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是好些了,可身体虚弱得很,唉,此刻看来,你二哥对那张碧可真是痴心一片了。当时若不是王大忠将他打晕,想必他也舍不得丢下张碧,也不会跟我们走了。”
听着红裳的哀叹,我心口陡然涌上一阵酸涩,可又不忍破坏这难得的愉悦气氛,更不忍让友贞再为我忧心,只得埋了头假装喝粥,以掩饰我的哀凄之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王大忠的声音:“均王爷,小的有事禀告。”
友贞“嗯”了一声,淡淡笑着轻拍了拍我手,便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生不安感,却也只是一瞬间,想来,又是我多心了。
“姐姐,等你回临潢后,耶律可汗若是知道你身怀有孕,指不定会开心得将你抱起来呢!”待友贞走开,红裳便坐到我身边来,睁着大眼睛含笑看着我。
听她这么一说,我忽然有些悸动,手轻轻抚上小腹,嘴角亦是不自觉地上扬,暗想,多日不见,竟是给他带回这么一个大消息,也不知道会把他惊吓成什么模样,“就怕把他吓傻了,呵。”
“怎么会!他又不是韩知古,不至于的。”掩嘴笑了笑,红裳忽然静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瞄了瞄我,沉声道:“姐姐,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
我微笑道:“嗯?什么事,但说无妨。”
又看了我一眼,红裳咬了咬下唇,迟疑着说道:“我想,我想跟你兄长一起去潞州,暂时就不随你们回临潢了。”
微微一怔,我看着她有些忐忑不安的眼神,心已明了,轻轻握住她手,柔声问她道:“还是放不下,想去杀了李嗣昭?”
闷“嗯”了一声,红裳缓缓说道:“其实,自认识你以来,看着你对身边人的宽容与理解,我学到了不少,也懂得了不少,可是在我内心深处,我始终无法漠视那段仇恨带给我的伤害。我知道,不能亲手手刃仇人,我此生都不得安宁,更不用说专心去追求幸福。所以,我必须做个了结,用李嗣昭的鲜血告慰我族人的在天之灵。”
“李嗣昭应该已经不在潞州了。”就在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友贞忽然从外面走了回来,定定看着红裳,继续说道:“我刚得到消息,李存勖与他旗下的虎将周德威一齐率兵疾驰南下,已至晋阳,而李嗣昭的帅印,亦归于李存勖义兄李嗣源手中。”
红裳一听,腾地站起身,急问道:“那李嗣昭人呢?”
“那等妄斩我梁使的小人,我大梁也不想轻易放过他,只可惜,如今他已不知所踪。不过你也不用着急,既然你是槿儿的妹妹,那自然也就是我朱友贞的妹妹,我可以答应你,一有李嗣昭的消息,我就会马上通知你。”说完,友贞蹙眉走近我,轻轻拍了拍我肩膀,又道:“槿儿,李存勖增兵南下,我恐父皇有危险,打算这就带着王大忠赶回去与父皇和敬翔先生会合,而朱友珪那厮也执意要与我们一起走,所以,所以我们怕是要就此分别了。只是,我有些担心你的安危。”
心一沉,我看着一脸不舍的友贞,故作淡然地笑道:“无妨,你且速速赶回去吧,我不碍事的,如今李存勖已经离开了云州,我身边又有韩知古和红裳陪着,加上这里已是契丹境内,我们只要小心应付就不会招惹麻烦。不过,你走燕地回去的话,一定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还有见到父皇后,一定要说我过得很好,不能让他担心,告诉他,等孩子出世,我一定会回一趟开封府。还有二哥,一路上你多照顾着他点,别再计较以前的事情了。”
微笑着将我揽入怀中,友贞轻抚了抚我后背,说道:“嗯,放心吧,你说的,我都答应。不过你也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常写信回来。”
重重点头,我努力冲他一笑。
友贞会意,捏了捏我肩膀,深深看了我一眼,才转身离去。
强忍住分别的凄苦,我不经意瞥了一眼旁边若有所思的红裳,长长叹息。
当夜,银色月光如水一般流淌满地,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想着红裳一整天都故作淡然的模样,心里满是不安,可又不好总是去戳她的痛处,只得由着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迷迷糊糊之间,忽闻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心不由得一紧,我下意识拔出匕首下榻,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近门边,不想,竟在这时猛地听见韩知古大喝一声:“谁?!”
“我!”
如置梦境一般,熟悉的声音怦然入耳,我心顿时一颤,迅即将门打开,落入眼帘的,便是月夜下耶律阿保机风尘仆仆的身影,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阿辛,以及大约十来个兵士。
难以置信,我急急上前,正欲将他看个清楚,不料,竟被他伸手一拉,猛地揽入怀中,“扶桑,你没事就好!”
