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明杰过来会同明凯,一起来见明凯父亲燕怀忠,向老人辞行。燕怀忠年在五旬开外。自青年起闯荡江湖,行侠丈义,交结甚广,颇有些名声。今上了几岁年纪,几年来闲居在家,以农、渔为乐。今晚明凯、明杰来拜见辞行,也是请求指示的意思。老人先询问了些这番外出的大体情况,二人着重说了一回。又说到要在一两天内动身往胶州去访一位朋友的话。
燕怀忠说道:“你们也都二十来岁了,自幼习文学武,身上多少也都怀带了些技艺,不能守在家里,该出外经历些世面。现在要出外,我只有赞成,没有阻留。要说让我给甚指点,这也不必;因为世事是一个时代一个事。我在你们这个年岁的时候还没有洋人到中国来;尔今呢,这是你们都知道的了;能和那时候的世道一样吗?
“你们要听我说几句呢,我就说说咱们自家的事,你们知道了这些,也就知道该如何做人了,一切举动行为也就都有个谱了:大概你们知道,咱们燕家庄的开山祖是当年梁山好汉浪子燕青;而咱们的始祖却更有来头。
明凯、明杰都应“是啊,请您说给我们吧,免得久后失落祖宗传统。”
“我也是这个意思。你们小时,怕说了也不记得,今说给你们,以便有益于你们为人。
“咱燕家本姓姬,原为周文王后裔,燕召公子孙。武王伐纣,召公姡д髡接泄Γ庠谘嗟兀浜笠蚍獾馗拇友嘈铡N颐茄嗉沂来嘤杏⒘抑浚谑酚忻闹平鹛ㄕ邢湍墒康难嗾淹酰湍贝糖厥蓟实奶拥ざ际恰U淹踔墒浚痪偌负跽髅鹌牍L拥つ贝糖赝酰宋攘徽舛际谴笞魑
“太子丹派荆轲刺秦王未遂,秦王一怒,发兵征燕,燕国抵敌不过,迁国于辽东,后终被秦国吞灭。但是,国灭人未全灭。燕家人便散落在辽东地方销声匿迹的存活下来。只到北宋末年,有燕青出来,原本意欲图王复国。燕青是个胸怀大志,腹有良谋的非凡人物。他深知图王复国非有武力不成。于是他先要自身习武学艺,而学艺便须先拜认师傅,于是各处访求名师,后来终于访到北京大名府芦员外芦俊义,拜了师傅。芦俊义在梁山一百单八将里排行第二把交椅,但是论武艺他数第一。有道是名师出高徒,你想燕青会是了得的吗?他虽比其他众弟兄都年轻,论机智干练却都在众人之上。以此推论,如若梁山事业不毁,燕青将有望成为第一号首领,那不也就有夺取赵宋天下,取得王位的希望吗?自然,这是讲述家事,闲论祖宗;不是要你们去谋国、图王;而是让你们承继祖风,莫堕于庸愚、鄙琐。我家近世以来,虽不曾出现大英大贤,但是祖辈都不敢抛弃千秋传统,做不成英雄也以英雄为榜样,学习英雄的风范。这就是我要对你们说的话,记着些就是了。”
明凯、明杰唯唯应了。又讲了几句游走江湖的闲话,兄弟俩便辞离出来,又一起来见明杰的父亲燕怀诚。燕怀诚、燕怀忠乃是同胞兄弟,燕怀忠居长。明凯见叔父,乃是侄子礼数。见礼毕,便向叔父说了要同明杰外出闯世面的话。燕怀诚便问:“那么你父亲都和你们说了他的主意没有?”明凯应道:“说了。”于是便把话大体学了一遍。明杰又接着学说了如何以英雄为榜样的话。
