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婷咧着嘴角,笑的却比哭还难看,终于有眼泪沿着眼角滚落滑到嘴里,忍不住哽咽两声:“你说这世上……怎么会这么多骗子呢……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我想着自己若是跳进那火海里面,便一了百了了……可是看着那通红的岩浆……我却不想跳了。我为何……还想活着呢,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沈慕飞不知如何回答,却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天快亮的时候,药王谷的人赶到了。
然而王婷却在此陷入昏迷。
杜蘅给她号过脉后,脸色阴沉。
白薇忍不住问道:“究竟如何?”
杜蘅缓缓道:“毒已攻心。七月之诗之所以能让人再生,只因为第七颗药丸里的傀儡蛊,可是也只是个被蛊虫控制的僵尸罢了。婷儿未服食过傀儡蛊,她若是毒发,连做僵尸的机会都没有,必死无疑!可知她毒发几次了?”
长卿淡淡突出两个字:“六次……”
众人默然。
沈慕飞攥紧了拳。
正此时,王婷突然浑身一颤,倾身就开始朝旁边吐血!
杜蘅制止了想要上前的众人:“她的血剧毒无比,即便我们百毒不侵也不可轻易靠近,看好婷儿,我想跟沈门主单独谈谈。”
沈慕飞看了痛苦不堪地王婷一眼,狠下心跟杜蘅出了木屋。
他才出门,就见杜蘅正在门口,拿了个药瓶给他,不解道:“这是……”
“七月之诗的解药。”
沈慕飞登时瞪大了眼:“王姑娘有救?!”
杜蘅却是摇摇头,淡淡道:“这解药我很久之前就已经做出来了,可是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是绝不会拿出来的。我们药王谷中人厌恶拿人试药,所以我便捉了一堆兔子和老鼠试药。可是……凡是吃下解药的,迄今为止没有一个能醒过来的!”
他看着震惊的沈慕飞:“我们已经商量过,万不得已之时便给她服下此药,以后再做打算。”
沈慕飞看着他:“所以若是王姑娘服下此药,便会……”
“变成活死人!”
六十三(完结章)
王婷被运回了药王谷。
当日沈慕飞亲手喂她服下七月之诗的解药,之后她便疼的难以支持,险些咬烂了自己的摇头,还是杜蘅眼疾手快将锦帕塞进了她嘴里。疼痛消下去后,她意识散乱,不停地胡言乱语,直到沉沉睡去。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天里毫无动静,若非她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存在,沈慕飞甚至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总在这里逗留也不是办法,便将王婷弄下山,高价从山民手里雇了辆最贵的牛车,连夜赶路,直到大宋边境才换乘马车。
一行人几经周折,总算到了中原,就沿路直往西南方的药王谷而去。途径神兵山庄,便绕道去报了个信。王老夫人看着死气沉沉的女儿百唤不起,险些哭昏在王庄主怀里。萍儿不管不顾地上了马车要跟去,顺便把哭成泪人的秦若风也带上了。阿紫哭着闹着也要跟去,被王庄主拎回庄子里锁了起来。
秦若风自从上了马车就抱着王婷的脖子,死也不肯松手。发现怎么也叫不醒王婷后,就把小脑袋埋在她颈窝里默默流泪。
到了药王谷,王婷被安置在飘零园新盖的那几间竹屋里,秦若风睡在琥珀屋里。
而沈慕飞写了封信给木仲,让他代为打理摘星居,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杜蘅叹息,收拾好王婷隔壁的那间屋子,让他住了进去。
杜蘅这般做,也是有私心的。这些年他一直待在药王谷,想尽办法却做出这样不伦不类的解药,让王婷这般不生不死。他正打算要离开药王谷寻遍天下,也要找到能救治王婷的药,他若离开,相思必然会跟着。而长卿向来耐不下心被困在一方,他剑术超群是不可多得的剑客,他若是去闯荡江湖,白薇肯定要伴其左右。琥珀和连翘年纪尚浅,如此算下来就没人能照顾王婷了。
回到药王谷第二天,杜蘅将萍儿单独叫来,说是有话跟她说。
萍儿刚给王婷梳洗完,急匆匆找到杜蘅问他所为何事。
杜蘅沉默半晌,才道:“当日婷儿服下解药后,曾经神志不清,说了许多胡话,其中有几句是关于你的,你可愿听一听。”
萍儿点头。
“婷儿说,她困你在身边这么久,而今你与南瑾两情相悦,况且尚有自己的事业未竟,她于心不忍。今后断然不想你再被困住,让你按照的心意,去做自己该做、想做之事。”杜蘅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萍儿,你可明白?”
