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还阳草- 第7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州知府项乐山也带领旧班府吏,兵将闭关坚守,誓不投降。清兵将领那忽布,围城攻打半月余末能攻下,主帅多铎又几次摧促早日收功将兵南进。那忽布急中生智,施用阴谋,派奸细潜入城中收买叛徒以做内应。吉光原为快扑,在此守城之役中被分派为知府帐外巡防使令兵,职务甚是灵便无拘,因之与一同伙两人被奸细收买,在夜里,假传军令,开放北门,胶州城当即陷没。吉光因之立功,为清将那忽布给凭优奖,厚赠财赋。而守城官民,陷城之后,被大杀三日,知府以下男女老糼一万三千余口丧于屠刀之下。吉家由此成为富豪。
  到吉怀仁高祖吉庆一代,虽然家业已渐败落,但因一向受清国官府优卹、保护,他祖父吉秋因借这恩光,干起放赌、设娼、交通官吏、联络水陸匪盗,甚至是坐地分赃等诸般勾当,家业又复大有起色。
  吉怀仁的老子,生来乖觉,因而乳名就叫乖乖,大号便谐称吉官儿。但是外面都给他转音叫吉瓜儿,而乡人恶俗又叫他“叽呱儿”!
  吉瓜自糼乖觉灵俐,长来更显出乃父的风范,不过他做事手法比其前辈要巧妙些,以阴险狡诈为特色。他明交官吏,暗结匪盗,黑、白两道他都大得其利。以胶州湾为中心,南到海州湾,北到荣城湾一带海域有黑龙、秃鹫、大头鲨等几股水盗,久在近海、近岸抢劫水陸客商、富户。作案之后常常从崂山湾潜入,来吉家赌场赌钱、妓院嫖妓。他们因为从吉秋时就有交情,吉瓜儿子承父业,也与这些人交情不断,並且还有发展,所以也大酒大肉的招待这些匪首。因为有朝庭恩光,官府对此也不敢来查问。匪首们便在他这里住得格外放心。
  吉瓜儿四十五岁这年,一次几个匪首冾巧都来他家嫖赌玩乐,吉瓜儿于招待酒饭后,提起要扩建庄园,修筑围墙,建大围子以便几位海客来住得更安稳。客人们闻听这话,当时都表示赞成,同时愿意出钱赞助。当下说定,便即动工展地,大作围墙,房舍。一年后,一座规模、气派大胜于祖遗旧宅,虽称不上辉煌金碧,却也画栋雕梁的大围子落成了。此时的吉家真正达到了庄园宏大、气派凌人;土地连阡,骡马成群;奴卑仆妇,炮手长工,无所不齐。
  在地方上,官府除了敬避吉家的朝庭恩光而外,有时还要借重他家的黑道势力,哪一处发生了偷摸、抢劫盗案,一时摸不上门路破案拿贼,因吉家交际广,耳目灵,对一些不成大气候的单帮、蟊贼,从他这儿多数可以卖到消息;当然倘若官府一时想要出兵征剿黑龙、秃鹫、大头鲨等大股贼盗,吉瓜儿也会从一些吏役那儿得到信息,再卖给这些水上朋友。如此左驾右驭,处处逢源,到吉瓜儿谢世,吉怀仁主家时,他吉家已隐隐成为一方霸主了。
  吉怀仁受上代遗传,其邪恶之性与生俱来,更兼读过书,识得字,因而邪恶豪霸之外,还一心要做官儿。但是几次入场参试都功名未遂;可是做官的心思却总不死。正路无望,他便想到捐官一途。正在他多方营谋,设法打关节的时候,冾逢北中国数省地方民众骚动,会党蜂起,河南、安徽、山东一带捻党势盛,一时间大有向全国漫延之势。朝廷震动,下令整顿人马重点征剿;四方村寨大办团练,自保之外,还要相机协助官兵的征剿。
  愚山地方也在此时开办起团练来。