闻着异常熟悉的淡淡奶酒香味,我欣喜若狂,抬头看向他半明半昧的温柔面容,低呼道:“亿!你怎么会来?”
“晋王府的消息突然断了,我得不到你们的消息,实在担心得紧,便按捺不住南下了,不想前日在途中驿站恰巧遇到均王派去给我送信的信差,才由他带着来此。”紧了紧抱我的力度,耶律阿保机才缓缓松开我,揽着我肩膀一齐转向一旁持剑相向的韩知古,冷声问道:“不过知古,我倒要问你,你大夜里的跑扶桑房门口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你来得倒是及时,可是…唉,红裳那倔丫头留书出走了!”气恼地将剑收起,韩知古径直踏入我房间,点燃灯盏,将剑“啪”地一声按在桌上。
我猛地怔住,揪心不已,急急跟上去问他道:“她怎么说的?”
气呼呼地看了我一眼,韩知古急道:“还能怎么说,就是一门心思南下去找那李嗣昭报仇呗!真是可气,如今梁晋战乱,她孤身一人前往,真是莽撞!也不想想就凭她的功夫,能杀谁!”
“你先别急,依我看,她应该还没走远才是。”随我一起走进房来,耶律阿保机转身对阿辛说道:“你马上带几个人就在这附近搜寻一下,若是找到红裳,先将她劝回来,如若她不从,也别伤她,就说我有办法帮她便是。不过,不要轻易入晋,速去速回。”
阿辛得令,随即带了四五个兵士离开,余下的,便自动守住我的房门。
“不行,我也得一起去找,否则我不安心!”韩知古一见阿辛他们离开,腾地站起身来,直奔门外而去。
“知古,我也去!”顾不得多想,我一把拉住韩知古。
“不行,你如今身子不方便,去了反倒给我添乱,你且安心留在这陪陪可汗大叔,我答应你,一定将那丫头毫发无损地给带回来。”说完,韩知古拨开我手,急急奔了出去。
我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忐忑不安起来,我其实早就该想得到的,以红裳的性格,又怎么会安于等待友贞给她李嗣昭的消息呢!?只期望韩知古能顺利将她找回来,别再出什么危险才好!不过好在李存勖已经不在云州了,就算红裳再入云州,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定了定心神,我回头对耶律阿保机说道:“亿,不如让外面那几个人也都一起去找吧,人手越多,找得越……”
“扶桑,你身子怎么了?”硬生生打断我的话,耶律阿保机紧张地走到我身前上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急问我道。
我稍一愣神,这才意识到他还不知道我身怀有孕的事,略一沉思,轻声说道:“亿,我是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不过,现在你能不能先帮我找到红裳?”
“你先回答我,知古说你身子不方便是怎么一回事,你哪里受伤了吗?还是生病了?或者是哪里不舒服了?”一把拉过我,耶律阿保机蹙眉再度将我打量了一番,满脸忧色。
心头一暖,我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挺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那知古怎么会说那种话,你一定有哪里不舒服,对不对?别瞒我!”
哭笑不得,我暗想,此时若是不把事情跟他说清楚,他怕也无法专心帮着去找红裳,心一横,我索性转身将门关上,面向他站定(奇*书*网。整*理*提*供),局促不安地小声说道:“我只是,只是有了。”实在紧张,最后四个字,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太真切。
“只是怎么了?”低头看着我,他的眉目锁得越发紧了。
深吸一口气,我闭上眼睛执着他手缓缓放到我小腹上,轻声说道:“我有孩子了。”
耶律阿保机身子猛地一僵,紧紧握住我肩膀,幽黑瞳仁倏地放大,又惊又喜地低嚷道:“当真?”
看着他瞬间舒展开的笑颜,我咬唇重重地点了点头,脑中又闪过红裳的脸,忙煞风景地说道:“快把外面那几个人也派去……”
后脑勺一紧,我还未来得及将后面的话说完,双唇已被他封住,完全失语。
……
紧紧将我揽在怀中,他柔声低语道:“扶桑,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归北
一路往北。
静静靠在耶律阿保机温暖宽阔的怀抱之中,我透过马车车窗呼吸着大草原上清新自然的香草味道,心绪淡定。
那夜,红裳终究还是没能找到,阿辛带回来的,只是韩知古的一句话——“无论天涯海角,我也会将她找到,毋念。”
我懂得他们江湖儿女的心思,自认自己也无力阻拦什么,只急急修书一封,托人送往潞州梁营,我想,要找李嗣昭,红裳定是直奔潞州而去,若是父皇他们能对她有所帮助,也算是尽了我的一份心力了。
而那夜过后,耶律阿保机也已第一时间吩咐散布在中原各地的契丹密探,密切关注他二人的动向,并暗中进行保护,相信多少也能帮到他们。
“亿,你说知古和红裳何时……”话出半句,我稍稍动了动身子,抬眼一看,耶律阿保机已安然入睡,遂赶紧收了声。
我小心翼翼地坐直身子,轻轻将毛毯盖在他身上,看着他略显憔悴疲惫的睡颜,心微微有些酸涩,若非忧心我,他也不必受这么多折磨,也不必屡次南下,如此想来,真不知道我对他而言算不算是一个负担了?!
