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勾外联,远近勾结干出来的。里面,不出马、卢、刘、孟四个人,和自己老婆尤宝珍;至于老鸨婆,她没有这个胆子。再说她也不知道藏宝之处。马维则等四人,对他的家事十分熟悉,素日讨好、打拱,暗中是在嫉妒他的财势。至于尤宝珍,那大概就是和那“秃鹫”旧情不忘,暗有来往;还因为一些年来冷淡了她。尤其是“秃鹫”留在她肚里的孽种,赖在了他的头上,成了吉家少爷的吉威的媳妇——小杏花儿被他弄上了手,这件事更使宝珍大奶奶忍恨在心里。而“秃鹫”对那双“翡翠鞋”,当时就是因为受了美女脂粉计的圈套,不得已而出手的,实在不是干心情愿,因而后来曾有话要取回去。这样的江洋大盗不是正可以干出这等事吗!除此还能有谁呢?
此事还没理好,这天,巡抚那里又打发两个家人送来信,信中说:吉怀仁前日所送宝镜,经人鉴定,是个西洋人用以在窗户上当糊窗纸的,叫做“玻璃”的玩艺,根本一文不值。信中倒是一付体谅的口气,说:中国人少见此物,吉怀仁心存礼敬,由于无知,故不责怪他欺骗之罪。只提醒他以后当心就是了。话虽如此说的好但也无须说,送信来说明此事也就表明:既非重礼,向上荐拔之事也几不必提了。
吉怀仁前事未清,又遭此挫折,立时肝火大发,雷吼般的命人速唤马维则、刘黑手来,见面不由分说,抡起马棒就给每人一顿胖打,只打得二人额青脸肿,鼻口流血,跪地上鸡啄米也似的磕头讨饶。吉怀仁尤自怒气不息;最后吩咐:把两人都捆起来,不查清盗案就拿他们是问,送衙门治罪去。又命吉顺去把那假充明公的霍掌柜唤来说话。此后又斥退孟柏兴、卢陆胜两个帮闲,让他们远离此境,永远不许重来胶东。又一面催促即墨衙门加紧缉盗。他又在家里细究细考一番;并把尤宝珍赶出采花园,让她住到中庭厢房里去,让三、四个老妈子看守着。
放下吉怀仁这面的一番里外折腾不说,再讲郑鹄。他那日五更混出门来之后,便左拐右弯来到镇外一个僻静处,去了伪装,便一路奔金口而来。在海边早有两个捻子驾船候在那里。上船后,两个捻子接着,船出丁字港,就来田横岛会合早候在这里的付振扬。原来接走香竹姑娘的就是接郑鹄的这条船。当下大家相聚,让郑鹄讲述了夜里这番经过,众人都惊叹不已。当时人们深深佩服他的耳目灵通,身手轻捷,临机睿智,就送他“九耳灵猴”这个绰号。
当下大家高兴的谈论一回,便又商议如何安置湘竹姑娘。振扬说他已问过了,是想回天津,还是另有别的什么打算,小姑娘说她一是不敢单身走这么远的路程,再又那里也没什么可以投靠之处,就请求在这儿给安置个安身处。众人作难一回,最后,一个捻子想到在青岛渔港有个姓李的一对老夫妇。他家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老两口心肠又好,可以安置香竹到他家去。振扬、郑鹄觉得这样也好,就先商议湘竹,这头说好,便让那个捻子摆船去青岛李家说去。郑鹄告诉说:湘竹的衣食费用绝不累苦他们。捻子答应着去了。
捻子往青岛走后。郑鹄向振扬说:给吉怀仁通警告的事还是得他自己去,只是得振扬帮他写封信。当下由郑鹄说着大意,振扬按照他的语气写了。
次日,去李家商议的捻子回来,说李家愿意收养。郑鹄便同振扬一起找香竹说知,香竹到了李家,看着一家三人都极其朴实和善。李家两老见湘竹姑娘也讨人疼爱;这样,两方就都没的说了。香竹给两老行礼,认干娘干爹之后,就这么住下了。
郑鹄和付振扬悄悄一商议;要就把从吉家弄来的金条留一跟给湘竹做糜费,又怕重金招惹祸事。想了一想,就先让同来的捻子给垫补上柴米钱,日后再变通着供应来。当下此事已定。临分手,香竹姑娘又再三拜谢搭救之恩。郑鹄、振扬又安抚一番便回崂山来了。
次日,郑鹄要办自己的事去。临行前拿出十跟金条给付振扬做大同会的费用,剩下的金条和那付翡翠鞋自己带在身上,准备捻党之用。付振扬也不推辞。便互道珍重,分了手。
郑鹄回到即墨城外寻店住下,于当晚二更十分入城将衣包夹信投进老鸨婆的院内。此后的几天里,他都隐匿在愚山镇左近之处,哨听大围子里外的一些消息,直到听得了满意的结果才罢。
明凯兄弟听了这些经历后,又问郑鹄:“那么,那付先生现在还在干什么呢?就是说:他加入你们的捻子里没有呢?”郑鹄摇头道:“没有。他不想加入捻子,而是另起炉灶,办起个叫做‘大同会’的派别。”
三十七立意大同匡敝世(1)
三十七节燃热血指画天下敞胸廓
阅尽人间诸颜色立意大同匡敝世
一
