的文献,所以首领太监记档十分慎重,倘非皇帝朱谕或口传,便须太监亲眼目击,确有根据,方始下笔。当时皇帝召见赐印,东暖阁中只有两名小太监,懿贵妃怕他们不了解此事的关系重大,不曾告诉马业,以致漏记,因而特意作一番点检。
接着,懿贵妃辞别皇后,回到自己宫里休息。多少天来的哀愁郁结,这时候算是减轻了许多,全由于这方印的缘故。
这方印是完全属于皇帝的。自乾隆的“五代五福五德堂”开始。列朝皇帝都象文人雅士那样,喜欢取一个书斋的名字,作为别号。嘉庆是“继德堂”、道光是“慎德堂”、当今垂危的皇帝便是“同道堂”。
同道堂有两处,一处在“西六宫”的咸福宫后面,一处在圆明园“九洲清晏”。去年八月初八一早,皇帝就是在圆明园的同道堂进了早膳以后,仓皇离京的。想不到自此一别,圆明园竟遭了兵燹,皇帝亦不能生还京城!
这不过是一年间的事,谁想得到这一年的变化是这么厉害!懿贵妃心想,一年以前,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快成为太后,而居然会有这样的事!莫非天意?
她是永远朝前看的一个人。既然天意如此,不可辜负。于是精神抖擞地想在御赐的玉印上,作一篇好文章。
“同道,同道!”她这样叨念着,自然而然地想起一句成语:志同道合。这不就是说自己与皇后吗?两位太后,同心协力,抚养幼主,治理国事!
不错!皇帝赐这方印的意思,正是如此。这也足见得皇帝把她看得与皇后一样尊贵。想到这一点,懿贵妃深感安慰,而且马上想到,要把皇帝的这番深意,设法让皇后、顾命大臣以及王公亲贵了解。
但眼前却无机会,不但皇后没有心情来听她的话,所有的顾命大臣、王公亲贵,根据御医的报告,说皇帝随时可以咽气,因此也都守在烟波致爽殿,全副精神,注视着皇帝的变化,谁还来管她得了什么赏赐?
夜谅如水,人倦欲眠,忽然首领太监马业匆匆自东暖阁奔了出来,惊惶地喊着:“皇太子,皇太子!”
这是让皇太子去送终。唤醒穿着袍褂,被搂在张文亮怀里睡着的皇太子,赶到东暖阁,皇帝已经“上痰”了!
王公大臣都跪伏在地,皇太子在御榻前拜了下去。看看久无声息,肃顺点了根安息香,凑到皇帝鼻孔下,去试探可还有呼吸?
那支香依旧笔直的一道烟,丝毫看不出有鼻息的影响,肃顺便探手到皇帝胸前,一摸已经冰凉,随即双泪直流,一顿足痛哭失声。
殿里殿外,上上下下,早就把自己沉浸在凄凄惨惨的情绪里,蓄势已久,肃顺哭这一声,就象放了一个号炮,顿时齐声响应,号哭震天——而皇太子却是吓得哭了。
国有大丧,好比“天崩地坼”,所以举哀不用顾忌,那哭的样子,讲究是如丧考妣的“躄踊”,或者跳脚、或者瘫在地上不起来,双眼闭着,好久都透不过气来,然后鼓足了劲,把哭声喷薄而出!越是惊天动地,越显出忠爱至性。这样由烟波致爽殿一路哭过去,里到后妃寝宫,外到宫门朝房,别院离宫三十六,那一片哭声,惊得池底游鱼乱窜,枝头宿鸟高飞。而唯一的例外是丽妃,她没有哭,不言不语地坐在窗前,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远处渐隐的残月。
残月犹在,各处宫殿,是有人住的地方,都点起了灯烛,烟波致爽殿和毗连的澹泊敬诚殿,更是灯火通明。王公大臣的哭声已经停止,顾命八大臣尤其需要节哀来办大事,他们就在烟波致爽殿后面,找了一间空屋,暂时作发号施令的枢机之地。
内务府的司员,敬事房及各重要处所的首领太监,包括小安子在内,几乎都赶到了,静悄悄地在廊下待命,或是打探消息,遥遥望去,只见肃顺一个人在那里指手划脚地发号施令。
第一件差使派了景寿,“六额驸!”肃顺说,“请你护送皇太子,不###如今是皇上了!扈从圣驾,去见太后。把大行皇帝升天的时刻,奏告太后,大丧礼仪,等商量定了,后行陈奏。”
哭肿了双眼的景寿,点一点头,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管自己办事去了。
“敬事房的首领太监呢?”
肃顺这一问,立刻便有人递相传呼:“肃中堂传陈胜文!”
“陈胜文在!”他高声答应着,掀帘进屋,先请一个安,垂手肃立,望着肃顺。
“马上传各处摘缨子!”
凡遇国丧,第一件事就是把披拂在大帽子上的红缨子摘掉,陈胜文答道:“回肃中堂,已经传了。”
“好!”肃顺接着又说,“从今天起,皇后称皇太后,皇太子称皇上。”
“是!”陈胜文踌躇了一下,觉得有句话非问不可,“请肃中堂的示,懿贵妃可是称懿贵太妃?”
“当然!”肃顺答得极其干脆,仿佛他这一问,纯属多余。
交代了陈胜文,随即又传内务府的司员,预备初步的丧仪,宫内“应变”的措施告一段落,顾命八大臣又移地军机直庐去开会。在这里所商议的,就不是宫廷私事,而是要布告“天下臣民”的国家头等大事了。
首先提出来的是“皇帝”即位的时刻和仪典。
当时由载垣首先发言:“常言道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该怎么办?咱们得快拿个主意!”
