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 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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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 二月河- 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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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李里头夹带着两封信,一封是番文,一封是汉文,汉
  文的上头言语十分暧昧。请允禄辨认,说像是老九笔迹,番文的没人能识得,我都带来了,请皇上过目。“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两份通封书简双手递给雍正。雍正先抽一封,却是那封番文信,勾画曲连如同天书,有点像清真寺里的波斯文,又有点像钦天监档案存书里的英吉利文,好像还揉着一行藏文,颠来倒去瞠目凝注,竟是一字不识。看那汉文信,却十分简单:
  王无天地谨识:藉以盖世之气,拔山扛鼎之勇,百战皆胜而终困垓下。以诡道终输竖子,殆天亡之非战之罪也。事机已失空帐无盖,毋作虎帐虞歌儿女子情长之态,以此颈血酬心而已。知名不具。
  雍正呆了半晌,问道:“捉到的送信人呢?招了没有?”允礼低沉地回道:“内务府的人认出来了,一个叫毛太,一个叫佟宝。
  都是九——塞思黑府里的。
  臣即在内务府后衙严刑夹讯,两个人都招了,是塞思黑写给允皒的信。
  那封西洋字的信,
  他们也看不懂。说是允禟在西宁时,阿其那亲手造的,为通信息方便,和塞思黑、允皒各持一本译码。我又赶紧查阅他们的抄单,里头却没有这本译码。谁也弄不清信里到底说的什么了。“
  雍正心里暗自思忖。此时再去搜抄这个译文本,十九要扑空,更会有人说自己残忍刻薄,即便译出来,说不定案子牵连得更难处置,思量着,冷笑一声道:“他们的心思一点不难猜。都无非求死,让朕杀掉他们,落个暴君名声儿。引娣,
  就是你这当下人的在旁想想,还有半分兄弟情谊没有?
  “
  他冷冷地扫视一眼大殿,起身踱至案前,援笔在纸上疾书谕旨!
  此二件发上书房、军机处及六部侍郎以上官员看。
  从来造作隐语,防人察觉,惟敌国为然。
  允禟前在西宁,未尝禁其书札往来。向至别造字体,暗藏密递,不可令人共见耶?至塞思黑寄允皒书“事机已失”
  ,其言尤骇人,此其可以“阴微卑鄙”概之吗?尔诸大臣议之奏朕。
  他刚放下笔,外头便听张廷玉的声气,似乎在问守门太监,“皇上进膳了没有?进得可香?”便知几个人过来谢恩,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们都进来吧。”
  允礼忙也站起身来,却见鄂尔泰也跟着方苞等三人进来。
  五个大臣点头一会意,张廷玉等人又复行礼。雍正命众人坐了,吩咐引娣“赏茶”
  ,说道:“奇文可共赏。允礼带了塞思黑两封信,你们这些饱学大儒不妨开开眼!”
  “皇上,”朱轼头一个看完了,递给张廷玉,在椅中一欠身说道:“事情是明摆着的。
  人人都晓得阿其那这几个人凯觎大位,二十年如一日锲而不舍。您就再多一点证据,也加增不了什么。
  如今每天接几十封奏章,不是弹劾,就是条陈,总无外乎怎么敷陈他们的大罪,建议如何处置。皇上——无论如何,这只是一件案子,它毕竟不是政务。朝廷的思路还是应该放在天下大事上……“
  张廷玉也道:“塞思黑这案子不宜大张旗鼓。这其实是老案子里的新枝节。”
  “他们摆着个死猪
  不怕开水烫的阵势,“方苞接口道,”就是要朝廷心里眼里盯
  着他们,顾不得办别的事,横了肠子和您死挺死顶,一句话,求乱,乱中再生事,新政也就耽误了。“
  雍正听几个人曲划分析,不禁悚然而悟。仿佛要泄尽胸中郁火,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冷笑道:“朕也正在想这事,我们君臣可谓不谋而合。这样,由允祉允禄承办这案子,军机处别的人就不必专门过问了。
  军机处要督责各省新政推行,当作第一要务来办。鄂尔泰朕已有旨,叫他拿出云贵两广改土
  归流实施办法,然后分出主次一条一条地下旨叫地方去办。
  这当中有什么造梗阻的,你们随时商计报朕。
  春荒就要到了,山东、安徽、江西去岁有几处水灾的,前头已经有旨,从湖广调粮,催问一下调去了没有。
  菏泽县令奏上来一份报荒折子,他那里已经饿死了人,已经把粮库底子都翻尽了。施世纶在两湖任总督,他手里有的是粮,再特拨三万石去菏泽。除了人吃,还有种粮呢!饿死老子娘不动种子粮,这不是玩的!“
  他喝了一口水,猛地想起乔引娣是山西定襄人,又道:“山西雁门关,定襄、五寨几处闹了雪灾。下廷寄给山顶巡抚,亲自去看有没有断炊的,就地赈济,免去山西通省钱粮。”几个大臣互相看了一眼,山西雪灾并不大,只是压塌了几处民宅,倒是甘肃旱灾更吃紧,怎么特地关照?
