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幽幽
第 1 章
慢慢的,我睁开眼,就是这一轻微的动作也仿若用尽了我全身的气力,我控制不住的剧烈喘息起来,嗓子里痒的难受,挣命般的嘶声大咳几声,喉咙里一阵醒甜,那堵塞在我喉中之物被我狠命咳了出去,我顿觉身子一松,颓然往后倒去。
“娘娘醒了!快,快叫太医进来!”圆润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帷帐快速掀开,一双手及时的扶住了我向下软倒的身躯,轻轻把我放回枕上,一条素缎的帕子在我嘴角边仔细拭了拭,拿回眼前略略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又飞快的塞回了袖中,塞的太匆忙了,帕子的一角还堪堪露在了袖外,碧色的藤萝暗合着她的名字,鲜嫩的仿若能滴的出水来,那水浸湿了我早已干涸的眼眶,我悄悄侧了侧头,避了开去。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老臣太医院谢亭安给娘娘请脉。”随着轻微的衣裳响动声,两根沉稳的手指搭在了我枯瘦的手臂上,细察我几以微不可闻的脉搏。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转过眼睛一错不错的望着他,费力开口问道:“谢……太医;本宫……到底……什么……时候……死?”
太久没开口说话了,嘶哑的声带逼出几个干巴巴的词语,短短几个字却像是用光了我所有的力气,我身体又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碧箩急忙伸出手,在我胸前轻轻抚摩着帮我顺气,谢太医却被我这句话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语音颤抖的说:“贵妃娘娘不过偶感风寒,身体并无大碍,只要细心调养,只待平安过了这冬,到春天时,就会……就会大安了。”
“春天?”我心里冷笑了一下,只怕我连这个冬天都过不去吧。我其实很明白,我就快要离开这个人世了,这几天,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而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少,说实在话,比较起来,我更喜欢那个昏睡中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阴谋,没有争斗,没有争宠,没有爱,也……没有恨。更重要的是,在那个世界里我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象这个冷酷的世界,我只能做一颗棋子,一颗弃子!
有什么可怕的呢?死亡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解脱,我过够了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如果死亡能将我从他的阴影下解救出去,我将以无比虔诚和期盼的心情迎接它的到来!
碧萝见我不言语了,遂起身对谢太医温言道:“有劳谢太医到外间开药。”谢太医踉跄着起身,在转身的那刹那间,对碧萝比了个一字,碧萝点点头,急匆匆的去了,我心里也明镜似的,安心合上了眼睛。
就在我似睡非睡之间,有声音将我吵醒,我尽力凝神细听,却是一尖细的嗓音大声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妃年氏自入宫以来,恪守祖法,温良娴熟,礼范后宫,甚得朕心,特封为皇贵妃,钦此!”
底下一片跪地谢恩声,我脑中却翁翁声响成一片,一股怨恨从心底抑制不住的喷涌上来,愤恨使得我全身止不住的颤抖,仿若有千万根针不停的从心上刺过,痛到忍无可忍的刹那,眼前一黑,就在我以为我要死去时,喉中喷出一股鲜血,我奇迹般的又清醒过来,身子不痛了,力气又恢复了,混沌一团的思维变的无比清晰起来,我知道我大限将至,举手撩起那薄如蝉翼的纱帐,喊住了转身要走的乾清宫总管高无庸。
“高总管,我要见皇上。”
高无庸顿住身形,惊鄂的转过身来,从迅速低头的瞬间飞快的瞄了我一眼,有些迟疑的开口:“这……”
“怎么?皇上这么大的恩旨难道不用亲自谢恩么?”我清晰流畅的接道,“若不是我病至不起,必然亲自前往乾清宫叩谢皇恩浩荡,只是现如今我连这床都下不了,只能烦劳高总管代为转达我的意思了。”
高无庸恭敬的答道:“是,奴才一定把皇贵妃的意思转给皇上。”说完后,慢慢的躬身向后退去,我却又借机补了一句:“高总管,再烦劳您转句话给皇上,就说:我和他夫妻几十年,现如今大限将至,有些话务必要亲口说与他听,现今,我撑着一口气等他过来,他若不来,我必将……死不瞑目!”
我把后四个字说得铿锵有力,细听去,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高无庸的身子弯的更低了,渐渐的消失在我眼前。
我知道他会来,他是不会让一个女人死不瞑目的恨着他的,即使他不爱他,甚至他从未爱过她,他也一定会满足这个女人最后的愿望,来显示他的皇恩浩荡。
我这一辈子,就毁在他的“皇恩浩荡”里了,所以临到终了,我一定要亲口说出我的恨,要亲口说出我对他的诅咒:“这一世,你拿走了我最珍贵的东西而狠狠践踏,下一世,我也必将把你最看重的东西毁于我的掌心!这是我年玉遥对你爱新觉罗。胤禛的诅咒,生生世世,你一定要好好记着!”
