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东、西两角楼,前面的情形只可凭着听声音判断了。
三十六赔上媳妇侍秃鸠(3)
三
这时就见东北、西北两个角楼都亮着灯光。灯光中人影晃动不是他来时的情形了!听着前面,也是一片声响杂乱;说话声、脚步声、开关门声、马嘶声、器械碰撞声时高时低、忽断忽续。因为夜静,这些声响就听得甚是清楚。这种情形,使郑鹄大费猜想;看天色,大约是四更过一些,不到五更;这个时候,他们家为何就如此沸翻闹腾呢?莫非有了什么警觉?郑鹄想到这里心下不敢大意,当即轻轻翻出洞口,伏卧在房坡上一面仔细观察,一面辨听着前面的动静。这才听出那喧闹声原是来自西跨院。西跨院是团练、丁勇住着的,那么,大约就是丁勇们追拿湘竹姑娘,连夜返回来了吧?想到这他便爬上屋脊去,在这便可看到前面的一些情形了。
郑鹄把头探过屋脊果然见到西跨院灯光大亮,人影错杂,呼声唤气不断从那里传来;以此惊扰得四下角楼上的炮手,街下的更夫、门上的伕役和其它各院的仆妇、下人都不得安睡,一时间各宅之中都警醒起来。这一来,郑鹄要再想攀越围墙离去那可就难上加难了!眼见天光已到五更;夏日的天时,一时就将亮天,在此时际,怎容他多想!
郑鹄当时大脑袋一晃,一条妙计便上心来。他当即退回檐边,搭住爬城索循索溜下地面。收了索,循着楼壁与围墙间的夾道,转回西头的“调理院”。翻墙进来,到屋里,半明中见那老鸨婆还在那“吭哧、吭哧”的捆着呢。也无睱去顾及她,他就在床后翻出一身老女人的衣裤,自己套在身上。然后散开盘在头巾里的长发,披在脑后,前额以两绺长发遮盖着。又摸到镜台前,就着窗洞射进来的微光找到官粉,就大把的往脸上胡抹一回;然后又拿胭脂膏抹了嘴唇。低头瞧瞧脚,觉得这还不妥,于是回手揪下那老女人的红缎绣花鞋;这鞋虽说不止三寸,可毕竟比他的脚差远了!这也难不住郑鹄;你看他,拨出匕首把那缎鞋的帮挑开,又在两面各捅一个小口子,解下老女人的扎腿带儿穿进鞋帮上的小口子里,绑住一端;他就把这双开了后门儿的大绣花鞋套在自己那双鹿皮软靴的外面,再兜后跟用那条腿带儿系牢,靴腰子由长衫下襟遮掩着。他的身材本自矮小,所以浑身上下遮掩了个天衣无缝。这一切弄妥,又觉着一双手还欠修饰,于是又去老女人衣襟处揪下两条彩绸手绢;还从她手上撸下那付镀金镯子和一枚宝石戒指,照葫芦画瓢的带在自己手上。他做这些,见老女人瞪大眼睛一劲直勾勾的在盯他。郑鹄便嬉笑着说:“老妖精,别难受你的这点儿东西!三天后我就加赔贘钱到你的妓院去;还要谢你说的实话。可是,你要当人说出我的样子去,那就不但不谢,还要割下你脑袋来!记住!好吧。你还得委屈一会儿。”
郑鹄说完,转身出来就树影里翻墙越屋来到前门房。守门家丁正在门洞下看着丁勇们进进出出拉马、搬鞍、收拾东西。见郑鹄到来,就问:“你是哪房的姑娘?这么早出去什么事?”郑鹄把嘴一弊,拖长声道:“嗨哟!还姑娘!你就叫俺娘吧!”郑鹄原就娃娃腔,再这么一压嗓子,还真就是个女人味了:“俺是大奶奶屋里的呗!你就少啰嗦!大奶奶半夜里得了搅肠痧,这会儿疼的滿床滚呢!不急谁还不愿意睡会儿早觉!你当俺愿意大五更起来跑呢!俺这去请先生救命呢!躲开点儿!躭悮事儿,小心扒了你的皮!”他一付慌急的样子,把两条手帕使劲儿往哪门丁儿脸上一抡,就扭扭摆摆跨出大门去。那些进出的团丁听他这话也都急忙给让路。
看门的心里虽是疑惑:请先生也该派个男人去呀!就是事急不得空派人,也该有个作伴的同去呀?又一想:内宅的人,也惹不得;去她的吧!