想到此,我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天际纯澈非常的蓝天白云,生出淡淡的惆怅。
“好端端的怎么又叹气了?”
就在这时,我耳边忽然传来耶律阿保机轻柔的声音,转过脸一看,他已然苏醒,正蹙眉定定看着我,眼神之中满是忧郁。
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复又将头靠上他的肩膀,低声唏嘘道:“如今想想,自从认识我之后,你似乎就没消停过。”
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揽住我,他轻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有人让你牵挂的那种感觉有多好吗?”说着,他温暖的大手缓缓抚上我的小腹,喃喃道:“更何况,你已经带给我此生最宝贵的财富。”
窝心一笑,我抬眼对上他溢满宠溺的深邃眼眸,顿觉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沉醉其中,再无他想。
时节转眼已近八月酷夏。
回到临潢之后,耶律阿保机随即亲自挑选了一批近卫来保护我的安全,甚至还紧张兮兮地打算安排几个侍女来专门伺候我,可我从小就不是娇生惯养的闺中小姐,在母妃的熏陶下早已习惯凡事自己动手,实在受不了一天到晚被人跟进跟出的感觉,便一口回绝了他。
不过如此一来,却是累坏了阿辛,时不时便要来看看我的情况,一天至少要从我这里往返汗庭十余次。
不愿见耶律阿保机成天一颗心挂在我和孩子身上,影响政事,我索性就按他原本的意思让他找了三四个值得信任的侍女来伺候我的饮食起居,这才叫他安心许多,稍稍减了阿辛的劳累。
而我的生活,也渐渐转为久违的宁静,淡然。
唯一让我牵挂的,便是父皇。
听耶律阿保机说,日前父皇已派使者前来,要向契丹购买千匹战马,只因潞州一战损失惨重,他要修整,以待拔营重来。
潞州一战,经历李存勖换帅之后,晋兵竟是一扫阴霾,大将周德威和李嗣源二人极其善于用兵,又因曾与我父皇多次交战,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便抓住我父皇急功近利的软肋,兵分两路,一路将部分军队引入埋伏圈,另一路则偷袭大梁营寨,填沟烧寨,擂鼓呐喊而入。一夜之间,竟使得梁军大败,将士失亡以万计,丢弃粮资器械无数。
想来,这便是友贞赶回潞州之前发生的事情,按理说,在友贞出发前,李存勖还只是率兵到了晋阳,可短短几日,竟然已经日夜兼程赶至潞州,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进大梁兵营,其胆魄和实力,倒真是不可小觑。
幸而父皇已安然退守孟州,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可是眼下,父皇竟然还存有继续伐晋的心理,这才叫我忧心忡忡,毕竟如今大梁建国不久,民心本就不稳,若是他连连发动战争,定是会引得民愤不断。
无奈,我也只能修书一封,将我的忧虑细细说给他听,以求能起到一定的劝阻作用。
当然我很清楚,只要是他认定了的事情,那是任谁都无法改变。想想以前还有母妃在一旁提点,他也能听取一些,可如今,还能有谁?
每每想到此,我就抑制不住心内的苦涩,但是与此同时,我也懂得,这并非我能力所及之事,如今的我,有更重要的责任。
……
这日晌午,屋内潮热难忍,我脑中昏昏沉沉的,莫名地感到心中烦闷,手握蒲扇不停踱来踱去,也难以驱散这种恼人的情绪。
为求心静,我索性走出屋外,扶腰慢步走入回廊之中,靠在廊下阴凉处慵懒地闭上眼睛,很快,习习微风拂面而过,我也渐渐沉下心来。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风轻柔吹过树梢,以及鸟雀拍打翅膀的声音。
空气里是阳光烤过的微醺的味道,风偶尔吹过,还带来一丝庭院内莲池中荷叶莲花的清香。
周遭的一切,安谧得让人自然而然地摒弃掉所有烦忧,昏昏入睡。
忽然间,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我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站在眼前的人竟是月里朵,不由得一怔。
自从回临潢后,我最为担忧的便是我身怀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引起事端,所以再三对耶律阿保机强调必须保密,这段日子以来我也一直闭门不出,却是不想,月里朵会突然出现!
似是看出我的疑惑,月里朵淡然一笑,却是没有解答我的疑惑,只言道:“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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