只可惜,我孱弱的身躯再也支持不住我无可抑制的怨恨,回光返照的璀璨加速了我生命的流逝,在我看到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如绚丽的烟花开到最顶点,我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我拼尽最后的力气喊出对他的诅咒,随即陷入永久的黑暗中,在黄泉路上艳丽的彼岸花陪伴中,我只依稀闻见最后那一瞬间随他一起到来的淡淡梅香,却再也没机会看到梅香映衬中那缓缓而落的一滴帝王泪。
第 2 章
在睡去和醒来之间,不知不觉已渡过了几百个日夜,而或上千?我不知道,对一个鬼魂而言,计算时间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时间就意味着永恒的黑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投胎转世,想来,唯一的答案就是我的怨念执念太深,令上天放弃了普渡我的念头。
我死后身上所盖的陀罗经被据说是被藏传活佛加持过的,本意该是接引我的灵魂去往西方极乐世界,奈何现在却变成了镇妖被,用来羁绊我这个鬼魂出来“作恶”。
我既挣脱不了对我的束缚,就只好认命的在奢华的棺木中睡去醒来的静待时间流逝,在日复一日的沉寂中,我那冰肌玉骨的绝色皮囊渐渐消亡,只余下现今的铮铮白骨,在我偶尔移动身体的时候发出闷闷的低响。
一日,一阵奇怪的响声把我从酣睡中吵醒,在我还没完全恢复意识的时候,一束昏暗的光亮透了进来。哦,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光亮了,我有些好奇,不禁转头向光源处望去。
还没等我看清楚,一只手伸了进来,一把掀开了盖在我身上的陀罗经被,开始在我身体上从上到下的细细摸索起来。
我生前最耐不得的就是别人挠我痒,显然这个毛病已经深入骨髓,死后也不曾改变。那只手摸的我痒的不行,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笑声震动的我满身白骨簌簌作响。
我一把握住那只探索的手,努力把头骨从光亮处往外挣去,还没等我把头完全从棺盖中探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震痛了我的耳朵:“鬼啊!闹鬼了,快跑!”
“真没礼貌,吓了我一跳!”我不满的掏掏已变成空洞的耳朵,趁机松开了刚握住的手。
手的主人抓住了这个机会,在这一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化成一个模糊的黑影和其他几个影影绰绰的影子一起消失在我面前,快的都没机会让我说出我的感谢—“恩;虽然是盗墓贼,但也把我从陀罗经被的震慑中解救了出来;让我成为一只自由的鬼,自由万岁!。”看看,其实我是多么有礼貌,真不知道他们跑什么跑!
我用盗墓贼留下的火把点燃了角落的一盏长明灯,开始审视起这个我死后所安葬的墓穴。
在我的棺材旁边还摆着两副更精致宏美的棺木,已被翻的凌乱无章,珠宝玉器混着人骨散乱的到处都是,我略有点失望,看来化成鬼魂的只有我一个,邻居们应该都早已经投胎转世去了。人间常说“同人不同命”,没想到对于鬼来说,居然也有“同穴不同命”的歧视待遇,让我十分不满,把手骨捏的“卡拉拉”直响。
我勉强控制了一下我的情绪,先走到略小的那副棺木面前,伸手到里面翻了翻,从角落里掏出一支金凤八宝攒珠钗,凤首下面还垂着几颗浑圆精美的东珠。
我不屑的撇了撇嘴,看着珠围翠绕的做工就是典型的“乌拉纳喇”式,没想到这女人死后还改不掉一贯的风格—恨不得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堆在头上。只是恐怕她没想到的是,她这情趣虽然胤胤禛不待见,倒很好的满足了盗墓贼的审美,瞧他们喜欢的,把她的头骨都仍到棺木旁边去了。
我顺手把她的头骨拣了起来,三分幸灾,七分乐祸的大声说了句:“庸俗!”,连同那只她最喜欢的金钗一起,又仍回了她的棺木中。
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对鬼也是适用的,生前让你多读书你不肯,虽然现在死了,但从气质品位的角度来说,你还是比不上我,看看我棺木里的陪葬,还有一套我最喜欢的……《烈女传》……?!
我伸出手拎起边角堆着的那套书;“呸”的一声气急败坏的喊了出来:”这是谁干的好事!敢戏弄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话一出口,忽然想到了自己目前的身份,无奈中,只得把最后一句话硬生生改为“走着瞧;看我明晚就去问候他!”
