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权臣宇文护派使臣来建康,与陈朝约定要一起伐齐,平分天下。
北周其实是想让陈军牵制北齐,以便北周军队能一举灭齐。陈宣帝志大才疏,傻不拉叽就答应,于太建五年开始北伐。NFDA2人走狗屎运,陈朝大将吴明彻等人北伐非常顺利,一举攻克历阳、合肥、寿阳等重镇,几乎使整个淮南地区重归南朝。寿阳一役,吴明彻还活捉了一直与陈朝为敌的当时为北齐巴陵郡王的王琳。当时陈军中有许多人是王琳老部下,“争来致请,并相资给”,吴明彻怕日久生变,就命人把王琳押至城外,斩杀了这位一直忠于梁朝的将军,时年四十八。闻其死讯,当地百姓“哭声如雷”。
王琳“体貌娴雅,立发委地,喜怒不形于色。虽无学业,而强记内敏,军府佐吏千数,皆识其姓名。刑赏不滥,轻财爱士,得将卒之心。少为将帅,屡经离乱,雅有忠义之节”。当然,后世也有人怀疑王琳的节操,指他“去华即夷”,向北齐称臣。同时,为使妻子回归,他又向宇文氏称臣,忘元帝被杀之深仇。假若王琳受梁敬帝之召入朝,估计陈霸先也不会那么快篡位。但历史不能假设,当时的处境也由人一念之差所造就,后人只是于嗟叹之余抒发自己的感慨和想法罢了。
当时的北齐后主高纬君臣听闻寿阳失陷,根本不以为忧,反而说:“本来就是他们的地方,随他们取回好了。”假若陈宣帝君臣上下齐心,一举而进,很可能就消灭北齐。但南朝孱主,只想划淮而治,在当地磨磨蹭蹭,号为休整,实为观望,坐失大好良机。北周方面,趁着北齐、陈朝互相牵制之余,周武帝一举击灭了北齐,统一了北方。
中原统一,陈宣帝却忽然来了精神,想与北周争夺徐、兖之地,并于太建九年(577)下令大举北伐。转年春天,陈朝大将吴明彻集数万大军,猛攻彭城。由于指挥失误,天时地利人和哪个也不搭边,退路又被周军堵截,陈军在清口之战中大败,吴明彻及三四万陈军皆被生俘,损失人马、器械无数,陈军只有数千人逃回。
此后,北周再也不提与陈朝“中分天下”的事情,开始把矛锋指向陈朝,屡屡克捷,江北、淮南大片土地,尽为北周所有。如果周武帝宇文邕不死,估计一两年内陈朝就玩完了。但公元578年周武帝病死,他的儿子周宣帝又是历史上著名的荒淫暴君,在位期间没有再刻意南伐,两年后又病死,北周小皇帝才八岁,大权由姥爷杨坚把持。不久,杨坚篡位,建立隋朝,费尽心力在国内镇压宇文氏势力,无暇南顾,这才最终使陈朝苟延残喘了近十年的光景。
陈宣帝虽一时趁北齐之危“开拓”了不少疆土,其实也是近视的小人之行。北齐国政紊乱,移重兵而抗宇文氏北周,并非是军力衰疲而不能与陈朝相抗。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北齐甫亡,吴明彻就大败于昔日誓言旦旦要与陈朝“中分天下”的北周;而延至北宋,诸将又联金灭辽;南宋时诸臣又联蒙古灭金。二国刚亡,南北宋也旋踵而灭,愚蠢之举,与陈宣帝同出一辙。
