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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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阳草-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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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余也和道人们攀谈,听他们讲说经义;如此乘风和日暖,冬中阳春之日往这一方闻名古迹之处去访古探幽,到即墨踏看了田单大摆火牛阵的古战场;又往丁字港外的田横岛凭吊齐田横的五百殉节烈士。期间也有几桩劫富济贫的行动。

  四十三磨牙砺爪争自强(4)

  四
  单说这年冬日里,即墨地方出现的几宗奇事,其一是:即墨县愚山乡大土豪吉怀仁在即墨城里开设的“天兴号”质当铺,一天夜里突然失火,虽没烧掉什么大产业,但柜房的钱柜却丢了本银二、三百两。事后察看,门窗户壁全没一点痕跡;只在院外的雪地上见到一行北去的脚跡。报案后,官府衙门慑于吉怀仁的淫威,毫不迟延的派出差役四出探访。因为崂山地方人脚杂乱,所以就成为重点访察之处。焦志昆外方游人,又当青壮之年,自然就在重点侦察之中;雪地脚踪却不歪不斜,端端正正,脚踪和跛脚对不上号。此一案件也就长期未能破。衙门里上上下下都纷纷猜测:这宗案子不是飞天大盗就是海上水贼所作;他们做案之后,远走高飞,或是漂洋过海而去,还哪里缉拿他去!这是奇异之一。
  其二,北国风俗:每到年关前,送灶王升天之后,都有各处庙院道士送黄表,化缘簿的规距。在即墨南的半岛地带,就有崂山各寺庙观院的一些道士们照例行事,走乡串户的送表化缘。这一年,送黄表的道人出现一个人们不大熟识的跛足道士。这个道士有些奇怪,他不去富家大户,专走那些贫民小户家里去化缘。更为奇怪的是:他每到了那些鳏寡孤独贫穷无依的人家儿里,除送上一份黄表之外,还另外附带有一个碗口大小的黄纸剪成的三脚蛤蚂,蛤蚂中间还有一方硃红印记。这道士每送谁这个时,就嘱咐说:“拿去贴在红、白灯笼上,当晚就要把这灯笼点亮挂在簷下,上界刘海仙就会赐福来。得过什么好照头之后,就不要再点它了;並且,这是天机,万万不可当任何一个外人说,倘若说出去,万一大仙震怒,就怕要降灾了。”
  人们虽是觉得他的行径古怪,但也看不出有什么歹意;况且,即使有什么不祥,这样些穷苦人家,又怕的什么呢!出于试试看的心理,便也都照所说的做了。说来也真挺怪;果然,没过三两天,每个挂了贴有蛤蚂灯笼的人家儿,都在不知不觉中,或屋里或灶房意外的拾到一点小财星——两串铜钱。谁摊上了这样好事,嘴上不敢说,心里的高兴就不用说了!但瓶嘴好扎,人嘴难扎,有这宗好事憋在肚里,总觉着不舒服,日子一久怎能不漏风呢?一传十,十传百,没过一两月,便都哄传开了,于是一方的人都纷纷议论,说:这是上八仙的吕洞宾或韓湘子下凡来救苦救难来了。
  百姓这样说,官府里却十分猜疑这件事,说:这只怕是妖人惑众。于是来崂山寻觅异跡,但又终是不得要领而放开手。
  焦志昆闲中读《南华经*盗跖篇》中的“盗跖斥孔丘”,把孔子数落得无言以对。于是他想要往曲阜去游览,看看那里的光景。于是当崂山的春花稍懈,众芳渐歇的时候,便离开崂山西行,不数日间来到曲阜。他先在城里瞻仰一番“衍圣公”邸宅,之后又去观瞻孔庙、孔林。一路行来,到处所见,那孔宅楼堂殿阁,假山,花园无不阔气异常;孔庙的殿堂重簷斗拱,蟠龙飞凤,气派非凡。更有名各的“颂圣”碑文,无不把这位“圣人”抬到天上,捧入九宵。焦志昆想:都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孔子也是个“人”,他就真的像碑文所称颂的那样神圣完美,一无缺处吗?那么,他讲“仁”讲“义”,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又把人分为尊、贵、卑、贱;被分为“尊”、“贵”的自然是他“己所欲”的了;那被分为“卑”、“贱”的,也是他所“欲”的吗?他要不“欲”而又“施于人”,这岂不自相矛盾?他自己要是“欲卑、贱”,为什么还要到处去巴结权贵呢?世上的人有谁愿意干当“卑、贱”呢?人们不想望的事,你硬摁到他头上,让他强忍着,这是仁爱者所为吗?你在吃食上讲究“割不正不食”,追求精美,却在瞧不起种田,打工,难道人的吃穿住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你说的和做的不一致到了何种程度!
