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不欢而散。
孔繁慈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思想较为开化,对世界潮流的发展大趋势,有着自己与众不同的看法。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站在儿子一边,对孔祥熙上“华美公学”读书坚决表示支持。
不过,孔繁慈也深知眼下中国民众痛恨洋人,其反侵略、反洋教的运动一浪高过一浪。当时,在全国各地杀洋人、毁教堂的事时有发生。比如前些年在孔祥熙还没有出生时,就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天津教案”。对于这一切,孔繁慈认为那都是因为个别的洋人造成的,准确地说是由于个别洋人一些过激的作法造成的。在太谷,孔繁慈亲身经历了儿子有病进教会医院治疗这件事,他接触到的洋人都是和蔼可亲且对他们父子都是倍加关怀和照顾。事实最具说服力。孔繁慈相信太谷的洋人干不出什么“坏事”,既然不干“坏事”,也就发生不了杀洋人,毁教堂这类的事,他们父子的生命也更谈不上有什么危险。
当然,在这里孔繁慈的看法和推理是不够全面的,带有严重的感情色彩。应该说,当年在中国全国范围内掀起的那种群众自发的反侵略、反洋教运动,是由于洋人普遍的不法行为造成的。绝不是“个别”,而是大多数。或者说在中国,洋人传教和群众反教这对矛盾中,传教士是矛盾的主要方面。
当年有一个西方传教士曾直言不讳地说:基督教传人中国,就是要“统治中国,使中国基督教化”。他们要使中国人“爱其教主,乃过于爱其朝廷”。
清朝末年,大批的传教士,在中国宣传基督教,招人“信教”,以张扬外国势力;引人“投教”并出钱收买贫苦的人“吃教”,他们恶意挑拨教徒与非教徒之间的关系,愚弄和控制教徒的思想,甚至明目张胆地勾引中国人背叛祖国。他们办赈灾,办医院,办育婴堂,乃是传教士“用极小的资本,获得最大的结果”的一种传教手段;他们办报刊,办学校,输送留学生是为了培养服从基督教会的各种“人才”,也是“控制中国发展”的“最圆满和最美妙的方式”。传教士以教会、教堂、学校、报馆、医院和育婴堂等为据点,在中国撒开了一张大而密的文化侵略网。可以说,当年的基督教教会,就是西方列强在中国推行侵略政策的大本营。
也正是因为当年那些外国传教士在华罄竹难书的罪恶行为,在神州大地广泛流传并传至山西太谷之后,才在太谷孔氏家族中引起强烈的抵触和巨大的恐慌的。所以说那位族中长者及其所代表的一部分孔门族人,才出面强烈反对孔祥熙到教会开办的学校去读书,尤其反对孔繁慈父子去信什么洋教。在这些因循守旧、顽固不化的人眼里,孔家父子的行为简直就是背叛,一种对祖宗的叛逆行径。所以他们要出面制止,要替天行道。甚至这些人还认为,他们这样做是对孔繁慈父子的一种爱护或说一种拯救。倘若没有他们的这么一种爱心,孔家父子俩指不定要堕落到什么地方去呢。
在当年的中国人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抱着这样愚顽不灵的心理。他们不肯睁开眼睛看世界,只一味地知白守黑,指鹿为马,蒙自己也蒙别人。本来,刚刚发生不久的孔祥熙洋人医院治病的事,已经证实了西方的一些科学技术(包括医学方面)的确比我们先进了许多。我们中国人自己不行的,就首先应该承认,应该虚心学习,然后迎头赶上就是了;而绝对不该为没脏水连同盆里的孩子也一齐倒掉。
写到这里,我们才由衷地感受到,鲁迅先生当年为什么要提出并那般地强调“拿来主义”。
不过在当时,也有一些思想较开明的人认为,西方列强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们有先进的科学。中国之所以落后,是因为中国的闭关自守。中国要想变得和西方国家一样强大,就必须向西方先进国家学习。并且,当时也确乎存在一些有识之士,决定用自己从西方洋人手里学来的先进科学知识,来拯救自己的国家,拯救自己的民族。
孔繁慈正是抱定了这种思想,才坚持让孔祥熙上教会学校学习的。
双方在僵持中,眼看着华美公学开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族中的长者和一些“守旧派”人士,看到孔繁慈父子全然不为所动,深恐到时候一开学孔祥熙真的来一个不管不顾,背起书包上学校,那就在族人面前丢尽脸面丧尽长者之风了。没办法,他们只好请出“说和人”出面讲行折衷调解。