原来这大同会的起因是这样的:自从第一次中、英鸦片战争后。中国人民大众看清了滿清朝庭的腐败无能;也认识了西方强盗的虎狼心肠。付振扬周围一些有良心的青年人怀着滿腔忧愤,又无处发泄,便在饭后茶余,三三五五凑在一起偷偷议论这些,但总是空谈一回之后怅惘而罢。付振扬把这些看在眼里,便拣着机会瞅准那些事理通达明晓大义的青年,和他们有意攀谈,这么一来二去,慢慢的便和几个常见面的混得熟了。由此,每当闲睱,这几个人就不时来付振扬这里闲聚聊天儿。所谈的多是忧国忧民的话。这些人知道振扬是闯荡过海外的;而对于清国的黎民来说,只知道天是圆的,地是平的;五湖九洲之外的什么海,什么洋则一无所知。这情形,对于那些衣食子禄之辈而言,本不算什么一回事;可是对于这些心怀天下。忧心国事的青年学子就有要了解它的渴望——因为洋人给他们的刺激太深了,怎能不想知道一下那红毛鬼子的来路呢?因此就常在闲谈中向付振扬提问一些“天边外国”的事,让给大家讲讲。付振扬起初因为交浅而不便多谈,便只是试着讲些风土人情,趣事见闻之类的家常话。他首先讲的是哥伦布如何发现美洲大陸;麦哲伦和他的伙伴们如何由东向西航行,绕地球一周,最后又回到原地。通过这些,看来像似无意义的探险旅行,证明了地球是圆的,从而开阔了人们的眼界。而我们中国人却只知道,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这些古话。要说海呢,就谈什么海上仙山、方丈,瀛洲之类的无稽之谈;除三宝太监下西洋记记沿途风光之外,就没有人去认真的脚踏实地仔细考察我们所在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他墙壁上张挂有阿伐丹送给他的一幅《世界地域图》,让大家看,因为是英文标记,他就一处一处指给他们,使大家对世界有个整体认识。然后又着重讲解亚洲、中国在地球上所占的地理位置。接着又说明了麦哲伦的探险路线和哥伦布所发现的新大陸都在哪些地方。对这些,大家都觉得十分新鲜有趣。从那以后,付振扬的寓所就磁石一般吸引着这班青年。常来的童国靖,是个罢闲小官儿的儿子。因为父亲一心让他读书,以便将来取功名、图仕进,所以自糼入学塾读书。他人很聪明,书也读得不错,因此也想从仕途一道争取成为人上人。好光宗耀祖。但自从中英烟战后,父亲做为禁烟派,被免职罢官,他也同时感受到了打击,从而看出了朝庭朽败、官场的险恶、世道的混沌、民生的艰难;更有痛恨洋人。凭着年轻人的热血,便放弃读书,日夜思谋着改变身家、国人命运的方法。但任他怎样冥思苦想,终是无计可施;闷极无聊,出外走走散闷中。在朋友的引荐之下认识了付振扬。他所以要结识付振扬,是因为知道这人是流浪海外多年的,一定对外方事情见闻多。果如所想,待几次聚后,使他收益不小,心怀豁亮起来。这使他大喜过望,自以为是得到一个良师益友。从此相处日渐深厚。付振扬也特别喜欢这个有理想、怀大志的年轻人。所以二人差不多是日日相聚。
此外,还有关志平、汪仲年、凌汉、班佐、巴东等几个心强气盛的青年;这些好友每次聚会都要牢骚一番。对国家,民族怀着深深的忧虑;但是,虽立志救国却又投效无门,空有力气无使用处。付振扬看到这些人的心思之后,便因势利导,春雨润物样的启发大家的奋斗热情。
这一晚,大家又来付振扬这里聚会。老医药先生的儿子汪仲年,讲起日间他父亲的医室里接珍一个病人。此人先前当过营兵,在那会与英国鬼子的鸦片战争中战斗负伤致残,他的左小腿有一弹片贴骨包肉埋在里面,没有取出来,而致长期流脓,不能封口。不用说,不能奉公而被除籍,只得回乡为民。回乡也罢,只是这腿伤累得他甚是苦情。虽经多方求医,都说变了“漏疮”,将要成为终生残疾。要想根治,得大笔费用,他出不起钱。在汪仲年父亲这里看过,也无法施行。汪仲年是怀着滿腔气愤讲这件事的,边讲着,一边大骂官府,不把为国流血致残的兵士当一回事,一脚踢开,任他病残緾身而失去生路,是丧尽天良!他讲罢,在场众人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班佐忿忿的说:“什么‘丧尽天良’?官府上下,朝庭、大臣、各个官吏,他们根本就没有‘天良’!所以就说不上‘丧尽’!”这个穷秀才的儿子生性爽直,说话从不顾忌。“他们只要自己合适,哪管那些出力卖命的兵丁,百姓死活;甚至他们的下属吏役也同样无良心,都像破鞋一样看待下人——用过了就扔一边!”
