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算是完全领略了。
……
天色大明,宁和殿
内殿有淡淡檀香散出,可听见不紧不慢的敲木鱼声“笃——笃——”作响。
仿佛宫外昨日的风云,昨夜的腥风血雨都与宁和殿无关。只见太后修长的手指一粒一粒的转动着佛珠,一手安稳的敲着木鱼。她那染了血色朱丹的唇,念念有词的翕动着。
待范和悄然而入后,隔了一阵太后才放下手中的木鱼锤子,再将那一串珍贵的老檀香佛珠摆上桌台。
范和见此连忙上前扶起太后,后者起了身走出佛堂,这才问道:“如何?”
“太子殿下通西域证据全有,并且其在过去数年间,买通杀手做的事多被查处,恐怕是凶多吉少。”范和回禀道。
“这孩子倒是能成大事者,天是不忙他。”太后颇为唏嘘道。
范和静默而不发表言论,太后却又道:“厉王是要登基?”
“若是一切都被认定,厉王就算此时不登基,也不过是时日问题。娘娘,您是否筹谋打算一下。以您此前待厉王,尤其是待未来厉王妃,只怕是容不得您。”范和忧虑道。
不想太后听言却冷笑一声,她那略带细微的眸角扬起:“哼——就凭他们,妄想动本宫设下的皇储人选。”
“娘娘圣明。”范和立即拍马屁道,可是他心里却是忧心的。昔日他可是得罪过那厉王和未来厉王妃。
“早膳可传?”太后却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觉得不会出事,在皇帝和盛京于乾坤殿直冒冷汗之际,她还能安然用早膳。
“已传。”范和倒未怠慢,早膳是如时已传妥帖。
正有宫人来报,传说长公主求见。
“正好,可陪哀家用膳。”太后似乎心情颇佳,仿佛朝堂天翻地覆的变化,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待长公主进殿,范和发现这长公主亦是一脸泰然。他一瞬间不知这母女两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作为奴才他也不方便过问太多。
而待范和领一众宫人退下,太后与长公主才说起了隐秘话题。
“人已接回来了?”太后确定性问道。
“今晨到京,此刻已回府上梳洗,不刻便能入宫。”长公主恭敬回道。
“那便好。”太后听言,筷子动起,吃着长公主为她布的菜。
“只是能压得住么?”长公主毕竟年轻,还是不如太后沉得住气。
可太后并未回答长公主的疑虑,而是转口道:“华玉如何?”
“在家里生闷气呢,这孩子自来傲惯了,那日确实打击不小。”说起华玉,长公主也为女儿抱不平了。
“哀家指的婚事,自来不会不作数。华玉只管好好养着,自能如她心意。”太后却定定然道。
长公主听言放下手中筷子,当即拜礼道:“儿臣谢母后体恤。”
“起来吧。”太后清楚长公主的抱怨,就是要得她一句肯定的话。长公主能为她办事,她许这诺也不亏。
“是,母后。”长公主起身而坐,更是殷情的为太后布菜……
……
彼时乾坤殿内,盛京只觉得果真是身处严冬之中。他震惊于云菱的能耐,他清楚今日他就算能开脱,手足亦是被剁。这于他来说,才是最大的灾难!
章台听着看着田侍郎所禀所报,只觉得从前莫非真的错看了这位太子殿下。可是想到昨日盛京的处事风格,他就觉得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皇帝亦是没想到这些年,盛京竟然暗里地做了这么多。尤其是这些暗势力分布三教九流,一旦勾连起来,其能耐绝非寻常。他自己都在想,若是没有盛启这样的人在,盛京是否也会这样做?如果会,那针对的人又是谁?
“太子殿下,不知此事您作何解释?”章台只觉得近日发生事情太多,他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如何去评判是非了。
盛京听言不疾不徐回道:“此与本太子无关不是么?”
云菱听言眸光动了动,她倒是没想到盛京想开脱得这么干净。不过不要紧,借以此番将他的手脚都砍了,将他多年的筹谋运营都毁了也是好的。因为她很清楚,盛京做这些事确实很小心隐秘,若非前一世的苦逼嫡女偶然撞见,只怕时间无人知他的暗手段了。
云菱甚至想过,是否是因为从前的云菱知道得太多,最终才落下被活埋的下场。可是就算要坑杀她,孩子不应当留下来么?
“这——”章台没想到盛京会这般回答,因为这意味着后者放弃了这些资源。但此刻若不放弃,似乎结果更糟糕。可是这些为其打拼的人呢?都不保了了么?
“太子殿下虽未亲手经营此中事务,但其内多笔账款从太子府出入,殿下此言恐怕难以服众。”田侍郎在查这一桩事的时候,就知道会得罪盛京。而既然得罪了,那就不在意是小小得罪,还是彻底得罪了。
何况田侍郎很清楚,想要扳倒李连海,让自己最终走上刑部侍郎的位置,这一步棋至关重要。走得好了,就是平步青云,走得不好就是万丈深渊。这么多年来他反正是不想忍了,所以必须将这一步棋走好了!