眼睛四处转了转,视线定在了某一处,如果我想的不错,中间最豪华的棺木应该就是我丈夫的了,那个毁了我一生,让我恨了一生,也让我爱了一生的男人,现在,平等的和我躺在了一处。
我走到他的棺木旁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了刻在他棺木最外层的他的谥号,心情有点复杂的注视着他几乎化为碎片的朝服和七零八落的骨骼。这个生前最注重仪表的人现在却以几乎有点滑稽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他还活着,绝对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我幻想着他手忙脚乱整理着破碎的朝服努力维持着威严的景象,忍不住笑出声来。
“胤禛!”我伸手拿起他的头骨,轻轻摸着他光滑的头顶,慢慢的说:“你终于落到了我的手上,现在,该我对你为所欲为了。”
说到做到,我报复性的拿走了他藏在躺在身下的锦褥里的我最喜欢的孤本《史记》,而把他陪葬给我的那套《列女传》仍到了他的胸骨前,随后帮他摆了一个抱着《烈女传》感恩戴德的可笑姿态。
第 3 章
做鬼的日子也很无聊,我花了两天时间仔细考察了我和他沉睡的这座陵寝,有点意外于能合他合葬在一起,按照祖制,只有皇后能和他合葬,这个凡事最讲规则体制的人居然让我也和他葬在一起,难道是想让我做鬼也感谢他的“皇恩浩荡!”
想到这个我就又有点生气,忍不住又把他的头骨拿出来一通“碎碎念”。其实,对于他的死因我想我是知道的,我观察过他周身的骨骼,腹部和大腿骨微微发黑,尤其在下腹位置,骨头中渗出微微浅碧色的绿,一看就是长期服用合欢散的结果。
说白了,这合欢散就是春药,也是慢性毒药,当初是我二哥年羹尧进给我,让我用给他的。
合欢散单独去查并无任何不妥,就是鹿茸、当归等给男人助兴的补药,这在历代后宫里并不出挑,太医院每年都按时配置一点,以备皇上的不时之需。只是,这其中有一味药材与冰魄雪莲相克,只要二者相合就会在服用者体内产生致命的毒素,长期下去,表面看虽无异状,但到了一定程度就会使人暴毙而亡。
在彼时,我还眷恋着他的宠爱,期待着终有一天能让他懂得我的心,所以我枉顾哥哥的命令,从不曾让他服用这合欢散。
但,自从他背着我宠幸了碧萝后,我的想法就全变了。
我一直知道碧萝是个有野心的人,尽管从小跟在我身边,我待她情同姐妹,但我也不愿把自己心爱的男人同她分享,因为,我的爱是自私的。
她不是不怨的,明明荣华富贵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我这个主子却成了她成功道路上的绊脚石。当我七巧节的晚上,因为突然的不适从后宫晚宴上提早回宫时,我寝房内凌乱的衣物,男子的喘息和女子的呻吟都提醒着我让我睁大眼睛看清发生的一切。
怪不得,怪不得碧萝一早就向我告假,说是身子不爽利,怕是惹了风寒,请我允许她今日在房内休养。她,终于忍不住,还是出手了。
我呆呆的望着床的方向,感觉心像被撕裂一般疼痛,我想扑上去骂他、咬他,我想像一个市井的女人看到自己的丈夫偷情一下撒泼打闹,但,我什么都没有做,腐蚀到我内心的宫廷礼仪、读书教养使我这个顶着贵妃这个尊贵头衔的女人,用礼范后宫的标准严格约束着自己,只能无助的注视着晃动的床帏,忍受着万蚁噬心的痛楚!
很久之后,随着帷帐的掀起,胤禛清冷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看到我站在床旁注视着他,略有些惊异的挑了挑了眉,便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表情。
他站起身,碧萝只着衾衣服侍他穿上明黄的外袍,遇上我冷冷的目光微微瑟缩了一下,向我默默行礼请安后,身躯不自觉的向胤禛靠的更近了些。
“皇上难道不应该给臣妾一个解释么?”看他若无其事的从我身边走过,我控制不住的开口问他。
“解释?”胤禛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顿住了走向门口的脚步。“这是在质问朕么?朕宠幸什么人需要向你解释么?我看,贵妃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陛下宠幸谁臣妾无权置喙,但请皇上下次至少别在臣妾的寝宫,在臣妾的床上!”
“看来爱妃是对朕用了你的床不满了?”胤禛转身面对我冷冷一笑,压迫性的提高声音:“高无庸,宣朕旨意,封……”他目光转向碧萝,碧萝乖巧的跪下回道:“奴婢名叫碧萝。”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重新盯紧我,继续道:“封碧萝为贵人,赐住承乾宫偏殿。”
他说完,立即转身脚步不停的往寝宫门口走去,空气中只余下他冷冷的话语:“贵妃这下可满意了吧。”
我脸色变的惨白,看着碧萝欣喜的谢恩,我僵硬的开口:“为……什么?”
“主子不是一直都知道奴婢想要的是什么?既然主子不肯帮奴婢,奴婢只好自己想办法了。”碧萝平静的说。
“难道荣华富贵对你真那么重要?重要到让你舍弃姐妹亲情?!你明知道我爱他,你为什么还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