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近中国的另类观察1-历史的坏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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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近中国的另类观察1-历史的坏脾气-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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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清的湖南,出人,也出学问。大名鼎鼎的曾、胡、左、李,有三个是湖南人,自不消说。而学问也了不得,曾国藩是理学大师,慎独功夫一流,而王运和左宗棠,擅长的则是帝王学。一身名士气的王运没有找到用武的机会,结果是在王看来学问并不太好的左出够了风头。

  帝王之学是佐人成帝王之术,大刀屠龙,权术之中裹挟着霸气。所以左宗棠一出山就让人受不了,幸亏赶上了长毛闹事的年月,军情紧急,人才难得,也因为碰上了脾气特好而且能耐特小的骆秉章,才让他得以展露才华。建功立业之后,虽说此公脾气大嘴巴臭,还不断地弄点权术耍耍,成片地得罪人,但老谋深算的西太后和恭亲王奕,鉴于督抚专权的现实,出于牵制曾、李等人的考虑,对这个搅屎棍特别地优容,使得他在众人的诋毁声中不断地上升,不仅入相而且进过军机处。要不是要枢诸公受不了左宗棠的大话和唠叨,也许他会成为朝中最有权势的中兴名臣。

  然而,西征之后的左宗棠,虽然一直得到朝廷的优待,始终在肥缺要差上转,却再没干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业。无论在公堂还是私邸,此老惟一热衷的事情,就是骂曾国藩。骂来骂去,就是那么几句车轱辘话,无非是说曾国藩假道学,虚伪,可一张嘴,就是它。

  见武官的时候骂,直骂得众将官耳朵出了茧子,非不得已不去见大帅;见文员的时候骂,直骂得下属禀报事情都没有机会;见外客还是骂,寒暄才毕,骂声旋起,一直骂到日落西山,最后随从不得已强行将茶杯塞进他的手里,高叫:送客!才算关上了老人家的话龙头(清朝官场的例行规矩,主人一端茶杯,即为送客之意,仆人马上叫:送客)。期间,客人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客人来是干什么的,是否有事,他一概不管。不仅如此,吃饭的时候要骂,人一入座就开始骂,直到所有的菜都上完了,他老人家还言如泉涌,结果是每个人都没吃好。睡觉之前也要骂,骂声成了他自编的催眠曲,每天都在自己的骂声中进入梦乡。

  曾、左交恶一直是晚清史上的一段公案,孰是孰非即使在今天也一时难以公断。不过,两人之争,无非为了公事,彼此间并不存在什么私怨。就当时公论,一般舆论还是倾向于曾者多,偏于左者少。毕竟,在左宗棠事业的关键处,曾国藩都是支持而非拆台的。显然,于公于私,似乎左宗棠都没有必要跟曾国藩纠缠不清,甚至在曾死后还骂个不休。过去史家论及此处,往往归咎于左宗棠气量窄,脾气坏。其实,左宗棠骂曾国藩,虽然不乏嫉妒之意,因为朝野公论,曾在左上,但他自己在内心里也未必会像他嘴上说的那样,认为自己比曾强。晚清另一位大佬李鸿章晚年服了气,承认世上真正的大人先生只有他老师(曾国藩)一个。左宗棠相反,不仅没有服气,嘴上还不停地骂,然而这个显然过于反常的“骂人事业”,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无比焦虑。他心里明白,曾国藩是一座他无法逾越的高山,但一向心高气傲、目无余子的他,断然不可能像李鸿章那样放出软话。于是,惟一的出路就只有骂了。

  中国从来就不乏能人,只是能人之间总是难以相能。曾、左、李之间,如果不是有个内修功夫好、识大体的曾国藩,晚清的中兴也许未可知。什么时候,像左宗棠这样的人学会了妥协,学会了相让,中国人就真的出息了。 






 
做皇帝的故事
  古代的时候,中国人想做皇帝的人很多,从农夫到将相都有。自从小亭长刘邦见了秦始皇说“大丈夫当如是焉”,和种地的陈胜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后,大家好像突然都醒过来了一样,只要有点机会,就幻想着能当上皇帝。曹操扫平中原之后,很有点自负,说是如果没有他的话,不知有几人称王几人称帝。这话其实不假,黄巾余党不说,袁术家四世三公,深受汉室大恩,还不是私藏了传国玺,一不留神就想当皇帝。而曹操自己也未必就心地纯正,按陈琳的说法,此公属于“阉竖遗丑”——宦官没有割干净生下来的,门第虽然比袁家差得多,但他之所以没有逼汉献帝“禅让”,只不过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怕孙权之流把他放在火炉上烤,只好自己做周文王,皇帝留给儿子做好了。明末清初的吴三桂,因红颜一怒,引清兵入关做了贰臣;做了贰臣之后反而不安分起来,为了保住自己藩王的地位跟新主子闹翻,打来打去,没成气候,眼看阳寿无多,临死前也要过一把皇帝瘾,在衡阳就地搭起竹棚,登基做起了皇帝,结果屁股没坐热就去见了地下的王——阎罗。