  允禄赔笑道:“山西巡抚鲁峰已经奏上来,晋北收成中平,晋东南是百年不遇的丰收,他们不缺粮。京师每年也要四百万石,年年都从江苏运来。
  所以军机处议了,从山西调拨一百万石,给松松担子,现今再免山西钱粮不合适。“张廷玉却摸透了雍正心思,笑道:”十六爷说的是,奴才以为不必免山西通省钱粮,着他们加意
  抚慰受灾府县,务使百姓感沐皇恩就是了。“
  允禄还要说话,一眼瞧见乔引娣执着银水瓶侍立在旁,顿时恍然大悟,一笑点头道:“衡臣虑得比我周到。
  “
  “河南乡试秀才罢考。”雍正盘膝坐得双腿发麻,下炕背抄着手来回踱着,一边思量一边说话,“看似是对田文镜,其实指的是官绅一体当差纳粮。是嘛,多少辈子老规矩,一人得道九族升天,大小是个缙绅就不当差不完粮,这么大甜头
  没了,有些人死也不甘。田文镜不能说没错儿,但有些正牌子科名出身的官儿不服他这杂途官,从中挑拨生事也是有的。
  方苞可以写信给田文镜,就说已经有旨命宝亲王亲赴河南。
  另外,李绂也奏田文镜苛捐杂税太多且蹂躏读书人。李绂也系
  朕的亲信大臣,不会哄弄朕的。你不要提李绂的名字,只说事儿,让他据实密折奏上来。有不是处朕自然指点他,不要叫外人笑了去。“
  雍正在殿门上舒展了一下身子,大约从允禩的案子里跳出来,回到日常政务上,他的心境陡然豁亮了许
  多,用久病初愈一样的目光凝望着万木复苏的畅春园。
  时当三月季春头,正是四季中最宜人的时光。园中所有树木都已抽出嫩娇的芽箭,篱笆边的迎春花,像无数灿然发光的黄星星攒簇在一处,牵牛藤无声无息攀着斑驳的老墙已经爬到它的中间。无数不知名的小花在绿茵茵的绒草上星罗棋布,融融的艳日中引来了小蜜蜂。
  喃呢而语的紫燕在檐下穿来穿去,衔泥筑巢,发出唧唧的叫声……
  ……许久,雍正才从迷人的景色中回过神来。回身进殿看着几个大臣一笑,说道:“今天议政不错。朕看这比兄弟们斗心思要快活得多。想想人生,光是斗心眼儿争名夺利,实
  在辜负了天,也实在没意思。朕想,就是阿其那他们,见这春光,也该彻悟点了。允皒就在张家口,发允禟去保定由李绂管起来,允禩就在北京。都在北京容易无事生非,他们只要不再为非,朕也懒得难为他们了。“他眼中闪着柔和的光,顿了一下,又道:”你们跪安吧。“ 
 
  
第二十一回 妙手空空投诗报惊   天璜贵胄巡视粥棚
 
  弘历奉到返京旨意,已是四月初三。此时推行新政的诏谕已经通天下皆知,南京城大街小巷到处张贴着两江总督和江苏巡抚会衔布告,解释新政。李卫不大识字,叫化子把式,把雍正的旨编成两份:一份原封装订成册发放各县各府学宫,由教谕、训导三天一讲,集中各地秀才听了,回乡再作宣讲。
  各知府、县令除了逢一考较举人秀才们领会圣意,逢五还要应付李卫和尹继善寄来的考卷。
  贴到大街上的,却不是上谕和廷寄的原文。李卫命令幕僚们把圣旨和廷寄文书,凡与新政有关的,都编成鼓儿词、道情、莲花落、加官词儿大量刻板印刷。各戏院开戏加官戏,茶肆酒楼说书卖唱的正文前加唱《颂皇恩》,甚至秦淮河上风月人家接客,也是每客一份免费赠送。江苏浙江两省真是连渔父樵夫也都对雍正新政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了。弘历住在夫子庙东的驿馆前,因为是南京最热闹的所在,总督衙门专设了一个灯棚,各色灯上也都是李卫手下的俚语作品,白天晚上招引看客,猜灯谜猜中了并没有彩头奖品,只发放一张彩票,凭彩票一张,回乡可在义仓支粮一升。连彩票背面也都印的宣传圣谕口号:
  各位父老你是听,天子雨露恩情重。耗限本自民间取,中有余银应归公。文武吏员取养廉,廉官节用为百姓。
  赋者均来讼者平,白发黄童享太平……