陈宣帝在位十三年,于太建十四年二月去世,时年五十三。这位陈宣帝“美容仪,身长八尺三寸,手垂过膝。有勇力,善骑射”,也是个文武全才。梁元帝在江陵称帝,征各大将子侄“入侍”,其实就是做人质,陈顼因此和堂弟陈昌两人到了江陵。当时陈顼与好友李总一起饮酒,大醉而睡,李总上厕所后返回,“乃见高宗(陈顼)身是大龙”,惊骇而走。中国历史上尽记载这些荒诞离奇的事情,一直到民国,还有侍女见袁世凯是“大龙”,老爷子称帝失败后,婢女改口说见到的是大蛤蟆。陈顼这条“大龙”也很坎坷,江陵不久城陷,他与众多梁朝宗室、属官一起被掠押至西魏的长安。倘使陈顼后来没有登上九五龙椅,估计那位李总也不会编出那段故事来唬人,兴许会向后人讲古,说自己醉眼朦胧看见一只大王八(那当然,这是在陈顼被刘师知等人外派“镇压”后的假设前提下)。
偏尚淫丽 寄情文酒(1)
——陈后主陈叔宝
陈宣帝崩殂,其太子陈叔宝继位,这就是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陈后主。
陈后主名叔宝,字之秀,小名黄奴,是陈宣帝嫡长子。
言及陈后主,后世议论纷纷,一般人会马上就想到荒淫酒色亡国、张丽华、玉树后庭花什么的,懂得些文字的,也马上联想起魏征的评论:“后主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既属邦国殄瘁,不知稼穑艰难。”等等。其实,陈后主自小也是命运多舛,两岁时,江陵城陷,后主与其父其母一同被西魏掳走。而后,陈文帝继位,西魏也是先放还陈顼,仍留陈叔宝与其弟陈叔陵母子四人为人质(陈叔陵与陈叔宝异母),直到陈叔宝十岁左右,才得返回建康。因此,少经战乱,生死别离,在陈叔宝幼小的心灵里面应该种上艰难苦恨的种子。不知为何,童年的苦难似乎在陈后主大脑中全无记忆,此人生来就是个多情种子、天才诗人。
大诗人继位时,年已三十,绝对是“长君”。而且,陈宣帝刚刚蹬腿咽气,陈叔宝泪眼未干,就差点被同父异母的兄弟始兴王陈叔陵一刀砍死。
陈宣帝病重弥留,陈叔宝、陈叔陵以及另外一个兄弟陈叔坚三个“难兄难弟”入宫侍疾。陈叔陵早就“阴有异志”,让典药的官吏把切药刀磨快些。药刀再快,也不好使,陈叔陵试了几次,都不顺手。
宣帝咽下最后一口气,消息传来,陈叔陵就吩咐从人到外面取剑。“左右不悟,取朝服木剑以进”,惹得这位始兴王跺脚大骂。陈叔宝另外一位弟弟长沙王陈叔坚起疑,便一直暗中监视这位二哥。宣帝小敛之时,陈叔陵搬出切药刀,猛砍跪地痛哭的陈叔宝脖子,刀钝,没有砍深,却也使得这位储君“闷绝于地”。陈叔宝生母柳皇后跑过来,陈叔陵又剁了这位母后数刀。太子乳母吴氏也在场,从后面抓住陈叔陵胳膊,陈叔宝及时醒转,才得以起身往外跑。陈叔陵揪住大哥衣服又举刀,陈叔宝挣脱得免。追赶之间,长沙王陈叔坚冲入殿内,扼住这位凶狂二哥的脖子,夺去其手中药刀,用衣带把他绑在殿柱上。
陈叔坚急忙找太子大哥,要听他吩咐如何处理二哥陈叔陵。“叔陵多力,奋袖得脱,突走出云龙门”。这位狂王驰还东府,赦免狱囚充当战士,大散金帛,披甲提刀,召在建康的诸王将帅与他一起进攻皇宫,但王公大臣没有一人听召,只有新安王陈伯固“单马赴之”。这位新安王是陈文帝之子,貌陋心险,善嘲谑,与后主兄弟关系都不赖。由于同有喜欢射野鸡的嗜好,陈伯固与陈叔陵的关系越来越好,“遂共谋不轨”。