  农民自陈胜、吴广之后,想做皇帝的人一直就不少。当然,有此非分之想的大多是那些不安分,又见过些世面,或者有点痞气的人物。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的时候,北方中国也是遍地烽火,大小股的农民起义到处都是,称王称帝者不知凡几。不过多数的团伙都是从戏班子抢来戏衣,用唱戏的黄袍和王冠,装备自己的皇帝,用戏装的蟒袍玉带、铠甲硬靠,装备文武大臣。然后跟吴三桂一样,搭个大棚子就当是皇宫,然后就登基做皇帝。不过,这些草头皇帝登基之后头一项急务,都是大封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以便尽快享受美女环绕的艳福。至于到底能不能配齐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就要看这些起义者的实力,一般来说,十几二十几个总是找得到或者抢得到的。在这方面,他们显然比不上同时代的洪秀全,人家一口气大小老婆就娶了好几百,害得他总是摆不平小老婆之间的关系,争风吃醋闹得天王府翻了天,往往不得不求助东王杨秀清假装神灵附体,上帝下凡,为他处理家务事。

  不光乱世,农民争着当皇帝,太平年景,偷着做皇帝的也不少。明清时节,宣称具有无边法力的民间教门很是不少,教首借着三脚猫功夫的气功,再加上一些从儒释道那里抄来、从戏词里趸来的货色,一蒙就能蒙上一群人,给他上钱上货,甚至贡献女人,大家夜聚晓散,好不快活。他们中间的某些人,觉得做教首没有做皇帝过瘾,所以往往有利用教徒对自己的迷信,做起皇帝的,不敢公开搭棚子,就在自己家的土炕上穿着借来的戏衣“登基”。地方虽然窄点,但一样不耽误大封群臣,尤其不耽误封自己的三宫六院。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太平年景称王称帝的人,往往只是自己过过皇帝瘾,并不真的想打上金銮殿,夺了鸟位。只是若让真的皇帝知道了,还是一样抓了砍头——其实有点冤。

  在汉人文化圈里,皇帝无疑是一个很核心的文化要素,即使穷乡僻壤,愚夫愚妇,有谁能不知道皇帝呢?有个笑话说两个农夫在田里割稻,累得不行,一个说,皇帝割稻肯定是用金镰刀。另一个说,蠢货,皇帝哪里还用得着割稻,还不是在大树下面,西瓜吃吃,蒲扇摇摇。其实,这只是笑话而已,人们编出来取笑农民的,当不得真。实际上哪个时代的农民,会一点都不知道皇帝是怎么回事?自从有了戏曲之后,戏里总是演帝王将相,即使在农村,年节农闲,也要唱大戏的。别的不晓得,谁还不知道做皇帝的高高在上,别人都要冲他磕头,三呼万岁,居有宫,出有辇,说话金口玉牙,让谁死谁就活不了;最妙的是有许多如花似玉的老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中挑出来的。所以,凡是农民想要做皇帝,就比照着戏上的操练。

  当然,农民如果不满足于做草头王、野皇帝,而且真的得了天下,那就得讲究一些了。当年从沛县起义的刘邦,土的程度跟陈胜、吴广也差不了多少,最多当过几天“大队干部”,起义以后,事情还没有眉目,就拼命地找女人、吃猪肉。英布来见,他一边一个女人在给他洗脚,张嘴就是粗话,一点礼数都不讲。看见儒生,更是不耐烦,抢过人家帽子就往里撒尿,活脱脱一个乡里的无赖。然而后来做了皇帝,发现跟原来的一帮屠狗杀猪的兄弟喝酒撒疯不成体统,这就用得着儒生了。叔孙通为他制订朝仪之后,宫里殿外,兵卫齐列,铠甲鲜明,旗帜飘飘,所有文武大臣排成两列,天不亮就在宫外候着。赞礼官说声“趋!”大家弓腰低头,一溜小碎步向前;说声“止!”则乖乖站着谁也不敢动。东向文,西向武,分两列在殿前站好。于是皇帝乘辇驾临,诸侯王、群臣按班次奉贺朝拜。礼毕,皇帝赐酒,酒过九巡,赞礼者高叫:“罢酒!”整个仪式过程,群臣无不战战兢兢,不敢稍稍违仪,有动作不合式的,朝堂上虎视眈眈的御史立刻就将他们带走(估计没什么好果子吃)。朝礼罢,刘邦高兴地说,我今日才尝到了做皇帝的滋味啊。原来要过饭、当过和尚的朱元璋朱皇帝登基的时候,也一样排场得了不得。先是郊天祭地,算是请示过天公地母,承认了他做皇帝的合法性;然后由丞相率领群臣,跪请朱皇帝龙椅就坐,朱皇帝扭捏半晌,总算坐进了椅子;再由丞相跪进衮冕,为他穿戴停当,再捧上玉玺,送到朱皇帝手中;接过玉玺之后,群臣立刻拜贺舞蹈,三呼万岁,整个南京城鼓乐齐鸣,欢声震天。接下来,换上皇帝新装的朱元璋,由仪仗导引来到太庙,奉上宝册,追尊他们朱家四代种田的祖宗为帝,告祭社稷;然后回到奉天殿,升御座,接受百官朝贺,大家如仪舞蹈,三呼万岁。此时的朱元璋说没说刘邦当年的那句话,于史无征,但心里肯定受用极了。只有李自成没有出息,打下了北京,占了皇宫,却在偏殿登基,果然没几天就丢了天下。