“说和人”提出的条件是,让孔祥熙在众人面前答应“只在教会学校读书,不许信奉洋教”。
谁知,孔祥熙也是个难以驯服的孩子。他连这一点要求,也不肯点头答应。在众目睽睽之下,孔祥熙咬紧嘴唇不肯开口,还高昂着脑袋,眼睛向上,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一时间事情差点又成了僵局。
还是那位“说和人”,毕竟有本事。他一副自嘲的样子,息事宁人地对族中长者说:“孩子既没申辩,也没摇头。没摇头就算表示同意了。”
那位族中长者明知再僵下去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只得顺水推舟做个好人,以家长的口吻训导了孔祥熙几句,然后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孔祥熙父子胜利了!我们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孔祥熙高兴地用小手抱着父亲,摇了又摇。
开学的那一天终于盼来了。孔祥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在父亲的陪伴下,高高兴兴地到华美公学报到。一路上,孔繁慈想到自己一生没有多大作为,想到儿子治病已和洋人有了一个好的开端,又想到儿子的将来……不免感慨万千。他一再叮嘱孔祥熙要用心读书,将来一定要为孔家争光。孔祥熙默默听着父亲的话,不住地点着头。他心里在想,今天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是通过“斗争”换来的。自己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好好读书,绝不辜负父亲的殷殷期望。
华美公学当年就设在太谷县城。其教学宗旨是培养亦中亦西而且对教会有用的人才。当时学校任职的教员中,除了一位教授四书五经的刘凤池先生是中国人外,其余的教师都由美国传教士担任。而且讲授四书五经,只不过是装装门面,表明基督教会也尊重中国传统文化。学校最初的课程安排,完全仿照美国的教育方式,计有天文、地理、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和《圣经》摘要等等;后来又增设了哲学课。学校还要求学生要德智体三方面发展,开设的体育活动有打球、赛跑、跳高、翻杠等。因为这些课程和玩差不多,与中国传统的私塾相比,学生们自然感到新颖别致,都喜欢参加,孔祥熙也不例外。
孔祥熙因为有国学的基础,人又聪明,对新知识的接受能力很强,学习成绩很快就在班上拔了“尖”。老师们都喜欢这个有着一双大眼睛和一个圆圆的大脑袋的中国男孩。同学们也都把孔祥熙当成学习的榜样,愿意接近他,和他一起玩。
学校要求学生每天早晨做一次礼拜,每周三有一次祈祷讲经会。这每周一次的讲经会,是孔祥熙最感兴趣的一门课,也是孔祥熙最引以为自豪的一门课。中国传统的授课方式是只许老师讲,不许学生说的“一言堂”,而担任讲经会这门课的美国传教士却教学方法灵话,每节课老师都要留下少许时间,引导学生发言。辩论,学生们可以自由地不受限制地谈自己的看法。
对孔祥熙最有吸引力的就是学生自由发言和辩论,因为他比别的孩子都聪明且反应又快,所以说是学生自由发言,实际上大多数时间是其他学生听孔祥熙的发言。
孔祥熙的儒学基础扎实,又是师从家门,对人世间的一些事情已有了自己的看法和基本立场。他理解基督教义,不是盲从地接受老师的观点,而是拿西方的基督教与中国的传统儒学进行比较和分析,然后向老师提出自己的疑问。孔祥熙提出来的疑问往往是惊人之语,老师如果反应慢一点,还真被他给难住过。
有一次,主讲老师讲述完上帝创造万物、而世上的一切事情都操诸上帝之手的教理后,宣布同学们如有问题可以提问和发言。孔祥熙第一个举手。老师允许后,他从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来,从从容容地向老师问道:
“老师,传授科学浅说的老师讲一切风云雷雨,都是自然现象,这话对吗?”
