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武帝在思考推托之词。
“皇上,上次哀家提起时你就未曾反对,只说卫绾刚任不好朝令夕改,现下卫绾罢相,许昌继任岂非理所当然?”
武帝业已在心中拿定了主意:“太皇太后言之有理,孙皇遵从就是。”
“皇上这样明理,哀家甚为欣慰,”窦太后又提出新的要求,“就请一并降旨,封庄青濯为御使大夫,石健为太尉。”
这是两个相当重要的官职,特别是太尉,是执掌兵权的,武帝心中有数,他要使个缓兵计:“太皇太后,这些待过些时日再议如何?”
窦太后冷笑几声:“其他官职均可不议,惟此二职现在非明确不可。”
武帝思索一下,太尉一职他不能轻易交与窦太后的党羽,便说:“庄青濯可任御使大夫,至于石健,他不懂兵书战策,又不能上阵冲杀,实难胜任太尉要职,让他做个郎中令吧。”
对于太尉人选,窦太后也是急切间想起石健这个亲信的,武帝之言有理,她觉得难以驳回,但太尉执掌兵权,又是非拿过来不可,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她想到了侄儿窦婴,虽说不甚理想,但毕竟是自己的家族:“窦婴曾为大将军,可为太尉。”
武帝想到窦婴曾反对窦太后立梁王为太子,说明此人还有一定的正义感,再若反对难免引火烧身,事已至此,也就只好同意:“孙皇依从就是。”
窦太后要做到万无一失:“皇上,虽说金口玉牙一言九鼎,但还是以字为证,就请当殿草诏。”
武帝难以反对,就在御书案上,按窦太后的要求书写了圣旨。
窦太后还要更求稳妥,告诉自己的执事太监:“立即传旨,召许昌、庄青濯、窦婴三人入宫。”
这对武帝实在是个沉重打击,他的计划被全盘打乱,原想应付过去出了这长寿宫就彻底翻过来,谁料窦太后竟是这等就地挖坑,而武帝没有想到的还在后边。
许昌三人来到,当面宣读了圣旨,一切军政大权都落在了窦太后之手。武帝感到心力交瘁:“太皇太后,一切都按您的要求办了,孙皇也该回转未央宫了。”
“哀家看还是莫急。”
“太皇太后还有何吩咐?”
“哀家与皇上也难得相聚,今夜就留宿我的长寿宫,你我做一次彻夜长谈当为快事。”
武帝明白反对也是无用:“孙皇遵命。”
第二天,许昌等将一切安排妥当,也就是说政权兵权全已切实抓到了手中,许昌来向窦太后禀报后,窦太后才允许武帝离开长寿宫。
实质上,这是一次不流血的政变,对武帝的打击是相当沉重的。可以说,他的生死和废立全都掌握在了窦太后手中。他现在是个徒有虚名的皇帝,是操在窦太后手中任其摆布的木偶。整整三天,武帝没有走出未央宫,他苦闷彷徨,像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无依无靠无援。经过三天的苦苦思索,第四天一早他振奋起来了,他像往常一样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在杨得意的陪同下,带上韩嫣这惟一的亲信,车骑百乘去上林苑射猎。
三个月过去了,武帝射猎的足迹北到池阳,西至黄山,南达长扬,东过宜春。所过之处,他还下令修建了十二处行宫,作为储备物资,更换装束,休息下榻的场所。
太尉窦婴对此颇为反感,他上奏窦太后道:“皇上如此迷恋游猎,且又挥霍无度,长此下去,岂不要步夏桀殷纣后尘。”
窦太后却是付之一笑:“皇上年轻,玩玩何妨,不必大惊小怪,偌大国家,便糜费些钱粮亦不足为虑。”
窦婴说不动太后,他仍不甘心,径直去上林苑面见武帝。潺潺溪流,郁郁林莽,这座建于秦代的皇家园林确实林木繁茂,飞禽走兽云集。窦婴策马缓行,跨过一座竹桥,耳畔传来武帝爽朗的笑声。但见一匹白马如飞而至,武帝挽弓发箭,一只锦鸡应声落地。
窦婴上前赞道:“万岁好箭法,堪称百步穿杨。”
“啊,窦相国,来得正好,朕正要找你。”
“万岁有何旨意?”窦婴下马近前拜见。
“窦太尉,这上林苑自秦时修建至今,已是日见破败,使朕在游猎时颇为扫兴。朕要你立即筹措巨资,广招天下能工巧匠,将这上林苑重修,并扩大十倍,使朕能畅游其中。”
窦婴没想到自己劝谏之言未曾出口,而武帝竟然又要大兴土木,他看了看紧跟在武帝身后的杨得意:“请万岁屏退左右,臣有话要单独启奏。”
武帝想了想,示意杨得意:“你且退后。”
杨得意有些不放心:“万岁,奴才当不离左右。”
“你只管退开无妨。”
待杨得意退出一箭地远,武帝对窦婴说:“太尉何事避人,如今可以畅所欲言了。”
窦婴开口便是斥责:“万岁颓废若斯,令臣震惊。”
“太尉何出此言?”