且说大围子里。天亮之后,丫环、婆子们发现老鸨婆被塞着嘴,四马攒蹄的捆在床上。忙救起她,问是怎么回事。她哪敢实说,只哭咧咧的说是她“夜里为骂那个丫头生气,关门就睡了,不知睡了什么时候,梦里冷丁就让人塞了嘴,绑上了,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她还以为是那丫头报复她干的下作事呢!”说着,又咬牙切齿的恨骂那丫头。那丫环也急了,爆豆似的分辩,还找和她一屋睡觉的同伴给做证,她是什么时候跑回二厅院来的。
这里正在闹不清,东北角楼的炮手又发现大奶奶住的珍宝院楼屋顶被人捥了个大窟隆。于是一宅上下便齐来察看这桩事件。当弄清财宝被盗,损失巨大之后,上下众人是个个惊怕失色。而最为惊心失色的是大奶奶“一篓油”。这不但因为她是内宅之主,其中还有一桩隐秘的原因。
丢失珍珠、黄金虽然损失不小,可比起那双翡翠鞋来,那就算不得什么了!这双宝鞋也固然是无价之宝,但更使“一篓油”痛心的,还因为它是她以处妇之身换取来的。
当年她公公吉官,一手交结官府,一手交结江洋匪盗。玩弄以官扼匪,以匪协官,里外揩油,两面取好的技俩,使自己发了横财。可是,他还总觉心有不足,总想弄个像样儿的官儿做做。可天不遂人愿,总也没得个门路踏入仕途。那年,有个号称“秃鸠”的江洋大盗与吉乃前曾有交往,这次因避事来他家隐匿。一天酒后吐真言,说他在扬州劫杀一个盐务总监,从这个盐官那儿得到一双向皇上进贡用的宝鞋,说是鞋,其实是一宗宝玩。它三寸二分宽,前脸儿是虎头,后跟儿为鸳鸯,前后都是以翡翠拼缀,金线编织而成。那上的每一颗翡翠,经过无数人检验,竟没有一个人能数得清。所以这是一宗无价之宝。吉官听着心痒,让“秃鸠”拿出来给他看看“秃鸠”竟不肯。吉官想把这宗宝物弄到手,以便用它买个官做做,“秃鸠”竟连给他看都不肯,又如何能弄到手呢!想了一回,便心生一计;就让他老婆来勾搭“秃鸠”;不想,“秃鸠”竟嫌这女人年岁大,不上勾。吉官有心让家里有些头脸儿的丫环来行这美人计,又恐怕丫环是外人,将来就是弄成功,也恐怕泄漏出去,那岂不要担通匪、窝匪的罪名。他自己有两个女儿,年岁是没说的了,怎奈人儿生得欠佳,试了一回,这“秃鸠”是见过大世面的,对两个小姐都没瞧上眼儿。吉官实在没法儿了,最后想到了没过门儿的媳妇尤宝珍。
尤宝珍当时十七岁,模样不错,人又精灵。用她来办这桩事准成;又是自家的人。儿子吉怀仁要是不愿意,就慢慢弄死她,找个借口,外人也不知晓怎回事。那时再另娶一个好人儿给儿子。主意已定,于是就张罗要给吉怀仁成亲,接了尤宝珍来。让婆婆向她说明此事。初时她不肯,后经再三说明:是为了给她男人换官儿做,她好当太太,见利忘身,她也就心活了。
当时也操办一番,不过入洞房时却是喝喜酒喝得醉熏熏的“秃鸠”。不用说“秃鸠”果然十二分的滿意尤宝珍,尤宝珍便乘欢乐之机向“秃鸠”讨那翡翠鞋玩赏。常言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秃鸠”承受恩爱不过,便拿出宝鞋给她看了。就这样过了三夜之后,也就忍痛割爱以此宝物报贘了尤宝珍。