燕怀诚听罢,捻须含笑道:“好哇!是该这样做人哪。可是话虽是这么说了,那么你们听没听明白他所说的话呢?也就是他说的英雄都是怎么样为人呢?”明凯、明杰被问,只互相看看,没说出来。
燕怀诚便说道:“你父亲给你们讲的学英雄的话,前言是我们燕家先代中的几位英烈人物——昭公姡А⒄淹跗健⑻拥ぁ⒀嗲嗟燃副踩说氖论敚前桑俊奔说阃酚Α笆恰薄1憬幼潘档溃骸叭嗣瞧匠K档挠⑿郏墙艹鲋说淖艹疲幌附财鹄矗庥⑿劭纱笥胁煌懈鞘烙⑿邸⒓檬烙⑿邸⑻煜掠⑿邸⑽淞钟⑿邸⒁灿胁菝в⑿邸!度饭适吕铩苊系虑嗝分缶坡塾⑿邸校懿俣粤醣附玻骸拇嫣煜拢裼斡钪妫鼗炒笾荆褂辛寄薄庋娜瞬懦莆⑿邸W詈笏炙怠厶煜掠⑿畚ㄊ咕氩俣!退礁鋈恕O搿度饭适吕锶宋镏诙啵劬ィ缭堋⒃鹾退锛岣缸樱刍敝腔邸⑽湟沼铝φ庑┓矫媲抗醣浮⒉懿俚娜纾骸敝荑ぁ⒙啦肌⒐赜稹⒌龋疾槐徊懿俪腥衔⑿邸4诱舛梢约觯笕宋镄哪恐械挠⑿郏话ㄓ钩H搜劾锬切┮源蚨罚苛撼菩鄣乃接⑿邸D敲茨忝窃傧胂耄何颐堑恼俟珚',昭王平、太子丹、浪子燕青,这几辈先人不也都是我们燕家的英烈人物吗?你父亲让你们学这几辈先人的榜样,就不是让你们身带一点儿枝艺,就在外面做那些鸡鸣狗盗,或者什么穿房越屋,以及路见不平拨刀相助这些平庸低俗的勾当。我们当然也不能去学曹操和刘备那样怀抱争王争帝的野心英雄。按你父亲跟你们说的那样言语,他是说:‘召公姡А⒄淹跗健⑻拥ぁ⒑屠俗友嗲嗟燃副蚕茸娑季弑赣⒎缌两冢绺窠诓俨攀悄忝茄暗陌裱
“你父亲在一次闲谈中,曾当我说过这样的话:我听一位高人讲:‘做人应该以立身如岱宗,呑吐似长虹。神撸О思常潮Р陨椤U庋姆绶独床呃约翰攀恰!诱庖部杉鏊阅忝撬档哪欠暗氖翟谝庖辶恕!
明凯、明杰都说:是这样的。这会儿明白了。燕怀诚又嘱咐道:“你们离开家门,一切举动行为就由你们自己了。我们这会子说这说那也只是尽到我们的一份心;不一定都有用。但是有一点你们必须记住,就是:不能辱没祖宗。换句话说,就是不给祖宗丢脸。”最后又特别告诉他们:路经莱阳去探望一下故友王化北遗属一下,以慰解故人之情。”明凯、明杰一一答应了,这才告退。
次日,二人早早登程,二番出游。两个在路上商定先到金家,把婉莲死的事告知了,然后再往胶州去寻郑鹄。不一天的路程,早早到了金家,把婉莲之死的前后情形详细说了一遍,並将宝珠的按置也略说了。金家一家都叹息婉莲归终结果的不幸。
明凯说:“她的死,这个过错出在我的身上。原说是‘解铃还得系铃人’,没曾想,这个人不但没解下铃,倒还给她加上一条索,令她速死了!”
金自重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大家本都是好意成全事,偏就赶上这么两个人——一个太脆弱,另一个呢就太鲁直了。这就应了‘以卵击石’那句话了!”