田侍郎话音落定,原本该为盛启辩驳的老顽固一派,却都保持了缄默。因为他们都想到了昨日盛京处理云湘一事的狠辣,加上云菱说的那些话,他们此时都不知如何言说。
“此事多有疑点,田爱卿一人亦差不过来。不妨以宗人府介入,一起彻查此事。”皇帝见此缓和道。
“启禀圣上,臣有奏。”云锡却禀道。
皇帝听言颇有焦头烂额之感,因为云锡如今亦是明摆着倒向了盛启。
“缙云候不如改日再奏,朕甚感疲乏。”皇帝说话间咳嗽起来,他的身体本就不好。熬了这一夜下来,脸色如菜,果真是非常不妥。
“臣所奏事关社稷,臣长话短说。”云锡却铁了心要说。
皇帝无法,但嘴上仍未答应,云锡却已开始禀奏:“太子勾结西域使者一事,罪证确凿。今礼部亦有明断,其证据往来不下三年。若不严惩,必寒我大盛朝心。请圣上明断——”
“臣附议。”齐向天立即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众差点被杀的朝臣纷纷附议,朝堂上一片声讨盛京之声。
这并不是预料之外的事情,在盛京不能得手,在这些朝臣能够来上早朝时,盛京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幕。
然而盛京没有预料到的是,云菱在平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又开始动了!
“昔日圣上查出厉王谋反,行事雷厉风行。今日查太子叛国,想必圣上亦有明断。臣女不才,只知邙山军营多是好汉。昔日王爷被冤,他们心中自有不平之气。昨夜进京,虽有莽撞,然一颗赤诚之心可昭天地。若不能得圣裁,恐凉一片军心。”云菱说话掷地有声,条理分明!
其话意,却分明含了咄咄相逼之意!可是以邙山精锐为倚仗,云菱说得腰杆挺直!
“云小姐莫要欺人太甚,须知人外有人。”盛京忍不住警告,他是想告诉云菱,还有不曾出现的邪先生。
“哦?”云菱浅笑,却是战前一步:“是臣女欺人太甚,还是尔等欺厉王太甚?”
“王爷之军功,王爷为社稷所尽之力何其多。到头来盖上的是什么罪名?说什么宗人府查出了王爷谋反的罪证,罪证在哪儿?可经得起推敲?”云菱冷笑厉言。她呆在乾坤殿这么久,最终朝堂给出的却是这样磨叽的说辞。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盛启的体温一直在加热,她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
“但时今日,太子叛国,却是罪证确凿。厉王爷就在此,他没有去掺和任何事,这都是朝中有威望的老臣查处的结果。但是圣上,您给出的圣裁呢?”云菱冷黛横挑,她倒是要看看这些人还想怎么磨叽!
“云小姐,请注意您的身份。”章台有些看不过云菱的咄咄相逼,即便太子有错,即便皇帝的裁断是差强人意,但也还轮不到一介女流来评判。
“章老丞相,请收起您所谓的礼制歧视。王爷此刻重伤在此,你们可问候过他一句。那么我想问,他为大盛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为何?他就是该的么?你们不心疼,臣女心疼!他手握重兵,若是要造反,大盛谁人能拦?
可他想的是什么?是蜀南国有蛮子野心,是北贪国的蠢蠢欲动,是西域和大齐的虎视眈眈。他不愿意动洛州、颍州的兵马,为的是保大盛百姓,包括你们的安居乐业。可是他得到的是什么?是今日你们对他如此偏颇的裁断么?”云菱质问道。
“你们摸着良心自问,你们公平么?!”云菱说话间忍不住落泪,她真的为盛启感到不公。难怪他要手握重兵,因为他如果没有这些实权在,恐怕已经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她在听完他给她说的所有事情后,只觉得这个男人能活到如今,根本就是个奇迹!
朝堂寂静,为云菱一介女流的质问而寂静。但接着,有不少盛启的旧部,忍不住洒下热泪。他们都想到从军之时,他们的主帅——盛启,是如何运筹帷幄,如何绝杀千里,如何出生入死。可是在朝堂之内,总被人冠以要造反的明目。
“不错!微臣以为,圣上不公!说句难听的,厉王就是要造反,那他的军功亦是完全可以胜任帝位!”这名说话的,眼眶还含着热泪的武将,只是新晋的三品将军,曾经隶属颖州军的张峰。
张峰的身上还有伤,那是昨夜厮杀被伤到的。原本他还不敢站出来说话,不敢当那出头鸟。因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可是当云菱的质问声出,他只觉得再不站出来抒心中意,他就对不起曾经报效朝廷的一腔热血!