“秃鸠”去后,吉怀仁执意不要尤宝珍为妻,非要另娶不可。吉官便劝说儿子:“你先担着这个名儿,容日后慢慢弄死她再另娶;要不然,你放着她在家就另娶,一是外面儿话不好说;再有,她要闹起来,事情不也要弄破风儿。要是马上就弄死她,她娘家也要跟咱要人,打官司,事情还是要弄破。”吉怀仁就埋怨他爹“不该为弄那东西,把好好个媳妇给糟踏了!”吉官闻听这话,便大发雷霆了:“你懂什么?老婆是墙上泥,去了旧的抹新的。再说,你要是个好的,能自己去考个一官半职,也用不着我给费这些闲心,可你!唉!我为你想的,你倒埋怨……有了这东西,你将来做了官,一辈子娶什么样的没有,娶几个不行!我这么大岁数,又不识个字,要它干什么?”
吉怀仁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儿,还是他爹道行高,便不再言语了,只有耐心等着吧。
谁曾想,这尤宝珍还不那么省油。她是经过洞房花烛的了,这股春情支使的她浑身都散发着媚气,在承名丈夫面前就更像狐狸精似的散发着媚色。吉怀仁已是二十的年纪了,虽然心里有个小蒂把儿,但终于经不住尤宝珍的引诱,便一头钻入这个瓦瓮去,並且从此就迷情难返了。
三十六赔上媳妇侍秃鸠(4)
四
这么一来,吉官也就顺水推舟,闭一只眼睛不再理论他们的事了。吉官死后,吉怀仁和尤宝珍的新欢也过了火头儿,便又时时记起心里那小“蒂把儿”。这回他自己当家作主了,为补贘当初那桩亏空,于是就连连娶了几房姨奶奶。以外的“贴食儿”就更没了边儿。但是尤宝珍取宝有功这一点是始终无可动摇的,所以二十多年间,在妻妾班行里还始终保持了头把交椅,收藏财宝的地窖也设在她的楼下,这在土财主们来说,就象征着至高权威。但是,吉怀仁因为几代浊水的源流,他虽心机不短,可始终不能成为清流、上品,因而官名禄位总也不得到手,而这双宝鞋也就贡献无门,久存在家。好歹因办团练而受到巡抚的赏识,正待忙于打通这个门路进贡与皇上,偏偏就在这个当儿把此宝物丢失。正因有这些大关目,所以今天的失盗真真使尤宝珍心、肝、肚、肺一齐疼!
当下“一篓油”唤齐四房姨奶奶和大管家吉顺一干人到面前,拍着大腿吼道:“你们这班杀才货!老爷离家,就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等老爷回来都抽了你们的筋!还不快派人给老爷报信去!再关了大门搜查,各房各屋,上下老小一个不漏!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四个姨奶奶散回后,都在背地里怨恨“一篓油”:“地窖在她屋下,丢了东西还跟别人使威风儿!”;“还不怎么些鬼八卦呢!说不准那‘秃鸠’对那双宝鞋不干心,回来讨取;她们旧情不断,里勾外连,放‘秃鸠’下地窖取去了呢!还跟咱们装假相!”几个姨奶奶说咸道淡,且不表。再说管家吉顺领命出来,令人关了大门,就同帐房先生,炮手头领等四、五个人动手搜查起来。前厅、后院、男房、女室、主子、仆人,挨房挨屋,一处不漏。一时间,直把个大围子闹得像捅乱了蜂窝一般,嗡嗡嚷嚷,闹闹哄哄。滿宅中怨骂之声不绝于耳。众人尽管怨骂,却没查出疑点,也就完了。