“这些事情就说不尽了!我们所以要另找出路都为的是什么?”凌汉轻敲着棹边总结似的说:“不就因为滿清朝庭的恶毒吗?”
班佐转向凌汉说:“你以为只有清国朝庭是这么恶毒吗?其实是天下的虎狼都一样的凶,关东的虎吃人,两广的虎就吃素哇!啊,我说老兄?我算说了吧,只要是家天下,谁当皇上,百姓都没有好果子吃呀!”
“这话对。当皇上的都觉着天下是他的,或他祖宗打下的;就像农夫开垦的荒地一样,是他私产,他是主人,在这块土地上他想怎样就怎样。百姓都是他畜养的牛马猪羊,他想骑就骑,想杀就杀;倘有不驯服,他还可以骑了马去赶牛,骑了牛马去追猪羊;牛马猪羊们还指望谁来给你什么报答吗?”童国靖激昂的吐出他的郁愤。
关志平站身拦话道:“这些道理你道就咱们知道吗?我看可以说是天下人都知道。你们还‘炒’这些‘冷饭’有什么用?不说讲点儿有用的,还空谈悮国吗?”
“咱们的话没用,那么你可拿出点儿有用的么?说一说给咱们大家听听怎么样!”班佐不滿了。
“有用的吗,那就是行动。干点儿实事。”关志平毫不退让的说。“咱们有这说空话的工夫不好商议着做些于国家于民族有实在意义的事情吗?要不然,像这么空话说多少,脚在原地站,到终久咱们也都是些空谈家呀!”
三十七立意大同匡敝世(2)
二
关志平和童国靖是同学,又是付振扬的房东。就是他介绍童国靖和付振扬相识的。他父亲开着一间布疋店,家境还算富裕。所以供他入学塾读书,想让他将来也做官儿,光耀光耀门面。怎奈志平性情笃直,素日看到父亲在经营中的一些欺诈行为,心中甚为不满,因此,父子间总是存在一条鸿沟,便不肯顺从父亲的意思;无意读书仕进,倒想另走一条人生之路。付振扬租住他家房屋之后,见振扬在行医中並不以财利为重;扶伤救苦,多行方便于人。他觉着这和常见的奸商利徒的行事大不相同,心下暗暗敬慕。又常从振扬这里听到一些学塾里听不到的新事物,这对他是一种新境界,以此不觉间多接近振扬,进而成为契友。
“哼!要干实事!要救国救民;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咱还不知道自己是八两还是半斤?文不能服众,武不能攻城;再不说说快心话,还要让人憋死是怎么的!”班佐气冲冲的像放炮样的顶撞说。
童国靖坐在靠墙角的床榻上,这时站起身插在中间说:“咱们所说的也不能全算是空话;多议论些国事民情,很能让人心明眼亮,看到了这些毛病就可激发起斗志,随之就将发起行动。怕就怕全无是非之心,整天浑浑噩噩,过那种走肉行尸的日子,那才是最可怕的呢!你看,咱们不是经过一时期的‘空谈’,现在就成熟到提出要行动了吗!”
“当然啦,做什么事都得经过一番思谋,商议;但要紧的是行动,不能空话长久说个没完。”关志平接口说。
“你们都说得好听”。班佐见人家没理他的碴儿,就再次放一“炮”:“要干实事儿,要行动?我问的是:你们行动起来干什么?我要的是这个。就凭咱们这些人,能干个什么事儿?”
“干什么?”关志平接应上来,道“我说班兄,我告诉你:从今儿起你就别去做那个八股文,扔掉给朝庭做官儿的打算;这就是头一宗实事儿。这、你、我、他、咱们在座的有不能干的吗?”
“志平兄的话很对。”凌汉听着大家的争论,一直在一旁思谋着每个人的话,这时插言道:“就应该这样,咱早就应该扔掉那八股文章了,把有用的心力用到开僻新事业上来。这是头一步。第二步我想咱们得先学点儿实实在在的本领,以便替百姓大众做些摸得着看得见的好事。人们对咱们有了好感,信得着咱们了,咱们的话人家才爱听,爱信服。才能跟咱们合心合力的去对付官府和洋人。这样才能改变中国的命运。”他的话语平静而又实在,使周围几人都安静下来。
“这到是实在话。要推翻官府自然是不能想当官儿啦!不做官儿还学那八股文干什么?可是,要学实在本领,那得学什么好呢?”班佐不耐烦的提问。
“这个么,我也想了;你想,咱们在座各位都是学了些‘子曰’、‘诗云’的人,有了这个底子,要是学着治病啦,教个村学啦!这一类事情,岂不是于大众有益的事吗?”凌汉说到这里,见童国靖、付振扬、巴东等几人都点头,就接下去说“刚才咱们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