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儿不走。”萍儿坚定地道,“当初大小姐不顾天下人的眼光,收留了我。如今大小姐身陷险境,萍儿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大小姐这样说,是觉得萍儿是忘恩负义之人么!”
“所以说啊,你太过偏执。”王婷仍旧叹息,“我今次去洛阳,前途未卜,我不能再这么自私了。”
说到最后,王婷还是说不过萍儿,只得同意带着她。
秦思远工于心计,想让王婷屈服自然是轻而易举。
虽然深知杜蘅等人武功高强,药王谷更是深不可测,但如今的秦思远究竟有多大的实力,她却是丝毫不知,贸然与其对抗,绝对讨不到半点好处。论心计,轮手段,她的确都敌不过秦思远。那个人的心,根本就是冷的。
即便她现下身体有漾,脑子却是清醒的,其中厉害自然分析的出。
次日,定北侯的人马自至尊阁启程,穿过建康城,直往洛阳而去。
临行前,王婷将照旧将至尊阁托付给汴蒙,汴蒙承诺定不负所托。
王婷只是冷笑。
王婷对长卿和白薇千叮万嘱,绝对不可跟去洛阳,有事的话她会飞鸽传书。
而秦若风,自从盂兰盆节后就没怎么见过王婷,他年纪小却也懂事因此从不吵着找娘亲。而今终于看到,却要跟着一起出远门,娘亲还失明了,他吓了一跳。还有那个自称是父亲的人,他一点也不喜欢。
秦思远怕王婷不适应,只是将他们母子安置在马车内,而自己则骑马守在一旁。
定北侯奢华的马车一进城,就引来了所有百姓的围观。再加上定北侯神秘的做派和英挺的身姿,连闺中少女都忍不住打开窗户往下瞧。
秦思远形容不该,泰然自若地骑马而行。
王爷放着马车不坐,却来骑马,想必那马车里坐着的人肯定很是金贵。议论纷纷,都好奇地想看封的严严实实的车子里的情况。
马车里的王婷受不住,她听着耳边的喧哗声,将怀里的秦若风搂得更紧了些。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把下巴搁在秦若风的头顶上。
秦若风突然道:“娘,你以后看不见,风儿就当娘的眼睛。”
王婷摸摸他毛茸茸的头发,无声地点点头。
轻风吹过,撩起车帘的一角,洒出里面浓浓的悲伤。
而沈慕飞几日前就听说了定北侯来建康城的事,只是并未在城里停留,而是径直去了南郊。沈慕飞自是明白其中道理,放眼建康,能容得下定北侯这尊大佛的也就只有至尊阁了。
联想着前些日子得到的消息,怕是其来者不善。他本想去看看王婷,却想着自己一个外人,不便在此时过去添乱,就搁置了下来。未料今日定北侯突然要返回洛阳,他听到喧哗声,就站在摘星居三楼的窗边往下看。
马车经过时,清风拂过,露出里面影影绰绰轮廓,他看不分明。
心底,突然涌起强烈的不安。
沈慕飞去了至尊阁。
虽然从未来过至尊阁总坛,可是沈慕飞直觉,如今的至尊阁很是怪异。听人说过至尊阁周围暗井遍布,此刻他却一路畅通无阻毫发无损地进来。在门口迎接的竟是南瑾。
沈慕飞尚未将疑惑问出口,南瑾就打了个手势,让跟着他走。
沈慕飞一路跟过去,竟是前往书房。而长卿和白薇早已在书房相侯,见人进来一起起身看过来。
沈慕飞眉峰微蹙:“至尊阁出事了?”
“眼下的至尊阁,已不再是当初婷儿所掌管的至尊阁了。”长卿淡淡道,“如今的至尊阁名存实亡,只是定北侯手下的棋子而已。”
“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姑娘呢!”
“婷儿姐姐跟定北侯去了洛阳。”南瑾看向沈慕飞,“她临行前,预料到沈门主会过来,便让我接应着,莫要被定北侯的人拦住,她有事相托。”
沈慕飞面上冷静,眼底已经透出着急:“王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南瑾便将秦思远的真实身份以及他王婷所告知的通通说与沈慕飞,沈慕飞吃惊之余便是怜惜王婷。
这女子在江湖的风波里沉浮许久,稳坐一方,却被这个叫秦风的人狠狠掀翻。为一人掏心掏肺,却被当成尘土挥散。
她的心,该有多痛。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屋里几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纷纷抬头看去,却见房顶上的瓦片不知何时被掀开,杜蘅和相思的脸从孔洞里透过来,满是冷意。
四十七
秦思远赶路并不着急,其实也是顾念着王婷的身体。
王婷却不领情,从出了建康城到现在,就没给过他好脸色,而且绝不让他碰秦若风一下,牢牢的将孩子互在怀里。秦思远也不在意,心下想的是只要将人拴在身边就可以了。
这日正午,一行人在树林里休整。
王婷让萍儿扶着自己到了人群外围,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入秋的林子有些凉,萍儿让秦若风照看好王婷,自己跑去车上拿披风。等她拿着披风过来的时候,却看到秦思远不知何时站到了王婷身边,地上还丢着他的外衫。秦若风在一边气鼓鼓地瞪着他。
萍儿暗暗冷笑一声,走过去将披风盖在王婷身上,将地上的华袍捡起来丢给秦思远:“侯爷折煞我家大小姐了,您身份尊贵,若是因为这一件衣裳病了,我家大小姐可担待不起!”