唯有那“调理院”的老鸨婆,被人搜摸过之后就嚷嚷要回她城里的行院去,说是她再也不想来这大围子里了!大管家吉顺不放她行,说:“你不能走。家里都搜查遍了,除了现场之外,再没见什么影像;唯一留下踪迹的,就是你这里丢掉衣物,撒落胭脂粉和绑了人;所以这事一定和你有关联。要等老爷回来对你发落毕再走不迟。”
“一篓油”因为这老鸨婆帮着吉怀仁调理那些女人玩乐而冷落了她们一班人,早就对她怀恨在心了,只惧怕吉怀仁才不敢阻拦老鸨来她家。今天要趁势开付她去,就吩咐吉顺:“让她去吧。老爷回来要查问她什么话,再去叫她,还怕她跑了不成!”吉顺只好遵命放她去了。
过了几天,这日吉怀仁得报从省城回来。他已从报事人那里得悉事情是因刘黑手弄跑了说书女子引起的风波。到家第一宗事就是把吉顺唤到面前臭骂一饨,说他是跟外贼搭了勾手,有意让团练丁勇离家。给外贼让空子;第二宗事就是命人把那老鸨婆叫来。说:“她不来就绑她来。其它如察看楼顶、地窑和丢失财物等等都不必细说。”
当日午后,老鸨被唤来。吉怀仁强压着怒火问她那一晚的前后情形。老鸨又照前番说了一遍。然后又说:“她回到行院的当天夜里,伙计在院门里拣到一个小包袱,里面包着她那天夜里在这儿丢的两件旧衣服;另外还有一封书信。信封是写给吉老爷的。现在也带来了。”说着就从衣襟里拿出那封信,递到吉怀仁手里,说:“就是这个,你老看看吧。”
吉怀仁接信,忙打开看时,见是这么写的:“嗨儿咿吱呦!我说吉老团:咱们离得远,远在鳌来天;咱们要说近,近在闲云庵。你家烂宗谱,人人有明眼;爷、父、子三代,不愧一脉传;一辈胜一辈,青色出于蓝。‘德行’积得厚,一方人人怨;‘跳圈’又‘扒灰’,霸女又欺男。‘鳌来’进古宝,‘菩萨’夜传言,左井与右坑,一环扣一环;黄条借借用,宝鞋取来玩儿;肥头暂寄存,且等日后算。示薄惩,甚抱歉;借金未立据,寄头劳你肩。宽心方胜任,恼火伤肺肝。弃刀便成佛,回头是新岸。‘交深’无不言,谢金寄片笺,执迷倘不悟,割袍当兑现!
“左是耳,右是目,前为友,后为徒;一举手、一投足、明镜在当头,黑、白毫不误!嘻嘻嘻,老哥子,莫介意呀,咿呀咿!溜之乎也咱去来,请你养福切自惜。嘻嘻哈,哈嘻嘻;嘻哈、哈嘻,嘻哈嘻!梁上君子,不拜,寄。年,月,日”
吉怀仁开头看到这上没正经话,本当做瞎扯淡,要撕碎扔掉;但,当他看到“鳌来进宝”,“菩萨传言”这些话头时,便觉出这虽是一篇嬉笑嘲骂文字,字里行间却透露出消息来,大有值得深思的意味。于是就挥手让老鸨和其它人先退出去,便一个人坐在那儿拧着眉头、咬紧牙邦骨;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一面心里琢磨:这是个什么人呢?从“远”,“近”,“友”,“徒”这些话上看,这好象是个熟人,又像似个衔恨很深的人;从“寄头”,“回头”这些话看,又像似没有生死之恨的;要说是抱不平的?近处又没听说有这样飞来飞去的人?远来的?为什么又对藏金宝处瞄的这么准?
他在屋里先是坐着想,后又倒背手在地上来回走着想,又不时的把那信笺拿起来瞧上两眼。这样琢磨了很久,最后判定:这桩事是里勾外联,远近勾结干出来的。里面,不出马、卢、刘、孟四个人,和自己老婆尤宝珍;至于老鸨婆,她没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