当初,陈宣帝太建元年,时年仅十六岁的陈叔陵就被封为都督江、郢、晋三州诸军事,独当一面,“政自己出,僚佐莫预焉”。此人少年老成,生性严刻,横暴非常。太建三年,他又被父皇超迁为都督湘、衡、桂、武四州诸军事,平南将军。他在任上为所欲为,对当地的少数民族时不时就以征伐为名大肆抢掠,征求役使,无所不至。陈叔陵对部下凌虐备至,阿谀奉承者,升官发财。刚直憨厚者,逼辱至死。就这么一个坏蛋,由于陈宣帝的宠爱,太建九年,又得授扬州刺史,都督扬、徐、东扬、南豫四州诸军事。太建十年,征入建康,于东府治事,几乎就是皇帝之下的第一人了。太子陈叔宝虽为储君,但皇帝活着的时候,太子就像美国副总统,完全是个摆设,手中无军无地无实际统治权。
陈叔陵无论是在外任还是在东府,都爱在白天睡觉,夜间玩乐,“烧烛达晓,呼召宾客,说民间细事,戏谑无所不为”。可见此王爷是个民间曲艺的酷爱者。他本性不爱饮酒,“惟多置肴脔,昼夜食啖而已”。每逢上朝,陈叔陵还爱演戏,常在车中马上执卷读书,高声长诵,洋洋自得,作出一副手不释卷、翩翩大儒的样子。老小伙子一回到自己府中,马上脱光衣服,手执大斧,“为沐猴百戏”,什么杂技都要自己亲自参与。
此外,陈叔陵平生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喜做盗墓贼。建康周围古墓众多,他常率一二百人游于土馒头之间,纵马赏观,只要看见墓志铭上的墓主是知名人物,一定会驻马停留,下令左右挖掘,“取其石志古器”,把“文物”据为己有。这倒也罢,这位王爷还爱抚玩已死名人的“骸骨肘胫”,赏观把玩,并带回家藏于库中。游玩途中,只要途见民间“少妻处女,微有色貌者”,立即逼淫。不仅如此,其左右从官妻女也时常要替父亲、丈夫到陈叔陵处“值班”,供其淫乐。种种丑事,陈宣帝一直有耳闻,但“素爱(陈)叔陵,不绳之以法,但责让而已”。
陈宣帝太建十一年(579),陈叔陵生母彭氏去世。东晋以来,王公贵族死后多葬于建康附近的梅岭(今南京城南),犹如洛阳附近的北邙一带。于是,陈叔陵也要把他生母葬在这么块“风水宝地”上。找来找去,他发现东晋太傅谢安的墓地位置不错,就让人把谢太傅的大墓砸毁,从中抬出仍未完全腐烂的巨大棺柩,就近找个地方把鼎鼎大名的谢安朽骨扔弃了事,然后,重新构筑墓室,把彭氏尸身葬于其中。遥想东晋末年,桓玄入建康,曾想占谢安旧宅为其“指挥部”,当时谢安的孙子美男子谢混力争抗诉,桓玄也是贵族子弟,虽已经是朝权在握,马上要当“皇帝”了,对王谢大族心中仍存尊敬之情,最后让一大步,谢家大宅平安无事。时至陈朝,陈叔陵问也不问,就把这么一个“江左伟人”的尸体刨出来丢弃,当时谢安的九世孙谢贞刚从北周回到建康不久,还有个“招远将军”的军号,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任凭赫赫先祖的大墓被人捣毁,谢安的骸骨也散落四处。这一事件,也暗透出这样一个消息:高门士族,连同南朝的命数一起,已经是气息奄奄,日薄西山了。谢贞这位谢家直系传人文采不俗,后来深为陈后主欣赏,但此人传世的诗歌只有一句,诗题为《春日闲居》,全诗散佚,唯留的一句是:风定花犹落!