云菱在说完话,就紧握着盛启的手掌,她看见他黑眸里的迷离。她好担心他随时会倒下去,她这一刻不想去顾及别人怎么看她,她希望他得到公平的对待!
“没事。”盛启伸掌拭去云菱的泪珠,那手掌的热度,已经在云菱的体温之上。
云菱握紧盛启的手掌,她可以肯定现在的盛启绝对是不对劲的。
朝堂上的言论很快再度热烈,无一不是倒向盛启的。而与从前的早朝不同,这一次在没有人为盛京站出来说话。
章台没有,其余的老臣也没有。他们确实在反省,只是还没有站在盛启一方。为的是固执过去的选择,但是他们的心已经动摇……
盛京注目着满朝堂,那些声讨他的,或者沉默中的脸。他的拳头紧握而起,他的手指紧紧匝着。他完全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入这样的局面,他的内心生出了慌意。
他很清楚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他所维系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十余年的筹谋,一切的心血忍耐,全部都会功亏一篑。
可是此时此刻,他完全想不到任何反败为胜的办法。原本想要栽赃嫁祸给盛启的布局,因为杀不死这些人,倒是令他们彻底的为盛启卖命。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盛京此时此刻是深切感悟到了。
而此时章台见朝堂局势有些不对劲,不得不站出来道:“众位同僚稍安勿躁。”
“老丞相,请您说一句公道话。”云锡顺势而道。
“请老丞相说一句公道话。”大臣们纷纷附和,他们有义愤填膺的,有冤屈难平的。
皇帝剧烈的咳嗽着,一副快要断气的模样。显然是想要以病来推脱即刻的判决,他想要缓一缓,去做一些有利于盛启的作为。
云菱见此不由道:“臣女医道尚可,圣上似乎咳得厉害,是否需要臣女效劳。”
皇帝听此摇手:“不——不碍事。”他怎么敢让云菱来切脉,他想着万一他被弄死了,恐怕这牙尖嘴利的少女也有说辞。
然此际云锡却一言激起千冲浪道:“圣上身体不济,太子殿下才德不足。依臣之间,圣上可效前朝贤君,退位让贤。”
云锡此言一出,原本热闹如菜场的朝堂立即寂静!谁都没想到云锡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转而很多人都反应了过来!此刻确实是逼宫的好时刻!
“臣附议!厉王有帝星扶持,乃是天命所归。该是天意知圣上病弱,降指示作为引导。”齐向天一面附议,一面腹诽云锡出手得快。他很清楚若是此番盛启登基,云锡这一次在朝堂上的作为,必然可记大功一件。简直就是出招快很准!
“臣等附议!”武将们都是爽快之人,当机立断的附议。
“臣等附议!”文臣在思虑之后,同样做出附议。
朝臣们都明白,一旦盛启失利,他们肯定是不能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以干脆直接将盛启推上帝位,如此一来他们都算是功臣了不是么?
皇帝眼看着跪了一地的朝臣,终于是真正的剧烈咳嗽起来。那剧烈的程度,简直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传御医!”小张子忙照顾道。
“圣上龙体每况愈下,对太子多有宠溺。如今天有旨意,圣上理当让贤。”云锡见如此多朝臣附和,直接上演更激烈的逼宫。
章台见形势已完全不能控制,尤其是那些武将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模样,让他清楚此事不能善了!
“众位同僚稍安,若还年老臣这把老骨头,不妨听老臣一句。”章台再度站出来道。
“老丞相当说公道话。”齐向天提醒道。
章台听言道:“老臣年七旬有余,一生虽不敢说所做皆是对事。但本心只为我大盛朝国泰民安,君清民顺。”
“今太子失德失信,太子一位断然不适宜。圣上削太子势在必行,然即刻让厉王登基。且不说其身负重伤,还需调养。且忽然改变帝皇,于社稷不稳。”章台陈明说道。
不少人听言眉头紧皱,只当章台是在使拖字诀。
不想章台却道:“不如请礼部定下吉日,昭告天下言明圣上意退位让贤,请厉王治天下。”
皇帝听言咳嗽声仿佛被人掐住了脖颈一般顿住,盛京一双意味不明的凤眸,也深阴的看着章台。
朝堂上谁也不曾想,章台会说出这样的话语,还设想得这般周全!他们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丞相,他们看见他的脊背虽挺直,但颈已有些倾驼,那匝在朝帽里的青丝,早已经斑白斑白。
章台在说完这些话之后,仍旧挺直了腰杆站在那儿。没有人认为他是屈服了权贵,屈服在了满朝文武的威压,反而自内心燃起一份尊重之意。
甚至云菱,也不得不敬佩这位老臣。她知道章台的思想很固执,是那种传统的封建老顽固。可是他的品性,确实如他的地位,当得起一名贤相!
云菱知道,章台此刻的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