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又拿来一些文件。
“你不懂密码,但是你可以看看签名。”
我读着:“上校,社会安全局,莫里斯。”我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心想,文件上怎么会有我公公的签名呢? 他在我心目中是一个忠诚的可敬的人呀! 这可能是德国人偷来的文件吧? 是的,一定是,正是这样。
恐惧忽然又向我袭来,我想起了当我要求在书房里陪伴刘易斯工作时他说的话,“好吧! 但是有一个条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爸爸在内。”现在看起来,他这话说明他也在为纳粹做谍报工作,说不定那天夜里他书写在丝绢上的情报是从父亲那里偷来的文件上抄录下来的咧! 这太可怕了! 哥哥是叛徒,丈夫也是叛徒。
刘易斯在他父亲身旁工作,对各种事态的进展了如指掌,难道他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和祖国吗? 我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这比知道哥哥是叛徒对我的打击更严重。
这时,我听到了那个德国人的话音:“这些是什么东西? ”
我不能说话,感到头昏脑涨。
“你现在明白了吧?!如果你不为我们工作,其他人的生命就有危险。你的手和脚都被捆着,已经失去了自由,你是在‘元首’的手掌之中,他下达命令,你只能服从,你明白吗? ”
我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陷阱,爱德华说得对,没有走出去的路。
“我想这会儿你是真的明白了,”纳粹接着说,“你会很快知道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我没有回答。
“你注意听我的话,按照我所说的每句话去做,别想愚弄我们,你所说所做的每件事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我们的密探经常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你的身边,你不知道密探是怎么活动的,密探可能就在你的家里。”
“我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在为我们工作,连你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告诉。”
我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
“莫里斯太太! 你如果告诉别人反而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不明白。”
“我给你解释,比如,英国人知道爱德华上尉在为我们工作,那将会产生什么后果? ”
“他们会将他处死。”
“是的。可是没有人愿意死,面对死亡和恐惧的人会把许多事都讲出来的。”
我咽了口吐沫,变换了一下姿势,听到他说这些话觉得非常厌恶。
“人们知道讲出来得越多,挽救自己生命的可能性越大。面对生存与死亡,人们会失去控制的。,‘”我明白,但是我哥哥绝对不会牵连别人的。,,“然而,他不愿意让你再受第二次牵连,要知道你是受到他的牵连才来到我们这里的。你和别人讲了,别人就可能牵连到你。,,我再次点,点头。
“那么,你是不是接受了我们的建议? ”
“我是被迫的,如果仅仅是为了使自己活下去,我会断然拒绝的。”
我觉得无望、迷惘、崩溃,我想死,最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幸的是,自己依然活着。我可以想像出即将呈现在面前的一切,那走向背叛道路的艰辛、羞惭、悲怆。我绝望地问自己:“怎么办? 上帝! 亲爱的上帝! 怎么办? ”我必须被迫地走上这条路,好像是被扔进了河里只能随着激流前进。
“现在我派人把你送到家里,”德国人的话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看了看自己的脚。
“那只是表皮上的擦伤”那个德国人说。“我们会给你敷药包扎,使伤口迅速痊愈,我让你休息三天,熟悉一下新的环境。”
我让他继续说下去。
“今天是星期二,”他接着说。“星期六上午十一点钟,你要到达你停放汽车的桥边,你要是不到你会知道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我会到那里的。”
忽然,我意识到现在是夜里十点钟了,离开家里的时候是刚过中午。
“我怎么对丈夫说呢? ”我惊恐地大声说。
