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9月15日至27日,周恩来在北京出席了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
受中共中央委托,周恩来于16日向大会作了《关于发展国民经济的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建议的报告》。
在周恩来的报告中,的确看不到“多、快、好、省”的提法。在谈到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基本任务时,他更多地提到的原则是:“使计划既积极而又稳妥可靠”。
报告最后的要求是:全党同志要在社会主义建设中“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纠正我们工作中的主观主义思想和官僚主义作风”。
这次大会的成果是可喜的。大会根据国内主要矛盾的新变化,做出了党和国家的工作重点必须转移到社会主义建设上来的重大战略决策,坚持了既反保守又反冒进,在综合平衡中稳步前进的经济建设方针。
八大以后,周恩来进一步抓紧领导制定1957年年度计划。但1957年的国民经济计划,最初也是一个冒进的坯子。原先各部门各地区向国家经委提出的基本建设投资额高达243亿元。根据国务院的要求,经委把投资额压缩到150亿元时,各部门各地区坚决反对再往下压。
周恩来知道这一情况后,曾对秘书范若愚说过:“这样搞计划不行,仍然是冒进的。我要准备在八届二中全会上讲一讲有关问题。”
为从理论上解决人们的冒进思想,他让范若愚替他查找马克思关于“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因为只要仔细考察就可以发现,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是在形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一段话的出处。范若愚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一文中找到了这句话。周恩来从“老祖宗”那里得到了理论上的根据。
为准备在八届二中全会上通过一个比较切合实际的1957年国民经济计划,从1956年10月20日到11月9日,周恩来先后10次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检查1956年国民经济计划执行情况和磋商1957年国民经济计划的控制数字。
在24日的会上,个别人对急躁冒进的危害性认识不足,仍然主张下年度的指标可以订得高一些,认为:“1956年的计划是冒了;但又因为执行计划时松了,所以才形成到处紧张,投资分散,百废俱兴。”为了适应三大改造高潮的需要,即使计划“出了些冒”,“在执行中也不应该松”。
反对冒进(9)
周恩来不同意这种说法,当即指出:
冒、松、紧、分这四个字不能并提,主要是冒了。不但年度计划冒了,远景计划也冒了,而且把年度计划带起来了。因此,现在我们主要应该批“左”。
周恩来认为,主要的经验教训应该是头脑发热,建设速度盲目加快。
八届二中全会开幕的前一天,周恩来在国务院常务会议上对三个星期来的讨论作总结发言。他提醒人们,中国的建设要汲取苏联的经验:从苏共20次代表大会批判斯大林以来,暴露了社会主义建设中不少问题。苏联发展重工业多,束紧腰带发展重工业,忽视轻工业和农业,农业发展缓慢,经过39年,产量仅高于沙皇时代的最高年产量。发展重工业,忽视轻工业,忽视农业的影响,苏联现在还没有纠正过来,这是需要时间的。……斯大林的经济理论有值得怀疑之处。中心就是一条,搞重工业不要失掉人民,否则就没有了基础,就成了沙滩上的建筑物。
言下之意,中国必须走自己的建设道路。周恩来接着将反冒进的思想与从中国实际出发结合起来论述,他说:
我们要在人民需要的基础上建立重工业,重工业要为人民服务,同时也注意轻工业和农业,使人民的长远利益和目前利益结合起来,否则就要吃亏。
对于高指标应该勇于抵制,敢于修改,这才是马克思主义者。指标一经确定,就神圣不可侵犯的提法就是迷信。
毛泽东提出的十大关系主要的是经济关系,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国家建设和人民生活中的关系摆得是否恰当。摆得不恰当,经济基础即不巩固。但是,要把各方面的关系摆得恰当是不容易的。
从我们国家大,很落后,人口多的实际和“要建设,要注意人民生活”的原则出发,我们现在根据可能把原来设想的建设速度放慢,不能算是错误。
他还以自己的理论胆识,特意告诫国务院的领导成员们:
明年度的计划必须采取退的方针,指标可能要回到北戴河会议的方案上,目的是要保持平衡。这不发生“左”倾、右倾的问题。不像政治方面,“左”了就是盲动,右了就是投降。”
经过统一思想,为开好党的八届二中全会准备了条件。
11月10日,中共八届二中全会在北京开幕。当天,周恩来作了《关于1957年国民经济计划的报告》。
这份报告,围绕积累和消费之间的比例关系,阐释了“要重工业,又要人民”的思想,总结了“一五”计划的经验教训,继续批评了1956年的急躁冒进倾向。
周恩来在阐述今后的工作方针时,明确地指出:经济工作在今年冒进之后,应该适当地放慢明年的速度,使失去平衡的比例关系经过合理的调整后较快地恢复过来,为今后国民经济的正常发展作准备。
实际上,这个报告是一个从实际出发的“促退”报告,为八届二中全会开成一次继续反冒进的会定了主调。
同一天,刘少奇在《目前时局问题的报告》中,也明确表示赞同周恩来和陈云等人的看法,他说:
昨天陈云同志也讲,他主张宁愿慢一点、慢一年两年……每个五年计划慢上一年稳当一点,就是说“右倾”一点。“右倾”一点比“左倾”一点好一些,还是“左倾”一点好?……昨天有同志讲,慢一点、“右”一点,还有一点回旋余地,过了一点、“左”了一点,回旋余地就很少了。
刘少奇的说法,与周恩来如出一辙。周恩来说过在经济建设方面“左”和“右”的问题,与政治方面是不同的,“左”不等于盲动,“右”也不等于投降。这是从理论上对建设速度的一种表述。而刘少奇在这次讲话中则直截了当地表示了赞同“‘右’倾一点”、“‘右’一点”的提法。
在刘少奇、周恩来、陈云等人的努力下,八届二中全会开成了一次全面地贯彻八大经济建设方针的会议,从理论和实践上成功地实现了反冒进的目的。它保证了会后积极稳妥地贯彻执行1957年的国民经济计划,扎扎实实地开展建设工作。在八届二中全会精神的促动下,1957年,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取得最大成效的一个年头,稳稳当当地为中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收了一个好尾。
反对冒进(10)
艰难的反冒进,终于有了一个阶段性的、可喜的成果。最令周恩来欣慰的是,八届二中全会——这样一个重大的中央全会,被引入了积极稳妥、实事求是的轨道。
任何事物,都不是十全十美的。周恩来和与他观点相近的反冒进的人们没太在意的是——毛泽东对反冒进一事的反感情绪在不断地酝酿、升级。毛泽东同意他们在某些计划数字上进行压缩,但是,毛泽东不能容忍在方针上反冒进。
在八届二中全会的一次小组长会议上,毛泽东发言强调:“1956年的人民生活有所改善,就业有所增加,人民是高兴的。”
言下之意,总体上来说人民高兴的事,不要去泼冷水。
面对1957年的计划数字,毛泽东又比较冷静地说:
“人民生活的改善,必须是渐进的,支票不可开得过多。过高的要求和暂时办不到的事情,要向人民公开地反复地解释。”
言下之意,不向人民解释清楚,交待清楚,人民是不同意的。
上述两层意思表达清楚后,毛泽东才讲到计划数字的压缩问题。讲完,他提醒与会的人:
“关于压缩问题,必须做到合理安排,不出乱子。”
毛泽东的这份发言中提到的计划数字,有些与计划草案中的数字稍有出入。在讲话稿印发大会全体人员以前,周恩来于14日帮他对所有数字进行了核对,以免有误。
会议15日闭幕,毛泽东在这天的大会上作总结发言。他的态度,越来越明朗了:“要保护干部同人民的积极性,不要在他们头上泼冷水。我们曾经泼过冷水,在农业的社会主义改造问题上泼过冷水,不也是促退吗?那个时候我们有个促退委员会。后头我们说不应该泼冷水,就来了一个促进会。本来安排的是18年,一促进就很快,四十条上写的是1958年完成高级化,现在看样子是今冬明春。毛病不少,但是比那个促退会好一点,农民高兴,增产……”
毛泽东对反冒进,对“促退委员会”,显然是不满的。但毛泽东的这种不满,并没有传达给广大干部群众。第二天《人民日报》发表的新闻稿中是这样说的:
“毛泽东同志在会议的最后一天作了总结性发言。他表示完全同意全会所采取的各项方针和措施……”
新闻稿做这样的表态,个中原由,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毛泽东对主张促退的人的不满,搁置在了心中。
“跃进”年代(1)
“跃进”年代,苦闷岁月,受到批评后一再检讨以至提出辞职
1957年秋天以后,毛泽东头脑中急于迅速改变中国一穷二白的落后面貌的主观意识强烈地重现开来。
要想加快建设速度,在全国迅速形成“大跃进”的局面,就必须在全党统一思想。首先要统一的,就是领导层中的认识问题。
在毛泽东看来,要统一认识,前一段反冒进的思路是一个大的障碍。必须彻底解决反冒进的问题。
因此,毛泽东早就搁置在心中的对周恩来等“促退委员会”人员反冒进思路的不满,开始大面积地释放出来。