  可是,没有受过皇帝文化熏陶的少数民族,在皇帝问题上有时候就难免有点糊涂。金朝的开山祖完颜阿骨打,打下燕京(辽人的南京),识趣的燕京人打起皇帝专用的黄盖去迎接他;他说这东西只有一个,我们这么多人,谁用?于是扔在一边。将他迎进皇宫,请他坐龙椅,他还是说,就一把椅子,怎么坐?于是跟同去的人一起坐在台阶上。后来总算是可以坐龙椅了,但对于礼仪还是不明白。刚刚进入中原的女真人不呼万岁,他们认为人不可能活一万岁,极尽他们的想像,觉得活一百二十岁已经到顶了。所以,上朝的时候,他们就呼“一百二十岁”。其实不光刚进中原的女真人,就是已经接受了多年汉人统治的西南地区的苗人,也弄不懂皇帝的确切意思。清朝的时候,贵州的地方发现,苗人无论管多大的官,都叫“皇帝”,而北京城里真正的皇帝,则被叫做“京里老皇帝”。少数民族在皇帝问题上的糊涂,反衬出我们文化上皇权意识的强固。人家大人物都不明白的事情,我们小小百姓都门清。是文化上的先进呢,还是意味着别的什么?

  欧洲直到现在,不少国家还存在王室,调查一下,希望王室继续存在的西方人还正经不少,但真正具有皇权意识的还是我们。我们的皇权意识,不仅在于大家在皇帝(或者大人物)面前,膝盖都有点软,碰到稍微像样一点的君主就会自动将权力交出,一任人家摆布;还在于凡是有点权力就想像皇帝那样行使,霸气冲天;更在于想当皇帝的人太多,连再平常不过的老百姓有的也有这种幻想。这对于西方人来说,真是匪夷所思,拿破仑一世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的士兵,但他绝对不会说,不想当皇帝的人不是好的人。因为即使在一度皇权鼎盛的法国,像他那样做皇帝梦而且还实现了的人也是凤毛麟角。更妙的是,我们在还没有当上的时候,摊上恶主了,抱怨固然要抱怨,但批判主子荒淫的时候,心里其实酸酸的。如果一旦像孙猴子说的那样,“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了,那么脸变得比谁都快,享受起来比谁都迫不及待,恨不得一天享尽天下美味和美色。

  明朝的大儒王阳明说,去山中贼易,去心中贼难。成者王侯败者贼,其实帝王也是贼。 






 
有为政府的代价
  中国历史上的昏君,其实不见得个个都是昏庸之辈。乐不思蜀的阿斗和“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毕竟是少数;其他即使如成天和嫔妃玩做买卖游戏的南朝东昏侯、整日只知道做木匠活的明熹宗,其实也就是心思没放到大事上去而已,要论智商,恐怕也未必很差。他们中间的某些人,恰恰是因为太聪明了,结果倒成了昏君,而且是比上面提到的诸公更有知名度的大个昏君,这个人就是隋炀帝杨广。

  杨广之聪明多才,恐怕放到中国历史上所有明君行列中也不会逊色。他自己也认为,就算是跟士大夫们比才学,他也应该做皇帝的。话虽有点浮夸,但此公才学确实有,还在当皇子的时候,就跟士大夫诗赋唱和。从流传下来的诗作来看,多少有点意思,至少不像现在名气很大的清朝乾隆皇帝的御笔那么俗气。《隋书》上说他“好学,善属文,深沉严重,朝野属望”,应当说有点道理。杨广文才不错,武功也有那么点,隋平南陈,他是行军元帅,北却突厥,他还是出征的主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少没有给将士们添乱。即使是痛贬他的史家,也不得不承认他“爰在弱龄,早有令闻,南平吴、会,北却匈奴,昆弟之中,独著声绩”。可是,造化就是这样弄人,被聪明所误的人,在聪明人中十有八九,隋炀帝杨广就是一个典型。

  如果不聪明而且多才,恐怕杨广不会有那么多的大手笔的动作,后来让唐朝占了那么多年便宜。独享制度之利的制度创制,多半出于这个被后人骂为“炀”的皇帝,特别著名的是科举制度。正是这个制度,让中国的帝制有了世界上最完备和发达的官僚结构,被后世史学家许倬云誉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三原色之一,让法国著名的史学家布罗代尔惊叹,怎么中国那么原始的帝制,却有了一个现代化的官僚制相伴。当然,调动几百万民工修东都洛阳,开凿大运河,以及兴百万大军屡次征伐辽东,也是他的大手笔。只是这样的大手笔,最终让他丢掉了江山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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