偏尚淫丽 寄情文酒(2)
说回陈叔陵。为其母亲居丧之日,他假装哀毁过度,呈献朝廷一部《涅槃经》,自称是刺自己身上的鲜血写成的,其实是让手下人用狗血写出的。如果用王八血,就更恰如其分了。在丧礼上陈叔陵一脸哀痛,回到内室他就大吃大喝,嘻笑欢歌,典型是个双面人、伪君子。
仔细分析,陈叔陵此人,并非是青春期叛逆,用大药刀砍他哥哥陈叔宝时他已经二十九岁了。此人又非精神病,在外镇和东府,管理属下还非常有手腕。与太子哥哥没有深仇大恨,两个人小时候还一起被西魏人拘押同为人质——这么一个成年人,竟然父皇刚死,就胆大包天要当众谋杀他的太子哥哥,真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估计最大的可能,是陈宣帝对他娇纵过度,让他总觉得自己是父皇的心肝肉,应该是理所当然的皇帝继承人。
陈叔陵又释囚又招兵,凑了半天仅有千余兵马。但是,当时建康城内也没多少军马,“众军并缘江防守,台内空虚”。长沙王陈叔坚还算镇定,请示柳皇后,派太子舍人司马申出宫,以太子名义召右卫将军萧摩诃入宫受敕。萧摩诃当时虽然手下仅有数百兵马,此人是百战名将,职业军人出身,嗣皇有令,马上披挂上马,直奔东府杀来,并于城西门屯兵。
听说萧大将军带兵来,陈叔陵心慌,忙派人把自己的全部仪仗鼓吹送过去,许诺说,自己为帝后,马上升任萧摩诃为“宰臣”。萧摩诃智勇双全,回报说:“王爷您派心腹人自来,我才敢相信。”陈叔陵大喜,忙派其两个心腹谋臣戴温、谭骐驎二人快马加鞭赶至萧大将军处。
二人才下马,兵士立即上前捆住,押至阁道处,喀嚓两刀,斩首示众。
听说自己“左右手”已经被杀,陈叔陵知道大事不妙,便飞奔入内宅,把他的王妃张氏和平时最受宠的六个美人叫到井边,也不多说,亲自动手,把她们头朝下扔入井中淹死。然后,他纵身上马,率左右亲兵数百人,想驰奔城外新林,那里有他的嫡系部属。如果能跑到新林,陈叔陵就可以乘舟船入水路,逃奔至北边的隋朝。
一行人刚刚跑到白杨路,萧摩诃手下的军士已经在那里候着,齐声叫喊,手舞白刃。双方刚交手,陈叔陵手下就被砍死不少。跟随陈叔陵的新安王陈伯固见势不妙,掉转马头就往路边小巷子里面跑。这位陈叔陵见此也生气,“拔刃追之”,堂叔陈伯固没办法,只得被迫又返回陈叔陵身边。也就打斗了十来分钟,陈叔陵手下兵士死的死,逃的逃,剩下几十人也都弃甲扔刀,举手表示投降。慌急之间,陈叔陵瞠目驻马,不知所之。萧摩诃手下一个名叫陈智深的骑兵队长挺枪迎刺,一下子就把这位王爷挑于马下。本来跟随陈叔陵的小太监王飞禽心眼快,抽刀就剁,“砍了十数下”。另一个名叫陈仲华的骑兵队长纵马近前,一刀斩下陈叔陵首级,驰送宫城。新安王陈伯固也不用细表,当场也被乱兵白刃齐下,砍成数段。
于是,尚书八座议陈叔陵、陈伯固罪状,依“宋氏故事(元凶刘邵),流尸中江”,把陈叔陵宫室毁为猪圈,遍诛其诸子,并挖毁其生母彭氏之坟,“还谢氏之茔”。陈伯固还算好些,其妻子儿女只被废为庶人,免死不杀。两个骑兵队长陈智深、陈仲华分别被封为内史和太守之职,小太监王飞禽也得授伏波将军,因祸得福。
长沙王陈叔坚功劳最大,陈叔陵的职务几乎原封不动转移到他的头上: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没过几天,又迁司空。由于当时陈后主脖子上的伤很重,不能视事,朝政大事,全由陈叔坚一个人说了算,“于是势倾朝廷”,感觉一上来,长沙王也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
权力使人腐败,极权使人极度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