  此外,按照你这种分类法,世上人是尊贵的少,卑贱者多;你讨好了少数,贬斥了多数,都只是为你一个人的名利,这个罪孽该是何等深重啊!
  当然,世上的人是:尊者自尊,贵者自贵,卑贱者自卑贱。並非旁人加给的;可是,比如路上一个乞丐,他自知是乞丐,但是倘若有人当头指着他喊他“乞丐”,他即使不挥拳回报你,也一定要怒目而视,有杀死你的心。如果你在尊者面前称之曰:“您是尊长,您是贵人”被称呼者一定报你一个笑颜,回说:你好。孔丘所做的,不就是给低层大众定名份,下指称——和当面称“乞丐”一个样吗?“卑贱”者还凭什么要称你圣人呢?所以有些人这么称道、抬举你,其实那都是受你抬举的人所为;你捧起他们,他们反过来再抬举你,就是这么互相抬举、互相利用,你成了圣人,他们成了贵人;因之那些称颂之词实在都是一笔交易,还有什么价值呢?
  当然,颂圣和拥君,都如行伍之前的旗帜,是治世之一法,有凝聚和导引人们前进之意义:可是,我们要的是鲜明,美丽的旗帜,它总然于战场上遭到泥塗、血染,也应是英烈的象征,而不能是互相吹捧的,肮脏脚布!
  焦志昆心中这么激愤难平,便觉得来此的错悮,还是趁早离去的好,便想到:本省之内还值得一游的就是泰岳了,然后便可西去中州。想定之后于是向那里走去。
  泰山,西南自东平起,东北和鲁山相接,绵延四百里;而游山览胜则只在泰安北侧之主峰玉皇顶一带;登上南天门观日峰看东海日出为最壮丽。余下有“经石峪北齐磨崖石刻之《金刚经》”。此外还有黑龙潭等处景观。
  焦志昆几日跋涉来到这里,但见的山上山下遍是游人。他投店安顿好之后,这日早饭毕,便杂在人群里挨挨挤挤的各处走、各处看。这时正当初夏,所到处满眼青翠,一片绿海,只有那山间小路上蠢动着的人们,一个个蚂蚁般的佝偻身腰,攀、爬、登、跃。一些红男绿女相携相扶,中间又不时的夹杂一两付滑杆,上坐些衣冠楚楚,肥头大耳的阔老,或油头粉面,雍容华贵,妖声妖气的娇太太,他们像似比爬行的人们不耐热,虽是才初夏,都已打着阳伞、手执羽纱白扇搧着凉风儿了。滑杆下的抬夫们个个赤着肩、光着脚,喘吁吁、汗津津拼力跟上人流去。焦志昆看到这景象,突兀的想起孔夫子所讲的“仁爱”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来。他心想:那些碑石上的颂圣之词,就是这些坐滑杆的人所为;这真是“老鸹叫给乌鸦听、猴子敬奉孙悟空——同道爱同道、一行亲一行”。焦志昆边走边想,最后自忖着,做尊贵的人,做不到,即使做到他也不忍;做卑贱的人,他不甘心。于是感到人生的黯淡。
  焦志昆信步而游,游游歇歇,山上山下转了两三天。然后离开泰安,向中州而来。从此之后,先后十二年,他从河南,经湖北,下江苏,走安徽,转浙江,到江南,至湖南,历两广,折四川,越秦岭而上陕、甘;然后东来山西,直隶,最后又回到山东。整整游历了大半个中国。他行行住住;行时访古览胜;停留时便歇脚读书,做些他想做的事情。如游侠四方,扶困济危,交结同气朋友。