“不要怕,莫里斯太太! 你丈夫和莫里斯上校不在家里。他们要在国防部待上一整夜,我们安排得很周详,他们的进进出出不会受到阻拦。”
他们包扎了我脚上的伤口,这时,我惊奇地接到了一双新长筒袜以及我自己的那双高跟鞋。那个疤瘌脸的男人将我送回停放汽车的桥边。虽然他离开了我,但我仍然觉得身后有人跟踪。回到家里时,没有见到一个人,所以用不着向谁解释我去了哪里。我没吃晚饭就立刻躺到床上,绝望地哭了一夜。刘易斯直到天亮才回到家里。
自从纳粹让我看了刘易斯叛变的铁证之后,我不能不以叛徒来看待他。当他向他父亲说“我们将赢得战争”或者“我们将粉碎第三帝国”时,我禁不住这样想,他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
我由于不能相信任何人,便转而相信上帝,相信上帝会知道我的遭遇和苦衷。每次我担惊害怕地完成一项违背良心的任务时,都觉得后悔,心想,下次绝不能再干,可是我又继续干了,又经受一次新的折磨。这折磨变得越来越沉重,几乎将我轧成齑粉。
接下来的三天,我度日如年,哪里都不想去,什么事也做不下去。
星期六早晨醒来时,我浑身直打哆嗦。我想逃跑,往哪里跑? 不打仗该有多好。
我无奈地从床上起来,感到倦怠、沮丧、悲伤。十一点钟时,我必须去到桥边,别无选择,因为好多人的生命都和自己的生命穿在一条链索上,都会因为自己的举止不当而陷于危险的境地……
女仆走进来向我说:“早安! 夫人! 你睡得好吗? ”
“还好,玛丽! ”我说。
我恨撒谎,但是我不能不撒谎,我必须装模作样。
时间为什么这样无情地和我作对,几个小时飞速而逝,去桥边的时间来得太快。我不得不按时走出家门,开着车惶恐地上了路,遇到塞车时,我停下来,反而觉得镇定。当车子开到桥边时,我马上又坚强起来。
我按时到达桥边,惊奇的是没见到有人在那里等候。我从车里走出来以后,才发现那个疤瘌脸的男人,我被吓了一跳。他取笑地说:“我吓着你了吗? ”
“是的,我没有看见你,你从哪里来? ”
“你真的想知道吗? 那好,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人都是从他妈妈的肚子那里来的,我则不同,我是来自地球里面,走吧! 别耽误时间了。”
我往我的车里钻,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说:“不,不是坐你的车,把你的车停在这里,坐我的车,请吧! ”
我跟随他来到被灌木丛半掩着的车子面前。
“进去! ”他说。
我坐进了后车坐。在他坐进驾驶椅之前,他从后背箱里取出一个包裹,将包裹打开。
“把它戴上! ”
我犹豫地看着他。
“你没听见吗? ”
我将垂落至眉梢的头发塞进一个廉价的假发里。
“将这个眼镜戴上,这看起来像墨镜,但不是墨镜。”他又递给我一件兔皮外衣。“这不是你平常穿的那种外衣,你现在不是莫里斯太太了。”
我没有回答,假装着不舒服的样子。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你穿得很体面,连你丈夫也认不出是你了。”他坐在方向盘后面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他无话找话,尽扯些闲篇。不多会儿,我惊奇地发现我们的车子已经停靠在一个豪宅的门前。他递给我一个黑色的小皮包,我们从车里走出来。
“这并不像你想像中的那么卑劣,这和现实生活的情景完全相同。”
“我是否需要一直伪装下去? ”
“我不知道,但是伪装很重要,你不认为伪装是对你的一种保护吗? ”我们走进花园来到楼房,客厅比较一般化。
疤瘌脸的男人走了出去。
虽然我很不喜欢他,但我对他的离去感到不安。我紧张地坐在一张高背沙发椅子的边缘上,待了大约两分钟的样子,房门打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这人说话时我看了看他,这人不是德国人,好像是一个英国人,也是一个叛徒。
他搬来一把椅子,向我说:“请坐在这里,莫里斯太太! 这把椅子更舒服些。”
我坐在他搬来的椅子上,他坐在我的对面。
“抽支烟! ”他递给我一支烟。
“我不抽,谢谢! ”
“我抽烟你介意吗? ”
“不介意。”
我觉得我即使拒绝,他也是要抽的。他拿出一个金烟嘴,装上一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又吐出来,说道:“我很高兴你决定参加我们所做的工作,你必须注意我说的话,我们的工作是高度精确的,你明白吗? ”
“是,”我有气无力地低声说。
“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用克莉丝蒂娜·莫里斯这个名字了,你现在的名字是莱普·惠特”。
“莱普·惠特? ”我诧异地问。
“是的,人们之所以称呼我们是特工人员,就是我们不能用自己的真名字。你称呼别人时也只能用他们的假名字,记住‘莱普·惠特。”’“我忘不了。”
