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他们一行,住进了兴洲城里的官方驿站。
尚姑姑则在到达兴洲的当天,被一辆马车先一步接进宫里去了。
皇宫里,俏丽的雪压着枝头,一只百灵鸟毫无拘束地停在屋檐上像是要张开喉咙歌唱。
美景怡人。说是前段时间,大雪肆虐高卑,天气还很恶劣,可不知道为何这几天,兴洲的天气却是突然转好了起来。这让许多高卑人心里,都冒起了一些微妙的念头。
由于高卑国国王高贞的年纪不大,敬贤太后的年纪,比大明太后的年纪,要小了一轮以上,很年轻的样子。
尚姑姑被人带进宫里时,远远眺望见在院子里散步的贵妇,心头忽然打了一个寒噤,冷飕飕的。
忘了,她都快忘了,这个主子长什么样子了,可分明在再次碰面的时候,什么感觉都记起来了。
“奴婢参见太后。”尚姑姑在贵妇面前跪了下来,直接跪在院子里铺了一层薄雪的石板路上。
俯视她的女子,年纪约四五十岁,保养的好,所以,皮肤保持着年轻,并没有过多的皱纹。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太后,面目慈善温柔,声音也是犹如春风般轻柔,说着:“起来吧,出去这么许久了,难得你还能一眼认出哀家来?”
“那是因为太后娘娘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变。”尚姑姑说,“不像奴婢早就一年老过一年了。”
“瞧你这张甜嘴,想必在大明,一样糊弄过不少人。”敬贤太后说这句话时,跟在她后面的几个贵妇,笑声如铃。
尚姑姑努力想,都想不出这些人是谁,是不是自己以前见过的。
一行人回屋里。
尚姑姑站起来后,才发现院子里还跪了个人。仔细一看,有点眼熟,再看清楚一点,大吃一惊。
雪地里俨然跪了许久的那个人,正是之前在他们面前,显得不可一世的使臣卢毓善。
尚姑姑就此站起来的两条腿有些发软,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太后的屋子里。
敬贤太后对左手边坐着的贵妇说:“熹妃没有来吗?”
“回太后,熹妃说她身子不适,不宜来见太后,恐是被人给气病的,说是见了太后的面,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人回着话说。
熹妃是三皇子高卓的母亲。
高卓现在在雪地里罚跪,自己母亲都求情不得,在自己宫里关门避祸。
敬贤太后听这话,脸上的表情不予置评,回头,对那尚姑姑说:“你跟随你主子多长时间了?”
知道太后问的是她跟李敏的时间,尚姑姑说:“不多不少,半年左右。”
“半年时长,也足以了解一个人品行。外面对她的传闻很多,哀家这里听到的同样不少,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奴婢以为,奴婢那主子,性情倒也是很直率的一个人,所以,对于外面怎么传自己的话,主子从来不放在心头上。”
“这样说,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了?”突然插进这话的,同样是左手边刚才回答太后问题的那位贵妇。
尚姑姑不得不打量这人两眼,因为眼看这人,必定是太后眼前的红人,否则,怎么敢随便在太后和她说话的时候插进话来,根本都不怕太后会出声斥骂。
见这位身着绛紫皇族颜色服饰的贵妇,面容姣好如月,年纪大概在二十以上,正值一个女子最美的时期,青涩的气息刚退,成熟的风韵稍显。
“尚姑姑大概记不得臣妾是谁了。”贵妇看尚姑姑的目光望过来时,笑着与太后说。
敬贤太后听着好像眉头一提,想起这回事来,嘴角跟着勾了勾,对尚姑姑说:“这位是丽惠郡主。你跟着到大明的那位主子的妹妹。”
尚姑姑猛然身子一凛,是真正才记了起来。
想如今在大明皇宫里,被叫做王绍仪的那个女子,其实是高卑国里一个望族的女子,叫做清惠郡主。郡主的称号,是后来国王特别封的,和自己家族谁是亲王没有任何关系。同理,姐姐由于为国立功,被国王特封郡主,这位妹妹,一样不知道什么缘故,被封了郡主头衔。
尚姑姑仔细瞧了瞧,发现眼前的女子,确实与大明皇宫里的那位,五官上有些不可否认的相似。
丽惠说:“当时姐姐离开高卑的时候,臣妾年纪还小,可能不到三岁,能记起姐姐的事儿很少。眼看,现在姐姐的孩子,都差不多臣妾这个年纪了,真让臣妾深感,姐姐离开高卑的岁月,如梭子一般,难以想象。”
“现在这孩子,究竟算是大明人,还是高卑人,她自己都说不清。”敬贤太后道。
尚姑姑身子又一凛,想,这岂不是在含沙射影地说李敏也是大明或是高卑的身份不清不楚。
敬贤太后接着道:“你主子不管是大明或是高卑人,是嫁给了北燕的隶王没有错。你,可是彻头彻尾的高卑人。”
“奴婢是高卑人。奴婢离开高卑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身份。”尚姑姑说。
“这两日,你主子,先住在兴洲里。你离开兴洲也久,怕对如今的兴洲也不是很熟悉了。哀家让丽惠郡主陪着你主子。你今儿出宫以后,带丽惠郡主去看看你主子。”敬贤太后下达了一串指令。
尚姑姑与在座的贵妇们都垂手听令。
高卑国的人,对于大明来的使臣,肯定是以礼相待的。给大明人安排居住的环境,相当于兴洲城里一等大户人家居住的环境,屋子宽敞明亮,院子干干净净,假山凉亭泉水都有。
在这样的地方住,感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第一天入住这里以后,李敏发现,这里的气候,比大明的京师还要好。唯一的问题,水凉。
煮开的水,喝起来,依然有股寒气在里面,好像驱除不了。
用这种水煲药,热性的药材,恐怕药效都得减半。
紫叶走进屋子里汇报说:“尚姑姑回来了。从宫里带回了人。”
带回来的那个郡主,丽惠郡主,从马车里下来以后,打量一眼李敏入住的地方,对尚姑姑笑道:“太后娘娘可算是厚道了,对待你主子极好。这个府邸,以前你知道谁住的吗?”