  焦志昆到河南,在开封逗留时,寻访了宋都遗迹和岳武穆大破金兵的朱仙镇。于洛阳游览了些佛寺,僧塔及古都残痕。少不得又入嵩山观瞻了少林古刹和郭守敬观星台遗址。总之焦志昆此际是一身轻快,放浪形骸,从容潇洒,无拘无束;因之,他东到蓬莱角,西至娥眉山,南览天涯海角,北游万里长城。他就这样逍遥自在的,每每都要适时应景:他到杭州时值秋季,但是为了欣赏“西湖三月景”,就肯在僧舍读书一冬,等到来春观赏过“三月景”才肯离去。
  焦志昆在他人生黄金年华的这番游历,可算是披阅了万卷书、行过了万里路;自觉算是阅尽人间万象,洞明了世态人情;于是打定了注意,从此可以栖身岩穴,静观世事变迁了。于是便再到父母墓前叩拜一番之后,也不走那些拜师受戒的俗套,就换上道装,当了道士,自称不平道人。他地方走的多了,也无心去寻什么名山大观,只在闲游中,偶然发现梁山下这处古窑场处人踪稀少,山水合宜、地面平坦,又有一眼洞穴;况且就地理位置看此地处于黄河、运河三角点,东西南北水路交叉,出行四方甚是便当。更要紧的是,此地可以从运河上把握京师命脉,诊出朝廷举动行为。想了这些就在这儿依山靠洞结草为芦栖下身来。二年之后经过四出募化筹集,才修筑下这个小小宁封祠。
  鸦片之役后,各地民情骚动起来,处处都有秘密会党在活动。山东、河南一带的捻党、八卦教已成燎原之势,不时群起抗击官府的横征暴敛。运河上的船民,因被洋船海运所挤而失去生业,便时时发生水上凶案。
  焦志昆此际虽称道出家,但人世常情岂能断绝,出于同情,便时常暗中给予那些抗官、越货的贫民们以帮助、掩护。而那些暴乱者中大多数就是捻党、教派中人;故此,积久浸染,逐渐便和这些会党建立了联系。郑鹄、丁刚他们东平湖上一班人也就是这么结识了不平道人的;并且又因地处毗邻,交往频繁,往来就更为密切。故此,今天听说韦通遭捕,他如此的情急,而自告奋勇前去打探消息。

  四十四荷溏一段哀情史(1)

  四十四隐宁封祠仗义挺身代探刺
  荷溏一段哀情史都因两情难自持
  一
  不平道人假作化缘,一瘸一颠的往东平府城而来。过运河东岸四、五里处有座娘娘庙,因为庙小,所以没有尼姑住持。不平道人来往路过这里总是喝喝咧咧的唱着道情歌儿,随手烧一炷香;这倒不是他崇敬庙中的神祗,只是让地方上人们看着他肯做傻事,多多熟悉他,遇到事情头儿上,都会说个:“瘸老道半疯半癫的,能有什么事!”这样,纵有点什么不慎之处,人们也不把他当回事。这天他来到这里,早见那庙侧莲溏边的老枊下坐着四、五个老汉在聊闲天;一群娃娃在水溏边捉鱼、戏水。道人望着这些,远远就开始摇头摆脑的唱起歌儿来:“三月里来三月三,王母娘在西天,西天开了橎桃会,请来天宫众神仙。琼浆玉液琉璃盏,龙肝凤髓玛瑙盘。我老道受邀去赴会,喝了七十二大盏,一醉长眠一千年,醒来成了活神仙。瘸又瘸癫又癫,山东道上走几遍,啊弥佗佛!拜谢娘娘接引缘。啊伊呀哟;啊伊呀哟!多结尘缘是好神仙——”
  树下的人远远听着他唱了过来,便有一人打招呼:“瘸老道,又往哪去呀?是进城吗?”