  所谓“团练”,事实上这是两档子事儿。大汉奸、刽子手曾国藩曾对此做说明:“团,即是绅团,练,即练勇。”按他的说法是:选择公正绅士做团绅,在本地清查户口,扑足匪人;训练乡村精壮为练勇,供绅团驱策使用。
  明白的说,绅团就是乡官;练勇就土兵。总起来说,团练即为乡土官兵。而朝庭规定,办团练要由官府发执照,也就是授权。取得执照的团练,就取得了管辖一方百姓的权力。
  吉怀仁正在想当官儿而不得的时候,这办团练对他而言真是天赐良机,是既免试又免捐的官儿,于是他就以“公正绅士”的面貌领凭上任,成为一名团绅。
  有位哲人说:“达尔文讲‘人是从猴子变来的。可是,畜类的猴子变成人,人类都自己庆幸,说人类有灵性,才脱离了畜牲的行列。’但事实並不值得我们庆幸畜类的虎、狼,牠们行凶作恶並不加掩盖;狐、鼠的狡诈,也並不自称诚实。而像吉怀仁这样的“人”,却腆然以“公正绅士”的面貌作了团绅!单从这一点看,愚山地方的百性,还会不会有“公正”可言呢?
  当时,正是大清国禁烟未成反惹战祸,在红毛英吉利的铁船、洋炮面前损兵折将,割地、赔款,议和服输之际。这别的兵折了可以再募集;将折了想当官的人还多多;地割了也並不肉疼;款赔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再向百姓征捐税;这些都不打紧。唯一让天子咽不下的是面子。因此,那圣心就久久不愉悦。就在这时,“天下百姓”却偏偏不体圣意,闹起抗捐抗税,並从而发生了捻党、白莲教、天地会……等各种乱子。这在朝庭,真是火上烧油,使得天子龙心震怒;股肱大吏个个震悚,于是旨意下:“杀”!
  山东省毗连京畿,又是捻党发源地,承受朝旨尤重,因之,在巡抚托浑布的主掌下,设立起“发审局”,明令全省各地,除官府直接拿办之外,凡团绅捕缴来的人犯,到局立即格杀勿论,禁止尸亲呼冤叫屈。如有向团绅理论曲直者,与罪犯同论。最后竟然大放手,让团练随意捕人、杀人而不必报官,杀得越多才显出报国心诚。
  吉怀仁凭着他那历代遗传的根性,烧得心焦的官瘾,无以厌足的贪欲,几个月的时间,在这不满千口的庄子里捕杀了六十多个人。其中有几个确是“逼上梁山”的捻党;但大部分是交纳不上捐税的庄稼人;还有一部分是绅士财主们素间意欲侵吞、霸占其土地、房屋、妻女等没得手脚,又一时没寻得机会整治的人,今借这个“月黑风高”的时机,放手捕杀了以随夙愿的。到整个这场大屠杀告一段落时,论功行赏,愚山团练的“功劳”在省内列为一等,受到巡抚的褒奖。吉怀仁做为愚山团练所的首领,个人便得到巡抚托浑布手书“文忠武勇”的金字大匾;这实在不啻于“进士及第”的荣耀。从此他的头上在原有的财、豪、权三光之外,又添了似乎“官”的灵光,与人谈话便每每带出“抚台大人恩宠”的口声。这一来,不但一带百姓对他望影胆寒,就是那些小绅董,也不敢再和他平起平坐;他成了这一方的土皇上;吉家大围子俨然就是一座小小的紫禁城。