秦思远已经习惯了萍儿的恶言相向,此刻也不在意,不紧不慢地将衣服套好。
就听王婷淡淡地开口:“萍儿,带风儿去吃些东西,他的零嘴都在车上的盒子里。”
萍儿无奈,拉起满不情愿的秦若风去了停在路边的马车旁。
王婷紧了紧披风,仍旧淡淡道:“侯爷可是有事?”
秦思远蹲下,靠近王婷,帮她重新理了理散乱的衣裳,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耳后,激得王婷一个寒颤。秦思远低笑一声:“你这几日倒是安生,我还以为离开建康以后,你肯定要跟我狠狠闹上一阵子的。”
王婷往后靠了靠,拉开彼此的距离,语气仍旧冷清:“这几日,我想明白了,秦风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是我执念太深。妄图用所谓的五行灵珠复活他,妄图逆天改命,才造就今日的局面。我种下的苦果,我自己尝,我罪有应得,怨不了别人,自然也怨不得侯爷。”
秦思远撤回身子,定定地盯着王婷。
王婷也在看着他的方向。
可是秦思远知道她此刻什么也看不到,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光彩,没有他的丁点儿身影。
他忍不住抬手抚上这张熟悉的脸,却被王婷稳稳地避开。
他忘了,这女子即便失明了,内力却还是在的。
王婷淡淡道:“侯爷请自重。”
秦思远却是赌气了,突然伸手将人狠狠地抱进怀里,不给她丝毫喘息的余地。
王婷挣扎无果,又气又恼:“你、你……”
“婷儿,你只能是我的人,不管我是生是死。”
当定北侯一行启程时,不远处的小路上,有一人一马飞快地跑过。那人一心记过着行程,并未注意到这一路人马。而那边的人嘈杂繁复,也不曾留意着一人一骑。
王婷被萍儿扶上马车,纤细的身影稍转即逝。林子外的快马飞奔而过,从未停留。
林逸轩永远都是这样,眼里心里记挂的只有一个人,再也不会旁顾。看不到路边的风景,看不见错过的和逝去的。
林逸轩始终记过着中秋之约,因此手头的事一完就一路策马狂奔,终于赶到了建康城,却在城门口遇上等候多时的南瑾。南瑾也不多说,直接带人去了摘星居。
林逸轩虽然满腹疑惑,却还是跟了过去。
摘星居今日歇业,等候在内堂的是沈慕飞与杜蘅等人。
林逸轩眉峰蹙起,看向南瑾:“这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人都来全了。”杜蘅唇角一勾,“咱们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
杜蘅敛起笑意,淡淡道:“你们不都是想知道,婷儿到底隐瞒了什么么?她临走前嘱托南瑾,让我将事情告诉你们,听完事情经过,你们便可以对她死心了。因为,她马上就会死了!”
耳边风声一动,林逸轩裹着布巾的长刀已经架在杜蘅脖子上,坐在窗子上的相思眼神一厉,手指微动,却被杜蘅的眼神制止。
林逸轩冷冷道:“不管你是谁,敢这么咒婷儿,便足以死一万次了!”
杜蘅是声音仍旧不轻不淡:“你倒是关心婷儿。”
杜衡斜眼睨着架在颈间的长刀。刀尚未出鞘,隔着布巾他仍能感受到强烈的戾气涌出。林逸轩脸色冷定,是真的动了杀意。
杜衡抬起手指缓缓将林逸轩的刀推开:“你的杀气太重了,林兄。上古神兵龙鳞刀果然非凡品,只是不该放在的脖子上。我们都是婷儿的朋友,聚集此地,只因关心她,咱们也算是半个朋友吧。对友人,不该是这种态度吧。”
林逸轩挽了个刀花,将刀收回,冷声道:“说罢,婷儿让你们转达什么。”
长卿等人互相看了看,最后都将目光定在了杜蘅身上。
林逸轩也看了过去。沈慕飞从头到尾都沉默地看着。
“药王谷中人,都不善言辞,偏我是个例外,所以一切残酷的真相,都要由我来说。”杜蘅喝了口茶,哼笑一声,“我要说的,并未经过婷儿的允许,或许可能的话,这件事她会瞒着你们直到死为止。婷儿她失踪那几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你们,想知道么?”