尚姑姑对这种小细节真记不起来,低着头等丽惠说。
丽惠道:“是以前付亲王的府邸。”
付亲王,是现今国王的叔叔,据说在很久以前,现任国王登基以前,因为犯了什么罪行被抄家了。
“别看付亲王被抄了家,可他这个府邸,以前建的时候,花了不少银子,请过不少师傅精心设计,光是院子里那几块石头都是千里迢迢从大明搬过来的。从选址到建工完成,历时费了大概十年时间,才建起来的。充公以后,这个府邸可是再没有人住过。但是,你看这里的一草一木,却还是打理的很好。说明太后心里面,早就有过心思,想把这个府邸送给谁的。”
太后娘娘派来的人,那声音都能从门口传到了李敏所在的屋里。可谓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李敏只凭来者这个声音,都能感觉来的这个女子丹田十足,是个孔武有力的。果然,等丽惠郡主出现在面前时,见其身段固然窈窕,比起大明众多苗条的女子而言,百分百的偏为丰满。
起身迎接。
彼此见面打了招呼,再坐下。
尚姑姑在李敏耳边,介绍这个人是谁。
李敏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对太后的使者说:“本妃来到兴洲以后,受到了高卑国皇室的热心款待和安排,暂时不能入宫,只能由郡主代本妃,向太后娘娘表示谢意。”
“隶王妃能知道我们太后娘娘的好,就行了。”丽惠郡主笑吟吟的,像是一家人一样和她说着,“太后希望,隶王妃能在我们兴洲这里住过以后,能知道我们兴洲的好处多多。兴洲这个地方,比起大明,隶王妃觉得如何?”
“兴洲这地方,是不来不知道,来了以后,才让人大开眼界。”李敏说,“本妃几个小丫鬟初到这个地方,都感到惊奇。居然在隆冬之中,有春天才开的树都开了花。”
“那是因为她们不知道,我们兴洲,不是我们高卑人自己夸大的说,是真正四季如春的好地方。夏凉冬暖,哪怕是在大明的南方,此刻飘雪不飘雪都好,都哪有我们兴洲这样能开花的场景。隶王妃亲眼所见,更是谁都没有办法欺骗人的。”
“好地方是好地方,可是,不是什么人都适合住的。”
咦?听见对方突然口风一转,丽惠还真是心头吓了一跳,脸色持着淡定,问:“隶王妃此话乃何意?”
“你们是久住在兴洲的人,是正在兴洲,长在兴洲,可能别的地方,尤其是湿热的地方,没有去过,所以没有比较,体会没有本妃深刻。本妃倒是已经经历过几个地方了,看到了不少不同的风景。不能说哪个地方最好,只能说,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特色。”
“隶王妃说话还真是周全,照隶王妃这话,每个地方,都是好地方了。”
“本妃不是顾忌着谁说这话,是本妃本身学习医术,中医讲究天人合一,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流行病,说明,每个地方,都有它的好处,也有它的坏处。比如南方常见的湿疹,到了干燥寒冷的北方较为少见。而北方经常可见的冻疮,在南方几乎为零。”
丽惠心头咯噔了下,嘴角一弯,衔起一抹弧度:“按照隶王妃这个说法,我们兴洲好在哪里,又不好在哪里?”