“可咱们就正是在这里做了错事——没有仔细想想他们两厢都是怎样的人哪!”明凯还是自责自惭。
明杰在旁道:“依我看都是这娃娃亲订的不妥。咱们都是让它给支使了。死了、死了。事已至此,说它也无益了。”
方菲便含笑说道:“哎呀!我可也说呢;死了的是说她无益了;那么说,活的该是有益了?”众人一时没懂她的话,便都向她看过来。见她只含笑看着燕明杰,不再往下说了,才知道她又在找趣明杰。金妈妈便说道:“可是昵,那宝珠儿丫头倒是挺开通的性子,人也长的不错,可不就给明杰侄儿做个媳妇呢?前几天住俺这儿的时候,我就看出她的心思了,眼上眼下的。”
方菲听了这话,拍手说:“怎么样?连俺娘这么大年纪了都看出这光景了;是我当嫂子的拿你逗闷儿吗?”
明杰微红了脸。本欲还讥方菲;可是又有金妈妈的插言,便不好再嬉笑了。便说道:“伯母是眼花,看错了。那有的事?人家姑娘那么大了,还不想着遇合适早婚了早有安身的根本。我们这么南跑北奔的年月不归家,跟了俺们这样的哪是个牢实靠头?所以人家不能有这个念头,俺们也不敢躭误人家的事儿。”
“那么她怎么要往你家里住?”方菲笑着驳他。
“这个她呀,嗐!”明杰是有口难辩了“这事当时的情形,你让俺哥说说就是了。”方菲就转去看明凯。明凯便解释道:“是因为婶母没女儿,宝珠又没了家归,所以才这么安排了她的。”方菲还是不以为然,只是摇头,就不再言语了。
这时,金自重便又问起他们两人今番出外都是怎么个打算?明凯说:要先往胶州寻了郑鹄,然后去东平报答借人纸劄之情。再往后还想去安徽,转道江西、两湖。两广、川、陝等处。再以后就得看情形而定了。
“这样也好。”自重道“这些地方都是山川秀美的好去处,自古就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称;单就那大江上下的风光就足以诱人的了!只可惜我不能与你们结伴同行,真是遗憾哪!”
明凯便说:“是啊,大哥有家庭负担,不比我们有父母的依靠。”
自重应道:“是了。我没有你们的福份,过早的担起家庭的担子来。有什么法子呢!”停了一停,才又说道:“可是,身无沉重倒是一福。只是你们这个时候出外却要小心仅慎。现各处都很不太平。近来听说太平军已经北来,详细情形还不知道。只说是朝庭很是恐慌,正在调集军队,往那边开去呢!此外,眼下又令各地方整治团练、乡兵,一是为准备迎挡大股反叛,再也为的各处地方上的会党都因太平军北来,闻风騒动,而利用团练弹压之。所以,你们一路上也须多多小心仅慎才是。倘有疏忽大意,显露出可疑跡象,就难免受到盘查,说不好不好还被疑为乱党。你们正是年轻少壮,就多招人注意。所以要多留意,见机行事。倘若过于混乱,那就宁可退回来才是。”
“大哥说的极是。”明杰道:“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重要事,无非是出来闯闯,长长见识,看看外边形势,交交朋友罢了。”明凯也点头道:“正是这样的。”
自重又十分认真的说:“二位兄弟禀承家风,忧国忧民之情我能体会得;只是如今世道纷乱,龙蛇混跡难辨,所以凡事用心才好。”
二人唯唯应诺。当时无话。
次日饭后,便辞别金家,登程往胶州而来。
路上,仍是明凯背着药囊摇着响铃;明杰肩挞挞裢,做为两个走方江湖郞中,一路行来边走边行医卖药。不一日,这天来到莱阳城。时已天晚,二人寻店住下,待明天早些时出门上路。
二十八胡公理案佳兴发(1)