杜蘅语毕也不再多说,旋身离开了。
萍儿瘫坐在地,抽着鼻子:“大小姐……”
王婷回到药王谷变成活死人之事,立刻传给了该知情的人。两日之后,南瑾是第一个到达的。
他看了看王婷后,就去找萍儿。
彼时萍儿已经将行装整理好,看见他过来,勉强一笑,抢先道:“南瑾,你先听我说。”
南瑾看着她攥紧了手里的包袱,点点头。
萍儿咬了咬嘴唇:“南瑾,我曾经答应过鬼瞳,要辅助星辰宫,可是一直未履行诺言……如今他死了,我在不守信,便太对不起他了,我们毕竟一起长大,我……”
南瑾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要去星辰宫?”
萍儿咬着牙点点头。
“去多久?”
萍儿摇摇头,看见南瑾不说话,尴尬地一笑:“我知道我如果说让你等我话,很自私。其实你也不必等我,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去到底要多久……或许一年,或许两年,或许……十年二十年都未可知,所以……”
当日南瑾没有回答萍儿,可是当他再找来时萍儿已经离开了。
三天以后,萍儿在星辰宫自己的书房里,收到了南瑾寄来的信函。
寥寥数字:不管多久,不管多远,我都等你。
那夜,萍儿抱着他的信,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
后来杜蘅临走之前,就带着沈慕飞到处在药王谷里瞎逛,想让他了解药王谷。
逛了三天之后,杜蘅带他去了一个离飘零园很近的山洞。
洞里很乱,摆着许多,木床,有大有小,上面躺着的全是小动物,大多是兔子和老鼠。杜蘅告诉沈慕飞,这些兔子都被他喂食过七月之诗和解药。他不断地改进,不断地想做出完美的解药,却始终不如意,于是这些动物就跟王婷一样,永远地陷入沉睡。
药王谷周围有布有毒药圈出的界限,故而此处没有动物之类的,这些还是他跑到外面千辛万苦捉来的。
入秋的时候,杜蘅和相思已经离开,长卿与白薇也正打点行装准备远游。他们被古药困在这谷里十几年,失去人生中最大的童趣,当日王婷的胡言乱语里就说过,让他们不要再被困于这一方天地,他们也是因此才知道师父已经被杀。王婷愿意替他们担上这欺师灭祖的罪名,除去了他们人生中最大的阻碍。他们心里感激,却无话可说。
谷里就剩下沈慕飞一个大人,便不得不担起照顾王婷和几个孩子的责任。在把厨房毁了数十次之后,他终于能黑着一张脸炒出一道像样的菜来。几个孩子懂事,除了打趣几句之外,并不怨言。慢慢地,从刚开始不停地出谷买饭变成自己做菜,做饭这事似乎真的上了手。
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用山里的竹条做出一张藤椅。每到午后,就把王婷从屋里抱出来放上去,吹吹风,晒晒太阳,免得给捂坏了。
即便日子很苦,他却甘之如饴。
谁又能想象着曾是叱咤风云的龙庭门门主会做的事呢。
不久之后,凌傲尘来了。她如今掌管蜀中,又倾力协助星辰宫和名义上隐退江湖的北方天阁,劳心劳力,能出来还是她拼命挤出来的时间。
桃花树海,伊人独卧林间。漫天纷飞的花瓣,相映成趣,倒是有一番仙人气质。
即便已经知道这女子是活死人,不会对周围任何事物产生反应。凌傲尘却仍旧习惯性地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她。凌傲尘走到跟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她的手,就这么陪着她静静地坐了一个午后。
似乎那女子的音容笑貌仍在耳边,笑着唤她凌姐姐。
连凌傲尘自己都不知道,眼角滑落的泪如此冰凉。
凌傲尘次日一早便离开了。
她刚走不久,神兵山庄的人就到了。
王老夫人经不起颠簸,却还是硬跟了过来。看着女儿半死不活的样子和外孙懂事的脸就忍不住心酸。后来那几日都是老夫人亲自下的厨,滋味不知比沈慕飞做的好上几倍。
孩子们却懂事地什么也不说,他们都知道沈慕飞也不容易。
其实王庄主之前来过几次信,都提到想把王婷接回去好好照料,也省的麻烦沈慕飞,奈何药王谷中人都不同意,说是此处适合修养而且药材齐全,王婷的身子也不宜大动,只得作罢。
阿紫在王婷身边坐了半天,不停地说话讲趣闻轶事,却丝毫没打动那女子。趁边上没人的时候,阿紫抱着王婷狠狠地哭起来。
然后像没事人一样跑去找琥珀和连翘去玩了,几个同龄的孩子,虽不志趣相投,却也很快玩到了一块儿。
神兵山庄的人住了半个月,眼看天气转凉这才动身离开。临走前,王庄主交给沈慕飞两样东西,是凤翎剑和龙鳞刀。当日秦思远死后不久,定北侯府的管家就在王婷房里发现了这两把剑,命人返还给神兵山庄。
沈慕飞把刀和剑放到了王婷屋里,就搁在她枕畔。