  道人听到招呼走近树下,一面应道:“是啊,要进城化些香、烛钱哪!”
  几个老汉都摇头摆手,齐说:“那你就拉倒吧!夜里官府抓了伙乱党,怕再有乱党来闹事,这阵城门关口都加了兵把守着呢。进出行人都搜身摸腰的盘查,说不好打的打抓的抓,你去化缘什么要紧?就别去讨那个麻烦了吧!”
  还有一个说:“不光是抓了乱党一宗哪,湖上的那伙人,昨晚杀官兵后,乘黑儿逃走了;还一把火烧了水套大苇荡,官兵给烧死无其数这场祸闹大了!官府正在红眼发疯的时候,人们都躲的远远的,你倒还往前凑上去呀!”
  不平道人听了后,哈哈笑道:“无量天尊,善哉、善哉!难道说我老道还能成个乱党吗?它乱也乱不到我瘸道士身上来呀!我怕的什么?好吧,多谢您众位关照。贫道还是得去走走。要不,菩萨断了香烛,我就罪过不起啦!”说着,打个稽首,一面摇摇摆摆,口里唱着往城关而来。好一会儿来到关前。这里果然盘查甚严,一些进出城的人被兵丁堵在那里,吵吵嚷嚷,一派喧哗。道人挨到跟前,兵丁们素日常见他瘸来瘸去的,问了问便放他进去了。
  不平道人进得城来便向那衙门左近处挨去,走走看看、站站听听,只见今天这一带人脚甚是稀少,处处显现着一派肃杀气象。蹒跚一回见街上是寻觅不出什么消息了,便走进一家茶楼,寻座儿坐了,要了一壶茶慢慢喝着,注意听着各座上的人们谈话。不过都是窃声私语谈那昨晚湖上捻党抗兵起反的。也没有什么更详尽消息,觉得这里也无甚意味,便想要走。就在这时,忽见几个兵丁走了进来几个兵一面走一面骂骂咧咧的发怨气:“妈的,老子跑了一宿,不说让回去歇歇,还叫去那里加岗!人是官的,肚子可是私的,觉不让睡,连吃饭的工夫都不给,这叫什么事!他们官老爷敢情是的,都骑马坐轿的,回来就躲进后堂吃、喝、抽;都是肉长的,就不体量一点儿人!”
  另一个拦他说:“大虎头,你是个搠嘴骡子不值驴价钱——贱就贱在这个嘴上;宿半天的累都挨过了,这会儿换下岗来就算了,还这么牢牢骚骚有什么用?再说这又是一时的紧急忙乱,安置不周,何必这么乱嚷嚷,万一让人听见,不抽你皮鞭子才怪呢!”
  不平道见此情景便放慢了喝茶,沉住气,不在意的样子,暗自观察动静儿。
  “什么?一时的?你说的轻快!这伙乱党不收拾了,那大狱能含糊吗?不得天天加人加岗防守吗?”大虎头的火气虽是稍减了一点,可还是忿忿的。
  “嘘,小声一点好不好!”他们一边入座的时候,其中一个老鼠眼、骡子腚样儿的兵丁扫瞄周围一眼,制止大虎头说。
  道人明白,这是加派去守大牢的营兵。从这不是可以断定韦通一伙遭捕的人肯定是被打入大牢了。这时那几个兵丁都不再扬声吵骂,只管喝茶低语着。又喝了一盏茶,道人就离开茶楼,在街上绕了一遭就往南街口“德善号”香蜡铺来。
  德善号香蜡铺有个伙计姓张,叫张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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