“犹如郡主所说的,兴洲好的地方,这个气候的变化,看起来一年四季的变化不是非常剧烈,比较温和。温度常年都比较适宜,当然人体感觉就比较舒服。四季如春的美称,也就是如此而来。但是,是否是真正的四季如春,除了看气候以外,还得看这里的土壤和水。尤其是水。本妃来这里以后,能充分地感受到兴洲的水十分冰冷,是本妃到过的所有地方中,能尝到的水最为冰冷的。说明这里有树木在冬季开花,可能更多与树种有关。现在见到了郡主本人以后,本妃更确信了这一点。”
“见到我以后?我?”丽惠脸上明显打出了一个问号。
李敏看着她:“丽惠郡主天姿秀丽,只可惜,阳气过剩,阳胜过了阴。女子为养阴之体,阳气过剩的话,必然会出现一些令人不太舒服的症状。比如说,脸上长出了类似痘痘的东西。”
丽惠的脸刹然一变。
她的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妆粉,掩盖了皮肤的一些本来面貌。是,她的脸,到了冬天不知道什么回事,越是长起了夏天的人才会长的痘痘。不过,她化妆化的这么好,李敏怎么看出来的。
“冬季是养阴的季节。郡主阳气过盛,反而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人体,要阴阳平衡,才是最健康的状态。逆季节而势,更不是什么好事。依本妃看来,兴洲这个地方,长寿的人必然很多。”
丽惠嘴角微勾,眼里充满了笑意:“隶王妃终于知道兴洲最好的好处了。不是兴洲人自夸,兴洲人长寿,是比大明人更长寿。”
想什么痘痘,不也就一点小毛病。哪个地方的人健康长寿,才是能证明这个地方最好的铁证。
“可是,兴洲人除了长寿以外,恐怕短命的人也很多。”
丽惠的脸顿时更不好看了。
李敏端起茶盅喝口水,这水太凉,她也不敢多喝。
“隶王妃从何得出短命之人多的结论?隶王妃到兴洲,不也不到半日时间,就如此了解兴洲了?”
“本妃只是从客观的数据来看,从兴洲的人口数目,从久居在兴洲的高卑国皇室人数以及大明皇室的人数进行比较。兴洲不仅仅是短命的人也多,恐怕怀孕生子的数目,比起大明人,同样要少不少。”
这都是拜这个高原地带的地理环境所致。兴洲的人口,和北燕的情况差不多,更多的是由于流入,而不是本地输出。因为高卑国其它地方,比起兴洲更难以生活,很多人,到了兴洲讨生计。
兴洲这个地方,长寿的人和短命的人一样的多,原因很简单,能熬的过这种恶劣自然环境的人,自然就长寿了。熬不过去的,自然就短命了。说兴洲是天府之国,只能说这里的暴风大雪相对少一些,由于有群山环绕而抵消了不少这种突发的自然灾害,但是终究是真正寒冷的一个地方,水质都这么冷,她李大夫就不信,这样的自然条件下,生子率能高?
只见她这番话以后,对方是老半天没有说话。可见得,她李敏说的都是对的。聪明的人都无法否认历史数据。大明皇帝的后宫,动不动都是多少子嗣诞生,像万历爷,底下多少儿子孙子女儿。可高卑国王呢?
大明的太后活到今天都多少岁了,高卑国的太后到今年才几岁?
高卑国国内的朝政,比起大明应该算是平稳许多了,没有像大明那样,动不动多少皇子在争帝位,那真叫做杀的不明不白的,都不知道手上沾了多少手足的鲜血才登上的皇位。万历爷到至今,都把当年自己手足之争的那场经历当作了梦魇。
再如何口才雄辩都好,一切的狡辩,都只能屈服于客观的数据之下。
丽惠,哪里能想到这些。不,一般女子哪会想到这些。一般大户人家的女子,不都是偶尔宅斗,大多绣花,嘴里念叨的都是丈夫孩子,或是生意铺子,再多的话,讨论哪个被皇帝宠了升官发财。哪里有人,会像李敏这样,恐怕连在朝的大臣,都难以有李敏这样的思维。这种思维方式丽惠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有李大夫知道,这叫做科学论证。
眼角在旁边那张看起来素淡毫无惊艳的脸上瞟了一眼,丽惠心里头却猛地刮过一道厉风:真人不露相。
厉害,可怕,而且是不知道怎么一种形容的潜在的威胁感。
“太后娘娘说了,说是让本郡主带隶王妃这两日在兴洲多看看。隶王妃或许对兴洲有些误解了,刚好趁这两日,看看兴洲真正美好的地方。”
“郡主,本妃来高卑,说句实话,外面怎么传,本妃都不是很清楚,因为与本妃无关。但是,本妃知道一点,王爷同意本妃到高卑来,是基于北燕与高卑是友邦的情谊,本妃是名大夫,有治病救人的天职。请郡主转告太后一声,玩乐的事儿,肯定不及病人的病情重要。既然太后娘娘急于把本妃请到高卑来,肯定也是心急想挽救病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