这年10月9日,利用中共八届三中全会的时机,毛泽东再次亮出了他在社会主义建设方面那洒脱而无所顾忌的思想。当着全体中共中央委员的面,毛泽东讲话的题目动人心魄——《做革命的促进派》。
毛泽东从整风讲起,提出了“要大胆地放,彻底地放,坚决地放;要大胆地改,彻底地改,坚决地改”的几个响亮的口号,并总结和肯定了“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的群众斗争形式。这一思想,顿时为求实、慎重的人们猛敲了一下警钟。
这时的周恩来,仍在八届三中全会上表明这样的主张:“既要反对在改革突出不合理的制度上缩手缩脚的保守倾向,又要反对不顾职工觉悟程度和实际困难、冒昧从事的急躁情绪。”他所坚持的,仍然是“既反保守,又反冒进”的观点。毫无疑问,周恩来的着眼点,仍在反对急躁冒进。这是毛泽东极不满意的。
毛泽东在讲话中严厉地说:
去年这一年扫掉了几个东西。一个是扫掉了“多、快、好、省”。不要“多”了,不要“快”了,至于“好”、“省”,也附带扫掉了。“好”、“省”我看没有哪个人反对,就是一个“多”、一个“快”,大家不喜欢,有些同志叫“冒”了。……
我们总是要尽可能争取多一点,争取快一点,只是反对主观主义的所谓“多”、“快”。去年下半年一股风把这个口号扫掉了,我还想恢复。
毛泽东认定,必须恢复“多、快、好、省”的口号,但能不能恢复,能不能把反冒进的风向扭转过来,也许毛泽东心中也没底。所以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有没有可能?请大家研究一下。”
在总方针上,是“促进”还是“促退”,毛泽东的意见是不容置疑的。他对去年扫掉了“促进委员会”和“促进”性质的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很不满意,在讲话中他把这件事的严重性提得很高:
还扫掉了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这个“四十条”去年以来不吃香了,现在又“复辟”了。
还扫掉了促进委员会。我曾经谈过,共产党的中央委员会,各级党委会,还有国务院,各级人民委员会,总而言之,“会”多得很,其中主要是党委会,它的性质究竟是促进委员会,还是促退委员会?应当是促进委员会。
会上,从毛泽东反复说的话中,周恩来听出了党的最高领导人所带有的极大的情绪:
去年那股风扫掉的促进委员会,现在可不可以恢复?如果大家不赞成恢复,一定要组织促退委员会,你们那么多人促退,我也没有办法。
毛泽东又把这件事与反右派联系起来,说:
要促退我们的,是那个右派章罗同盟。……但是,我们总的方针,总是要促进的。
此言一出,谁还敢继续“促退”,谁还敢说“促进”是“冒进”?况且一些人以为,只要人有胆量、有意志,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就在中共八届三中全会召开期间,苏联成功地发射了人类历史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宇宙都能探索,何况地球上的事?
毛泽东讲完话后,八届三中全会便闭幕了。人们陷入了沉思。而周恩来则陷入了苦闷——一种探索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深深苦闷。
从几十年的革命生涯来看,周恩来深知,毛泽东在许多时候都是高瞻远瞩的,其正确的一面远远多于错误的一面。他与毛泽东是多年密切合作的伙伴,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和感情深厚的朋友。然而,自从反冒进以后,在探索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问题上,周恩来总感到在一些方面自己与毛泽东的思路有一些距离,或者说跟不上毛泽东的节拍。
“跃进”年代(2)
八届三中全会以后,反冒进的呼声在党内已经基本上失去了市场,取而代之的是反“反冒进”。自会上通过仍然具有冒进色彩的《1956年到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修正草案)》(即《农业四十条(修正草案)》后,高指标又重新摆到了人们的工作日程上。
会后,毛泽东于11月2日率中国代表团赴莫斯科参加十月革命四十周年庆典,并出席社会主义国家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
在莫斯科期间,毛泽东亲自审改、批发了两篇《人民日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