兹事体大,一时都不肯轻率献议。肃顺不耐烦了,指着穆荫说:“挨着个儿来,你先说吧!”
穆荫清一清嗓子,慢条斯理地陈述他的见解:“自古以来,太子都是枢前即位。不过本朝有本朝的制度,咱们最好按着成例来办,免得有人说闲话。”
“要说成例,那得按着康熙爷的例子来办。”端华抹了一手指头的鼻烟,一面把鼻子吸得嗤嗤作响,一面大摇其头:“年代这么久了,一时那儿去找当年的成例?”
“我倒记得,”匡源接口说道:“世祖章皇帝宾天,圣祖仁皇帝八龄践阼,那时是先成服,后颁遗诏,再下一天,在太和殿即位,颁诏改元。”
“不错!”载垣点点头说,“列朝的皇上,都是在太和殿即的位。”
“还不错呢!我看简直就不通!”肃顺嚷着。载垣虽然袭封了怡亲王,而且年龄最长,但论辈份是肃顺的侄子,所以他驳他的话,很不客气:“照你这么说,一天不回京,国家就一天不能有皇上?”
“你别气急,”载垣的修养倒是很好,“原是在商量着办,你再问问继园,也许他有好主意。”
杜翰早已把这件大事研究过了,成竹在胸,不慌不忙地说道:“列公的话都不错,‘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太子应该‘柩前即位’,可也得按照本朝的家法,在太和殿行大典,颁诏改元。”
这番话面面俱到,谁也不得罪,但嫌空洞,而且也似乎有些矛盾,肚子里黑漆一团的端华,却偏偏听出来了,赶紧问道:“继园,你的话是怎么说?又说‘柩前即位’,又说‘在太和殿行大典’,难道即两次位吗?”
“回王爷的话,”杜翰答道:“柩前即位是皇太子接掌大位,太和殿行大典是行登极大典,原是两回事儿!”
“啊,啊!”端华颇为嘉许:“说得有理!”
这一下杜翰越发侃侃而谈了:“说要按成例办,现成有个例子,四十一年前,也是七月,七月二十五,仁宗睿皇帝在这儿驾崩,王公大臣遵照朱谕,请宣宗成皇帝即了位,当天恭奉梓宫回京,八月二十七在太和殿行登极大典。如今也可以这么办,先请幼主即位,名位一正,其余的就都从容了!”
这个办法完全符合肃顺的心意,幼主不即位,顾命大臣就不能用“上谕”来号令全国,所以听完杜翰的话,随即大声说道:“好极了!就这么办。继园,”他又问:“那么幼主即位,到底什么时候最合适呢?”
“最好在大行皇帝小殓的时候,即位成服一起办。”
“好!”肃顺吩咐:“传钦天监。”
等把钦天监的官员传来,选挑小殓的时刻,那官员答道:“今天申正,时辰最好!”
“混帐东西,什么好时辰?”肃顺大喝一声:“国丧是大凶之事,还有什么好时辰好挑的?”
话是驳得有理,但又何至于发这么大脾气?钦天监的那官员吓得脸都青了。
在座的人也都觉得肃顺未免过分,只有杜翰明白他这脾气是从那里发出来的?申正太阳已将下山,幼主到那时才即位,不能发诏旨办事,这一天就算白糟踏了。
这番意思自然不能明说,杜翰想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来解释:“天气炎热,大行皇帝的遗体,不宜摆得太久,”他向钦天监的官员说,“成殓的时刻,你再斟酌一下!”
那官员原也相当机警,刚才是让肃顺迎头痛斥,吓得愣住了,这时一听杜翰的指点,恍然大悟,当即装模作样地用指头掐算了一会,从容答道:“小殓以辰正二刻为宜,大殓以申正为宜。”他不再说“好时辰”,只说“为宜”了。
杜翰点点头,嘉许他识窍,但小殓要早,大殓不妨从容,便转脸看着肃顺说:“中堂看如何?申正大殓,只怕预备不及。”
肃顺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极大的西洋金表,掀开表盖一看,这时照西洋算时刻的方法是六点钟,辰正二刻是八点半,还有两个半钟头,预备起来,时间恰好,申正大殓,确是太匆促了,“大殓在明儿早上吧!”他说。
“明天早晨大殓,以巳初二刻为宜!”这一下,钦天监官员不等杜翰传话,便先抢着回答。
巳初二刻是九点半,不早不晚,也算相宜,肃顺一点头,事情就算定局了。
第二件急需决定的大事是派定“恭理丧仪大臣”,这张名单是早就在肃顺家的水阁中决定了的,拿出来念一遍就是。
接着又商量哀诏的措词,照杜翰的提议,由焦祐瀛执笔起草。也谈到“恭奉梓宫回京”的事,那需要一百二十八个人抬的“大杠”,沿路桥道,必须及早整修,决定立即命令署理直隶总督文煜到热河来商议一切。其余的大事还多,但此刻无暇计及,请见太后以后,马上就得预备皇太子即皇帝位的大事了。
于是顾命八大臣,除掉景寿以外,一起进宫。太监奏禀太后,立即召见。
一见面自然是相对痛哭,哭过一阵,年轻的太后抹着眼泪,哀切切地说道:“你看,大行皇帝撇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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