二十八篇闹官衙胡公理案佳兴发
兀突舶来天外客洋兵洋炮人吓杀
一
莱阳乃是莱州府衙所在地。知府胡仕清。这老官自少年始苦读文章,一生坎坷潦倒,晚年高登,掌府,今正自得意。怀惴圣贤书,心存做官志;这会好不容易得个四品正堂的官儿,便要施展施展,以为忠君报国。但他又是个空肚鸭子似的穷秀才出身,所以发财致富的念头也揣了些个。又因落魄时候遭许多世俗“白眼”,受了无数的窝囊气;这会子一旦春风得意了,许多旧恶也不能忘怀;另外还有“锦衣还乡”这个鬼魂緾绕在心,以此才费了许多周折之后来在这儿作了知府。
现在,胡世清案下除了前任留下的积久未决的旧案之外,还有许多捻党、大刀会、白莲教、八卦教等反叛嫌疑犯和抗捐抗税、冲击官府等新案,等他来裁断。如此繁多的案件要审理,胡知府那么老大年迈的人,又做官不久案牍律例不甚娴熟,因此觉得很吃力。可是他要不亲自动手,推给副手去办理,又不能算为国尽忠;更要紧的是要从中搞出许多好处来。他又自知年纪老大不小了,若不赶快下手,一旦做不得官了,权利过时就白费了!那他这官儿还做得个什么意思呢?虽然他力不从心,但眼下已是秋决在即,这使他不干也不成了!
今天早晨,胡知府又升堂问案。这一堂首先提上堂来的是三个贩卖牲畜的:其中一个贩牛、一人贩马、一人贩羊。他们因为要往登州去赶“九九大集”,而各自赶着牲畜先后经过莱西县万宝屯一块荒草场,因牲畜行路饥饿,那地方青草又很不错,就在那儿放牧了一会儿,准备到牲畜吃饱了再继续赶路。岂不知这草地是有主的,而且这地主又不是一般人。
先是赶马人被地主家人捉住。说那草是他家特意种植,以备喂养自家那大群骡马的。贩马人好说歹说,是因为不知有主的,只道是荒野地。但百般央告终不成,地主人非要扣留下他那马的一半才肯放他走。贩马商人本就是重利之徒,焉能答应,因此连人带马一起被扣留了。
事情多有凑巧,这桩马吃草的事还没完,没过一天,又来了个贩牛的,情形也大同小异,没差许多。刚过一天,紧赶慢赶又来了个赶羊的,五十来只羊,连同人也被扣留了。
这三个牲畜贩子也是久在外面闯荡的,大风小浪也都经验些,对此怎能善罢干休呢?几个人在一起一商量,便打着伙儿到莱西县去告状讨公道。不曾想,他们这一下正好撞到了网里——这知县老爷王必成就是那草地主人的大舅兄。那地主人也正是依仗着这个风势才那么硬气的!
王知县早已得了他妹夫的信。三人来到堂上一说此事,王知县便大发虎威,把那醒堂木在案上敲得震天介响,大吼道:“你们在人家的牧地上遭蹋了人家种植的牧草,不思赔贘,还来衙门告状!真真岂有此里!大胆的东西,还不滚了下去!”
下面三人忙说:“望大人明察,他那本是一片荒坡,我们又是外路人,不知底理,虽有踏损,那草后几日还可以长起来的。要这么扣下我们的牲畜就是要了我们的命了!一点买卖能赚多少钱呢?怎么能经得住这么割了本钱的根子呢?”
知县大喝道:“胡说!你们分明是有意来糟踏人家的草场,要不怎么能配合得那么相宜——先由马来吃高草;再由牛来吃低草;最后是羊来吃草根;这么有秩有序的糟踏,不明明是要连根儿毁坏草场吗?”
三人连连叩头说:“老爷、老爷!可千万别这么说呀!我们三个实在是各不相识的呀!不知怎么这么神差鬼使赶的这么巧,遇到一处的?再说,那草怎么也不至连根吃掉,过一时还会长出来的呀!”
“怎么还会长出呢?”
牛贩子说道:“这个吗?哦!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