“万岁年轻为君,富有天下,理当励精图治,勤劳治国,使百姓得沐皇恩,天下得庆升平。”窦婴声调渐渐高起来,“孰料陛下自卫绾罢相之后,即游猎无歇,不思进取,实令天下失望。”
“窦爱卿言重了,但朕不怪罪你。”武帝一本正经地说,“正因为朕年轻,便游猎又有何妨。国事上有太皇太后掌舵,下有百官分忧,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国库充盈,花点儿钱也算不得大事。”
“我的万岁呀,是你当皇上主天下,怎么可以依赖太皇太后呢?”窦婴几乎是一字一顿加重语气,“陛下,要上朝主政啊!”
武帝脸上掠过一丝惊喜,但旋即恢复了一本正经:“窦太尉,你这是何意,朕与太皇太后相互信任,一切朕都放心。你不要再妄加议奏,按朕的旨意尽快修好上林苑才是。”
“万岁,你不能再一意孤行了!”窦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武帝想了想,下马要将窦婴扶起:“太尉不必如此,快请平身。”
窦婴不肯起来:“万岁,务必要听臣忠告,不可如此放浪形骸,不可听任太后摆布,要振作起来。”
武帝没有作声,他在认真思索。
“万岁无须多虑,为臣执掌兵权,只要你上殿当着文武百官之面颁诏,宣布窦太后不得再干预朝政,只在长寿宫静养,不得走出宫门一步。臣事先调集大军防范,许昌之流胆敢妄动,必叫他等死无葬身之地。”
武帝不好回答,他此刻难辨真伪。上前再次搀扶:“爱卿快快平身,一切事情容改日再议。”
“不,万岁定要给为臣一个答复。”
武帝疑信参半,难以立即表态:“太尉,你这是何苦呢,凡事不在一朝一夕,快些起身退去吧。”
“万岁不应,臣就跪死在这里。”
武帝见状,扭身便走。
杨得意已是移动靠近:“万岁,窦婴所为何事?”
“此事朕正委决不下,你且出个主意。”武帝便将经过告知,“你看其中是否有诈?”
“万岁,这还不是明摆着吗,这是试探!”
“何以见得?”
“窦婴是太后侄儿,骨肉至亲,太后给他兵权要职,他能不感恩戴德,他会胳膊肘往外扭吗?”
“也说得是。”武帝原本就有疑心,听此言不觉连连点头,“那么你看该如何回复他才好?”
“不要理睬他就是,他爱跪就跪去。”
“看他那样子,倒是一片至诚。”
“装,自然要装得像。”杨得意将武帝拖走。
窦婴眼见武帝去远不见了,长叹一声,站起身来,牵着马无精打采地走了,边走边自言自语:“想不到万岁他如此执迷!”
武帝也在回头张望原地,窦婴已是不见,心中安定多了:“他总算起身不再跪着了。”
杨得意眼睛一转:“万岁,此事还是不妥。”
“为何?”
“万岁当即刻去向太后禀明此事。”
“这,有此必要吗?”
“万岁您想,若是太后派窦婴来试探,若还装作不知,太后定然还会心存疑忌,主动向她报告,可以表明万岁心迹。”
武帝依然犹疑:“倘若窦婴是一片真心,朕岂不有负于臣子,做下了出卖臣下之事。”
“万岁,漫说窦婴与太后的关系不可能是真心拥戴,即便是此举有误,也为万岁的韬光隐晦之计有利。”
“你如何看出朕是在韬晦?”
“奴才在万岁身边,明白陛下不是颓废之人。”杨得意赞成道,“眼下窦太后把握了军政大权,万岁行此权宜之策实乃必要,老婆子已过古稀之年,看她还能熬上三五载,这也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吧。”
武帝觉得自己毕竟要有一二亲信,便默许认可了杨得意的说法:“既然你认为如此行事有理,就注意做好配合,切莫露出破绽。一旦被太皇太后看破,朕即难逃杀身之祸。”
“万岁放心,奴才知道该怎样对付窦太后一伙。”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31节 宰相许昌
武帝就按杨得意的主意,将窦婴之话告发,并请窦太后准许大张旗鼓扩修上林苑。窦太后认定这个年轻的皇上已沉溺于享乐之中,乐得武帝每日泡在上林苑内,由她自己独揽朝政大权。并将窦婴罢免,赶回家中赋闲。而由石健改任太尉一职,保证兵权不能旁落。
从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起,到建元三年止,用了一年多时间,上林苑扩建工程告竣。真个是规模宏大,佳木果林繁盛,奇花异草丛生,高山旷野相连,溪涧池潭星布,天下怪兽杂集,四海珍禽飞栖,楼台殿宇遍地,仅离宫就有七十多处。整个园林,周长三百多里,堪称旷古未有,天下第一。建成之后,武帝更加在苑内纵马驰骋,弯弓游猎,很少再回长安宫中。
许昌是个很有心计的人,经过认真观察后,他找到窦太后进言:“太后,皇上所作所为有悖常理。”
“你所言何意?”