讲经的老师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对的。”
“那么”,孔祥熙接着再问:“既然风云雷雨都是自然现象,那么您为什么又说,世间一切事物都操诸上帝之手呢?”孔祥熙在提问之前,显然是经过了逻辑推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满腹经论的讲经老师想不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竟提出这样的问题,支吾半天也难以自圆其说。
尽管孔祥熙在校期间,不能算一个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但中外老师对他一直都很钟爱。传教士们认为,孔祥熙对基督教义好提问题,正说明基督教会施教的一大成功。
学校里有位年轻貌美的女教师,名叫贝如意。她多才多艺,生性活泼,对孔祥熙格外喜爱并另眼相看。贝如意有时看到孔祥熙做了她认为不对的事,就把孔祥熙叫到自己的房间,先是批评几句然后安慰几句,以示关怀。没事的时候,她就教孔祥熙唱歌,给他讲故事。到了星期日,贝如意便带上孔祥熙和其他几个孩子外出游玩。太谷是座古城,建县早而古迹多。贝如意拉着孔祥熙的小手,带他逐一参观,真使孔祥熙心里感到了几分温暖。孔祥熙从小就失去了母爱,使他的童年生活乏味了许多。现在有了这样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对他关心,给他照顾,也算孔祥熙人生不幸中的大幸了。贝如意始终坚定地认为,孔祥熙是个智力超群的孩子,如果好好培养,日后定会前途无量。果然,孔祥熙日后的发迹,恰恰证明了贝如意当年预言的先见之明。
在华美还有一位卫禄义牧师,对孔祥熙也倾注了很多心血。井且,是他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孔祥熙的一生,是孔祥熙没齿难忘的恩师和义父。可惜,庚子年间卫禄义遇难,孔祥熙后来常将此事引为终生憾事。为了报达恩师,孔祥熙发迹后每次赴美都要去探望卫夫人。1934年,孔祥熙还把卫夫人从美国接到太谷住了整整一年。
终于,那美好的让人不胜留恋的5年学习生活,就要过去了。在即将毕业之际,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对孔祥熙触动极大,以至终生难忘。
1894年7月,孔祥熙即将从华美公学毕业。这时,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双方激战朝鲜牙山一带。清廷对日宣战后,急调各省军队出关增援,四川、陕西的军队日夜兼程出关参战(当时战火已到我国东北),恰巧山西省的太谷、榆次是清廷援兵必经之地。
一个星期天学校放假。当时正是隆冬腊月,孔祥熙出城办事,途中看到几十个身着单衣、脚穿草鞋的士兵的路边围了一堆篝火取暖。虽是烤火取暖,可士兵们还是混身打颤,冻得鼻红脸青。街口是一家山西刀削面馆,店里贴着纸条写着价钱,一碗面12文钱。可当士兵进店买面充饥时,店老板却声称少于15文钱不卖。士兵们是冷饿交加,没办法只得照价付钱,吃完面还要强作笑脸向店老板讨碗面汤。
看到这一切,孔祥熙顿生恻隐之心,走上前和士兵们攀谈了起来:“你们开到哪里去?”
“远哩,到关外去跟日本人开仗。”
关外?那里滴水成冰,比山西要冷得多,孔祥熙吃了一惊并脱口而出:“你们就穿单衣、草鞋去关外吗?”
“那有什么办法,只有这些。”
“你们从哪里来呀?”
“四川。”回话人长叹一声:“别说跟日本人打仗,到不了山海关只怕我们早冻死喽。”
这只言片语的简短对话,像一磅重锤,重重地击在孔祥熙的心上。他站在路旁,一言不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视死如归的士兵,在军官的驱赶下又踏上了吉凶未卜的征途。
由于激动,孔祥熙白胖的脸上涌现出一抹红晕,一脸悲愤的表情。他握紧拳头,暗自发誓一定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以不辱自己的一生。
“路边取暖”这一幕深深印人了孔祥熙的脑海,返回学校后,孔祥熙慷慨陈词,发表了平生第一次反清言论:
“国家发生外战,檄调大军,保卫国疆,最低限度要使将士们吃得饱,穿得暖。如今皇室驱使这种饥寒交惫之师,万里赴援,效死沟渠。这么样的荒谬愚昧,惨若昏愦,岂不是在拿国民性命作儿戏吗?”
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于1894年7月,结束于1895年3月,历时8个月。因这一年是甲午年故史称“中日甲午战争”。
这场战争在日本方面是蓄谋已久的。日本从明治维新后开始走上资本本主义道路,却又带有浓厚的封建性,它从一开始就强烈地要求对外侵略扩张。1874年日本曾武力侵犯中国的台湾。1879年日本吞并了琉球国。与此同时,日本还积极向朝鲜扩张其侵略势力,并且企图对中国实行侵略战争。1885年起,日本开始进行10年扩军计划。这个计划提前两年于1892年完成。1893年日本成立战时大本营,作好了武力吞并朝鲜并进而同中国作战的准备。
当时朝鲜处在腐朽的封建王朝的统治下,国内阶级矛盾十分尖锐,同时统治阶级内部的派系倾轧也很厉害。日本侵略势力乘机在政治和经济上渗透朝鲜内部。1885年,李鸿章和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在天津订立一个有关朝鲜的条约,规定以后遇有重大事件,两国或一国需要派兵朝鲜时须互相通知。日本后来就是利用这个条约出兵朝鲜,发动了侵略朝鲜和中国的战争。
1894年春天,朝鲜南部爆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日本政府认为这是发动侵略战争的时机。它先诱使清朝政府出兵朝鲜,表示“贵政府何不代韩勘乱?……我政府必无他意”。清朝政府得到日本的这种“保征”,又应朝鲜的请求,于五月初一派直隶提督叶志超和太原镇总兵聂士成率军1500人进驻朝鲜京城汉城以南的牙山。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