在杜蘅清淡的嗓音里,事情被娓娓道来。
房间里安静至极,落针可闻。
这一切的起因,都要从清风山庄说起。
王婷当年被送去清风山庄时,只有十四岁,却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因为跟着李鼎寒修习剑法,而遭谢云蕴妒忌。谢云蕴给她下了软筋散,丢进人贩子手里。谢云蕴吩咐将人带到深山老林,人不知鬼不觉地将其处死。人贩子却因财迷心窍,想着将人卖了也能得到不少钱。
人贩子做的是险恶生意,自然不敢走大道,就带着身体虚软的王婷翻山越岭,想将人卖到远处的城里。玩那个挺中途因体力不支,脚下踩空而落入万丈深渊。庆幸的是,深渊之下是条水流湍急的大河,她才免遭粉身碎骨之苦。
她重重落入水中,却因连日来水米未进和软筋散的后效而无力挣扎,只能听天由命起起伏伏任着河水将自己越带越远。河水一直流进了一处山谷,山谷平缓,河面宽广,水也浅了,她也就搁浅在岸边。
几日沉浮,险象环生,如今终于停下来,她总算能睁开沉重的眼皮,好好看看周遭的事务。
这山谷绿木丛生,郁郁葱葱,环境清幽,四周围竟长满了野生的桃树。正值春末,最后一季桃花开的正盛,生机怒放。清香幽幽,温柔的浸入鼻息间。落下的花瓣被风扫过,拂在她的衣裳和脸上。只一会儿,她被水浸透的衣裳上就铺满了花瓣。
天也是有绝人之路的。
本以为是得救了,未曾想这竟是个无人光顾的深山幽谷。她在河边躺了一天一夜,从希望到绝望。她终于恋恋不舍的闭上了眼,失去最后的意识。
再醒来,她人已经躺在屋里,昏暗的烛光下,有个老叟正在一边鼓捣药材,见她醒来,便将桌上凉透的药给她灌了下去。
王婷在床上养了三天后,身体便完全恢复了,也慢慢知道了一些事情。
她所在的地方,叫做药王谷,跟她得救的那个山谷只有一山之隔。救她的人,是南方一带武林颇有盛名的药王古药,已经隐退江湖多年,在这山中以侍弄药草为乐。王婷并不喜欢这位江湖老前辈,不只因他的长相阴鸷,面目不善,更因为他对待自己弟子们的态度。
古药手下有六个弟子,皆是以药材为名。
杜蘅在其中最是年长,已经十六岁,是个温文儒雅的美少年,医术极为高超;徐长卿小他两岁,性子孤高却也沉稳,醉心剑法;相思和白薇身为女子,比长卿还小一岁,相思冷漠,性子里透着孤高,从来不苟言笑;白薇看上去温婉高贵,却是个脑子不转弯的小笨蛋。还有个小师弟和小师妹,都才两岁,刚会跑回跳,顽皮得紧,也可爱的紧。
王婷私下问过杜蘅他们怎么来的药王谷,杜蘅虽未明说,但意思已经说明了,他们都是尚在襁褓之时就被古药从谷外强抢来了。而且杜蘅告诉她,进了药王谷就妄想再出去。
古药就是这种人,可见骨骼清奇的幼苗,便不择手段的收归己下。
这些孩子从未出过谷,虽不明说,却也对外面好奇的紧,尤其是琥珀和连翘,整日缠着王婷跟他们说外面有趣的见闻。
这几个人年纪不大,却个个性情古怪,也得亏王婷聪慧懂事,才跟他们相处的好,其中艰辛自不必说。
药王谷人不少,却极少有人做饭,连最懂事的杜蘅也不擅厨艺,几个人吃着不正常的东西吃了这么多年也没事,还真是万幸。王婷是大小姐,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不得已开始下厨,慢慢地竟也练出一手好厨艺,将长卿几个人红得眉开眼笑,相处也越发和睦。
唯一不顺利的,就是古药。
此人心思阴沉,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即便回来也是用满实际算计的眼神看着他们。
王婷虽然在意,却也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在三个月的一天,长卿和白薇突然跑来让她赶紧离开药王谷。
她询问之下才知道,古药竟要拿她试药!
长卿和白薇在通往谷外的路上告诉她,他们几个骑士都是被古药抓来,自小吃着古药研制的各种药长大的,几乎都快变成药人了。
最近古药做了一种新药,需要从来没有服食过丹药的体质来尝试,杜蘅等人显然已不符合。正在他思量时,王婷突然出现。
杜蘅等人其实一早就猜透了古药的心思,没有点破是因为觉得这个人的死活跟他们没关系,渐渐相处下来,却发现王婷心地善良,不该受这样的罪。
于是在古药前去备药时,他们出此下策要将人带出药王谷!
王婷一路心惊肉跳,越是接近谷外,心里就越不安。
发生了什么,一定发生了什么!
山谷入口的地方,站着一个佝偻的人影。
长卿和白薇停了下来,王婷僵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