  吉怀仁头上“官、权、豪”诸色光环既备他心虽未满足,倒还觉得得意。得意之后,便该在享乐上再作功夫了。绫罗绸缎、(大)烟、酒、鱼、肉是早已不在话下了;再要讲享乐,就是难以恹足的“色”了。他已有了五房妻妾。女人既多,其性、行、妍、媸当然也就各有千秋了,因此,被人暗地里分别给每一个都送了个“号儿;”原配妻子尤宝珍称做“一篓油”。世上的事,大凡一个说道,都有它的来由。这“一篓油”的来由是因为她姓尤,人又生得富胎些。要问她富胎到怎个成色了呢?因她三餐口福忒好,使她长了过份多的肥膘,致使她胖得让人觉着是只见眼泡儿,不见眼珠;只见平原…一张大脸,不见山岭鼻梁只见垂腮,不见下巴,只见肥肩,不见脖颈。有道是:文如观山不喜平;可这头脸儿太平坦了,也不是令人喜欢的事儿。至于她的身段,咱们可以从那付容顡上加以推想:……还有句俏皮话儿,倒可以拿到这儿来补拙,叫做“掐头去尾,可以做个压地磙子”。总之是:她肥得太也过了格儿。这里须要说明的是:尤宝珍的肥胖是后天颐养的。倘若是在黄花姑娘时就这么先天的富态,莫说是身为富绅的吉怀仁,就是放牛的王二小,也恐怕因为茅萠狹小,床榻朽腐,而不敢向这样的超级淑女来“问名纳綵”的吧!这是讲的尤大娘子的玉容风韵;关于她的性行,只略为摘要一两点在这里,其余的留待后叙。她持斋唸佛,好与僧尼结善缘;也常从尼姑那里偷偷讨媚药用。还对四房姨奶奶负着监视的责任,生怕她们让她们的丈夫戴绿帽子。对家下男女仆人和身边丫环,她负有管理教育的责任。她以自身为戒,向这些人说“你们可不能偷闲、躲滑儿;不能吃的太饱;更不能往菜里多搁油,要不,就要多长肉,像我这样子。可是,我胖,我有胖福,不用做什么活儿;你们要是胖了,做不了活儿,那你们可打算怎么办?咱家能养活一堆闲人吗?”
  人们就是依照她这般外貌和心肠送的“一篓油”。
  咱们对“一篓油”大娘子费这么多的笔墨来描绘,並非是对这位娘子偏爱或多情,而是要从她身上取巧;借此一例以得举一反三之功,对下面几位姨太太就好交待了。可是也请别悮会:以为“一篓油”是个样板儿,下面几位娘子的花容月貌都是照这个样板裁下来的。不。她们都各是各自娘养的,因而也就“龙生九子”,各自一付天姿,以此因由,“号儿”也就各有见长。现在就依次把几房姨奶奶儿说来:二姨奶奶儿崔杏花,“号儿”叫做“半缸醋”,她这“号儿”的意思极易明白,故不多缀。三姨奶奶儿夏菱角,“号儿”称作“咸盐包”,这位的大号应该谐音领会之。四姨奶奶丘月菊,“号儿”是为“大酱缸”,其特色是“滥”,做闺女时候就已如此了。五姨奶奶董腊梅,人家送“号儿”,“米酒罈”,“酒不醉人人自醉”也,曾经把吉怀仁“醉”了好一阵子;不过现今是不行了!
  这四位姨奶奶也像大奶奶尤宝珍一样,初进吉家大围子时,本也都是花蝴蝶儿般的飘飘洒洒,俏头俏脸儿的;可是,吉怀仁本是个种公猪一样的荒唐鬼,大小五个老婆轮番陪夜也侍候不好他,直把妻妾五人都折腾得过早的花容衰败了。所以他就家里的丫环、化缘的姑子,唱堂戏的坤角儿,说书的女先生,外加上佃户的妻女,长工的媳妇,村邻的女子,凡是看得过眼的,他是虾米网下水…大大小小、老、少全拿了。如此以来,致使村镇中许多人家被吓得都远投他乡去了。但是,野生的总不及家养的来得应手儿,所以他的妻妾们就都个个抽大烟,以便应付男人能胜任愉快。这样一来,这些原来的花蝴蝶儿便都过早的秃了容顡,身架儿也随之疙瘩瘤球,驼背弯腰了。这是说的他家大门上还没挂匾的时候。现在门上有了“文忠武勇”这块匾,他的兴头儿更上了一层楼,便在心里打主意:还该如何才称心呢?