“臣以为皇上是在以退为进。”
“何以见得?”
“皇上并没有沉溺于玩乐之中,他所做的射猎俱为假象。他每天纵马奔腾实则是在练习武艺,在韩嫣的教习下,他的武艺已大有长进。”
“就凭他们两个人,能对付我们的十万大军吗?”窦太后自有她的见解,“你太庸人自扰了。”
“不然,皇上还网罗了一些谋士,个个可比姜尚、张良,终日在皇上身边出谋划策,不得不防啊!”
“哀家倒是不知我朝还有可比姜、张之人。”
“东方朔、司马相如之流,都不可轻视啊!”
窦太后竟然笑出声来:“你也未免过于抬举他二人了,东方朔不过一江湖艺人,靠伶牙俐齿,博皇上一笑。而司马相如,穷酸秀士,以华丽词藻,讨皇上欢心。说穿了他二人无非是贴着皇上混吃喝混官位的乞丐,只不过比那街市上讨饭的高一等而已。”
“太后,您太掉以轻心了。”许昌近日眼见窦太后身子骨和精气神不如以往,他有了深深的危机感,“请恕臣斗胆直言,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但毕竟有百年之后,为臣担心一旦您驾鹤仙去,臣等势必要难逃一死。”
“纯属杞人忧天。”窦太后脸色变得难看了,“皇上他整日里吟诗走马,哪有这等雄心壮志?”
“臣以为皇上是身在矮檐下,违心且低头,一朝乘风起,长啸傲苍穹。”许昌坚持己见,“若不信,太后可以试上一试。”
“如何试法?”
“皇上的亲信赵绾与王臧现羁押于狱中,这二人日后出来必为我等心腹大患。除掉他二人,等于是剪掉了皇上的羽翼。太后现在发布懿旨,将他二人赐死,如皇上力保,即说明异日有反攻倒算之心。”
“这……总得有个借口啊!”
“常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许昌略一思索,“就说他二人在狱中辱骂太后便了。”
“好吧,哀家依你就是。”
“那么为臣就领太后懿旨,去依计而行。”许昌有了上方宝剑,踌躇满志地往上林苑去了。
初秋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得眩人。依澜堂前的梧桐树在微风中摇曳着枝叶,阳光筛过,给室内投下斑斑驳驳的暗影。武帝面前摆放着文房四宝,透过窗子凝望着无际的碧空出神。
司马相如发问:“怎么,这许久了万岁仍未想好题目。”
武帝没有应声,少时,他激动地一拍桌案:“有了!”
“万岁如此兴奋,定有上好诗题。”
“昔日高祖皇帝做大风歌,那种气吞山河胸怀天下称霸四海的壮志豪情,令后人无不万分景仰。”武帝说时显得慷慨激昂,“朕今要做天马歌一阙,以示治国抚民之心。”
司马相如将笔蘸饱墨汁,铺展好素绢:“即请万岁笔走龙蛇,在这绢上江山大展宏图。”
武帝再做思忖后,舞动狼毫一挥而就:
浩浩天宇兮广无疆,
冉冉东升兮起朝阳。
天马腾空兮驰八方,
俯望天下兮囊中藏。
风云雷电兮伴身旁,
日月星辰兮眉尖上。
滔滔东海兮杯中酿,
滚滚黄河兮一线长。
御液淋洒兮沐琼浆,
仙果普降兮万民尝。
“好好!妙妙!”司马相如赞不绝口,“真是王者风范皇家气度,非区区文人骚客可望项背,天马行空傲视九州。万岁豪情气吞万里如虎,定能功盖三皇五帝始皇高祖,创万代之不朽也。”
许昌来到近前:“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说着话,他的眼睛扫向那幅天马歌。
杨得意见状,上前用素绢盖上。
司马相如见他只躬不跪,心中气恼:“许大人,见了万岁为何不大礼参拜,有失体统啊!”
许昌白他一眼:“不知司马先生官居何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