“每一个特工人员都有一个代号或者是名字,这名字不是你的真名字,是你的密码名字,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增强自己的记忆力。,' ”我明白。“
“明天你的新美发师就会到你家里去。”
我骇然地看着他。
“你有一个美发师是很正常的。”
“当然。”
“她的特工代号是3 ,当别人和你们在一起时,你可以称呼她罗斯。”
“好! ”我点了点头。
“代号3 需要和你联系时,是在上午十点钟,要记住是上午十点钟。代号3 没去你家的那一天,你就要像今天一样乔装改扮到我这里来,到时候别人会给你衣服的。在外人面前,你充当我的秘书。”
“好的。但是有些事我不明白,我怎么像这样装扮离开家呢? ”
“你可以在你的公寓里换衣服。”
“但是我没有公寓。”
“克莉丝蒂娜·莫里斯没有,但是,莱普·惠特有。”
“那家公寓里的人知道我叫莱普·惠特吗? ”
“不知道,你在那里使用的名字是萨拉·哈维。”
“我明白了。”
“那是一家小公寓,秘书不可能住公馆。但是那里应有尽有,特工代号6 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当然这只是为了体面,只是逢场作戏。”
虽说如此,但我觉得这对我说来是一种灾难。现在,我必须听下去,对我来说,他所讲的都好像是发生在电影和小说里的事。我不敢相信自己在他们的迫使下能演好这场戏。
那人抽完了一支烟,将烟头吐进烟灰缸里,接着又点燃了另一支。他继续说:“你应该知道,这也是基本的常识,你从这里出去到公寓时,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直截了当地走进去,而且你要记住自己不是莫里斯太太。”
“我会记住的。”
“很好,你到这里来是接受我的指令的,我会告诉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停了停又说:“开始,你会觉得有困难,不过你会逐渐熟悉的。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定要装作无事人的样子,不能流露出一星半点惊慌神色。你知道自己是个特工,可别人只知道你是个普通人。别的特工和你联系时只是知道你是莱普·惠特。
你工作时必须忘记真实的自我,时刻想到自己是一个秘书,向和你接头的特工表明你是一个牢记自己角色的女演员。“
他又向我讲述了很多应该做和不应该做的事,然后才让我离开,并将公寓的地址、钥匙以及证明我是萨拉·哈维的文件交给了我。他试图给我一口袋钱,但被我拒绝了。
当我离开这座豪宅时,一个可怕的称呼在我的脑海里连连冲撞:“你现在变成了一个间谍……一个间谍……”我意识到我背叛了自己的祖国,眼泪像涌泉般地流淌出来。
我从皮包里取出手绢擦拭眼泪,用手向上推了推他们给我的墨镜。
我乘坐公共汽车来到被指定的公寓,走进房间后,立即将假发和墨镜摘下来,然后把有关萨拉·哈维的所有文件放进梳妆台的抽屉里。
这套房间有一个卧室,一个餐厅,一个客厅,一个厨房和一个浴室。卧室的壁橱里粘贴着廉价的低级的粗布,手提包和鞋子如同我女佣用旧了的一般……这就是我未来的新家。
我很快离开这个寒酸的套房,走下楼梯来到公寓的门口。守门员不像疤瘌脸那么粗野,他眨巴着眼睛微笑地看着我。我乘坐公共汽车返回到桥边,找到了自己的车。我疲惫不堪、神志萎靡地坐在驾驶椅上,发动了汽车缓缓向着自己的家门驶去。
二十
我采用萨拉·哈维的名字进行特工活动以来,几乎很少待在家里。早上起来时,如果特工3 号罗斯没来见我,我就得扮做秘书模样,去到所谓的豪华盖雅特别墅。有时,我接受任务去到海德公园,或去某地会见某人,或参加一个舞会;有时,我被指派将某件东西送出去,又将别人交付的东西送到某人的手里;有时,我在咖啡馆与某一特工约会,手里拿着一本粗俗的小说假装阅读,那个特工看到我时,便走过来坐在我旁边。
“莱普·惠特吗? ”那个特工会这样说。
这时,我就把书往桌子上一放。这是表达“我就是”的一个暗号。然后,我们坐在一起闲聊。有时候我们谈的是罗曼蒂克,有时候我们谈的是两个朋友之间的事。他递过来一支香烟,我必须接受。他掏出打火机点燃我们两人的香烟。我们抽着烟谈笑风生,然后,我取出手绢,擦拭一下鼻子后,将手绢放在打火机和小说的旁边。打火机对我来说,是一件有趣的东西,有时候我接受别人的打火机,有时候我将一个打火机放在桌子上,别的特工人员便将它拿走。
特工3 号显然是一个真的理发师,她给我做过一些发型,很美丽。我丈夫问道:“你为什么不让她每天都来? ”
“她手里有一大堆活儿呐,”我辩解着说,“她很辛苦,好可怜! ”
如果他知道罗斯是个纳粹特工……
现在,我被迫为德国做谍报工作很少回庄园去,难得见到哥哥。
这天,哥哥来到我们家,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