  想来想去,便想到:既在巡抚案前挂了号,就该趁着蹄子热,紧打三鞭儿爬上这个高台儿去。但是,要打动巡抚老爷是非得稀罕物儿不可,光是黄的、白的这些玩艺儿哪行呢?可他一个土财主家,要说呢也有一两件,但是太也贵重了,还得留做将来有一天到京里使用的,除此就再也不好想了。这样,想了多日也没得个主意。

  三十四难友重逢述心事(4)

  四
  这天,常在吉家走动的几个帮嘴划道的袍褂兄弟又来凑趣儿蹭喝儿。一个是绰号人称“皮锥子”的马维则;一个是叫做“瞎蜢嘴”的卢陸胜;一个是“刘黑手”,刘一贵;还有个人们都叫他“胎里坏”的孟柏林。这几个人,除了刘黑手耍戏法儿挣下一分家当之外,其他三个都是婊子房里的花巴儿狗——全靠皮毛逗嫖客,混些浑汤辣水饱肚的角色。今天几个人是为了吉怀仁得巡抚赐匾这桩大喜事,来贺喜,蹭酒喝的。四人进到前厅,僮儿让坐了,听说是来道贺,就进二堂通禀吉怀仁。见主人没在二堂,就央求丫环海星儿往后面採花园去通禀。要是在那,就说:“马、卢、刘、孟四位爷在前厅候见。”海星儿虽不情愿,可又怕悮了事,便出了后门,向左一拐,推开门进了採花园。
  这“採花园”是个大围子的最后一层院落。园子的东半都种植着些花草树木,西半园子则是一溜儿十几间红墙绿瓦的二层小楼。楼高也就和围子墙不差多少。楼虽连脊,但又分隔成十来个小院落;每一院落都各自开门户,只是在各个院子的隔壁墙上开着一道小角门,供这院那院之间往来走动的;但平时却都关闭着,那所有楼屋的门窗都是雕花彩画,色泽多是桔黄、淡黄或肉红,让人看着会觉得心乏。海星丫环十六七岁,在吉家当丫环四、五年了。别看她岁数不大,对这围子里的情形却甚是熟悉;还因为一年前曾让吉怀仁拉进这个楼的百花院睡了几宿,所以连这楼里各房各院的情形也都了然。这些小院都各有牌号悬在门额,标示着各有各的用场;从左首起,第一个院门上是一方粉红方牌,黑字写就“珍宝院”;这里住着大娘子“一篓油”尤宝珍。往下依次是“杏花院”、“菱角院”、“月菊院”、“腊梅院”、“野味院”、“会仙院”、“百花院”、“留香院”、“调理院”。前五个院门上的字样,让人一看便知,是大奶奶和几房姨奶奶的住房了。其余院门上的字样,外人一时不能明白,但海星是熟知的:“野味院”是吉怀仁从外间弄来明娼暗妓或良家女子时,就住在此院里逍遥快乐。“会仙院”,是会神仙的处所;像那尼僧、道姑、跳神婆娘之类,怕在别的房里不洁净,神仙不喜欢;不欢喜自然就难欢乐,故此就住在这里。“百花院”,就是像海星这等丫环、仆女、之类人住进来快乐的。因为这类人多品杂,如同百花一般烂漫纷呈在他跟前,所以得这个名目。“留香院”,是一时间获取来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猎物,他吉怀仁又不会分身术,怎么办?一个一个来呀!这样另外的就得先搁一边儿等等;等待后用的就先放在“留香院”里储存着(这有点像后世的冷藏箱)。现在再说“调理院”。这地方,如果联想,就会让人想到朝廷里的六部大臣衙门中的礼部衙门。礼部衙门是为朝廷新取得进士或各地方官员初次进京朝见,以及化外属国使臣入京朝见天子,这些人一点不懂朝廷礼仪,怎么办?就由礼部衙门的堂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