冬天的时候,飘零园也枯萎了。这遍地的桃树即便是被杜蘅用了药,可以常开不败不结果实,也仍旧抵不住这冬日的严寒。
星辰宫离药王谷不远,王泠皙和萍儿时不时也会过来看看,帮些忙。王泠皙和萍儿此时在星辰宫的地位都不低,星辰宫似乎还特地为二人开了两个位子,被尊称为“姑姑”。
秋去冬来,冬往春至。第二年开春的时候,王婷仍是昏迷不醒。
而飘零园的桃花,一夜之间全部盛开,在春光里灼灼其华。
天气一转暖,沈慕飞便又开始将王婷搬进搬出。这日,他如往常一般将人抱出来,放到园里的藤椅上,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笑了笑便转身去给几个孩子做饭。
山谷里长满了青草,油然而绿,王婷的园子也不例外。草丛动了动,从里面跳出一只雪白的小兔子,一蹦一跳循着草味就到了王婷脚边。耸动鼻翼四处嗅了嗅,最后一下子攀上了王婷垂落在地的衣摆,一扯一咬的。
被风吹下的花瓣打着旋落在她静谧的脸上,衣服被拽着一晃一晃的。王婷摆在膝上的手似乎被衣物扯动,几不可见地颤了两下。
夜里,沈慕飞安顿几个孩子睡下后,就回去给王婷擦洗身体。这一年来,这些事都是他亲力亲为,倒也不说什么男女之妨。他早已下定决心,不管王婷能不能醒来,都是他认定的人,绝不改变。
看着浴桶里沉沉睡着的脸,沈慕飞无奈地一笑:“你若是醒来看到这般景象,会怎么说呢?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便不是你了吧……”
这女子不是世上最好看的,却是最出彩的那一个。
他安顿王婷睡下后,便回自己房里休息。半夜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房门有响声,睁开眼看了看倒也没异样,只当是风声便又沉沉睡去。
这一夜,秦若风做了一个香甜的梦。他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坐在床头看着自己,就睁开眼看去,竟是多日来一直在沉睡的王婷。他开心地想喊人,却被王婷制止。
王婷看着瞪大眼睛的秦若风半晌,忽然微微笑着:“风儿,以后娘不会在你身边了,你不管到哪里,有没有人在你身边,你都要坚强。”
秦若风不解:“娘要去哪里,风儿会想娘的!”
“去哪里呢……我也不知道啊,就是想去看看大好河山,看看我曾经走过的和没有走过的地方。毕竟这些年,我真的错过了太多。想我啊……”王婷思索半晌,忽然拿起刀子割掉一缕头发,然后用红绳绑好放到秦若风手里,“这样吧,你啊,就给娘立个衣冠冢,何时想我了,就去坟前拜一拜。”
次日一早,沈慕飞比往常醒的都早,他失神地看着外面朦胧的亮光,心里莫名地烦躁。扭过头的时候才发现,枕畔多出一样东西,是一块流苏玉坠。坠子上的流苏已经掉了色,玉坠也有些残缺,却看得出被精心保养过的痕迹。正在他疑惑时,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他刚起身看去门就被推开了,秦若风一下子扑进来,开心地看着他,跟摇着尾巴的小狗似的:“沈叔叔,我梦见娘亲了!”
沈慕飞笑着摸摸他的头:“嗯,是好事。”
秦若风笑嘻嘻地举起攥在手里的东西:“娘亲还给了我这个!”
沈慕飞一惊,定睛一看却是一缕被红绳绑起来的头发。他立刻奔出房门,跑到王婷门前一下子破门而入。
没有……
那本该在床上沉睡的女子,不见了。
房里很是整洁,床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龙鳞刀放在一边,独独少了凤翎剑和那女子。
沈慕飞呆立了好一会,心底涌上不知名的情绪。他转身回到自己屋里时,秦若风还在。不久后,他让秦若风将梦见王婷的事细细道来。
王婷醒过来了,却走了……
中午的时候跟几个孩子坐在饭桌边,孩子们吃得欢,他却看着手里的坠子发呆。
连翘眼尖瞅见了就喊道:“婷儿姐姐的剑穗!”
沈慕飞一愣,问道:“什么?”
“那个是婷儿姐姐一直绑在凤翎剑上的剑穗,她都戴了好多年了,怎么会在你手里啊?”连翘疑惑,自言自语啊道,“婷儿姐姐当初还说着剑穗是她百日宴上抓到的,觉得有缘分,就做成剑穗带着了,带了很多年呢……”
沈慕飞的心突然之间就畅快了。
不出三日,散落在外的药王谷众人均受到了飞鸽传书:王婷已醒,速回。
而当杜蘅等人赶回来了,沈慕飞已经离开了,山谷里只有几个小孩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而此时的沈慕飞,正坐在大道旁的一间茶寮里,慢条斯理地喝茶。
他的手边摆着一把布巾包裹的长刀,刀柄□在外,上面悬着一个破旧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