  而今大府设义仓,丰时积存欠度荒。富家好仁积阴骘,穷家得惠亦安康。簪缨富贵应慕义,虽是缙绅亦纳粮。应知吾皇远筹谋,为汝世世计平阳。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招惹得八僻四乡进城农人把个灯棚终日困得水泄不通密不透风。半个月前,弘历命人密采了这些彩票将样本直呈雍正,又写密折极力夸奖:
  儿臣计之,以彩票一张兑米一升,发放一百万张计,仅付江南余粮一万石,而山野小民,僻壤穷乡皆得被沐皇恩,下愚黔首皆可体仰圣谕要旨。是又不可从区区万石之粮而计值矣。
  今天在接到回京述职,并途访查田文镜被劾数事的旨意里,原折加朱批发还了他。
  仍是父皇雍正那笔极熟悉的端楷:
  李卫公忠之声朕素知之,其聪明得之天性,人亦难学。已将尔之折誊发各省,可由其参照办理。天下事难以一概之,即如山东,今方赈灾,虽一万石粮亦筹措为难。长袖善舞,多财善贾,李卫是矣,然亦平日着意留心政务处也。
  另,发邸报数份尔看。因尔即将离宁赴豫,途
  中多有不便,此几份邸报是尚未发出中省者。及尔至开封,可以接续阅读而无间滞也。
  弘历又拿起随廷寄密封匣子交来的几份邸报,其实也没有重要内容,除了十八行省耗限归公,推行官员养廉缺席各
  处顺利的消息,醒目一点的是由礼部侍郎胡什礼亲自押送允禟赴保定,将“塞思黑”交李绂“严行看管”。李绂弹劾田文镜“五不可恕”的折子没有发原文,只登刊了一个标题。还有一件是阿尔泰将军的军情通报,说罗卜藏丹增病死,罗之
  残余旧部已为策零阿拉布坦收留。准葛尔喀尔喀蒙古军队事权统归了策零,如今调动频繁。已经另有旨意给威远将军岳钟麒,命其戒备防范。还有两则,一则说杨名时已任礼部尚书之职,一则说孙嘉淦已由云贵观风使回任左都御史,即日启程回京云云。
  他在书房中对照朱批参读这些邸报,原来有点忐忑的心放了下来。前些时“八爷党”大闹乾清宫,他这里急报一日多到五六件,对京师发出的事变他都了如指掌。李卫尹继善范时捷一干人每天过来请安,绕着弯弯儿打探内廷消息,弘
  历虽从容应付,但心里却也不挺实。起先担心廉亲王搅乱朝局,尔后又怕兴起大狱穷治允禩党。一切平静,又觉得自己久在外省,疑惑会不会有人在雍正跟前拨弄是非。这道密谕和邸报,所指示的事情大小无所谓,重要的是雍正更加信赖自己,为使自己不间断地掌握各省及边境全局,竟亲自将未发出去的邸报样本寄来。
  弘历不由得佩服父皇的心细如发,也隐隐意识到弘时在京政务措置有不合皇帝心思之处。
  因此,放
  下廷寄文书,弘历心中已经完全释然。却见堂房外从二门进
  来四个长随打扮的汉子,也不进屋来,就阶前天井里一字排开,肥肥地喝一声“喏”
  ,禀道:“四王爷,奴才邢建业、邢建敏、邢建忠、邢建义陪主子练招儿了!”
  这邢家四兄弟原是山东人,从前明万历年间,祖传七辈的捕快世家,父亲邢连珠年老休致派自己的四个儿子出册到李卫处奔走。为考较邢家子弟武艺能耐,李卫特调了他们先到南京总督衙门听用,恰弘历每逢单日练武,便指定他四人陪练。弘历见他们到,随即脱去外身套的袍褂,内里月白长衫上只套了一件玫瑰紫马图鲁坎肩,又换了一双灯芯绒皂靴,将袍角掩在腰带里,一手提了根齐眉棍步出棠前,笑道:“今儿恐怕是最后一次练把式了,我就要回北京,明儿起三天里头分别接见南京官员,就没空玩儿了——今儿怎么练?”
  “凭爷吩咐!”邢建业叉手说道。
  “你们拳脚已经领教过了。”
  弘历微笑道,“今儿换个花样。
  今儿我练棒,你们一个一个上,谁能夺下我手上这根棒,赏二十两银子!“
  弘历说着,
  从靴页子里抽出一张银票放在窗前台阶上,用石头压住了。过来支个门户,单手抡棒一招满天撒网,身子滴溜溜连旋十几个圈子,一手“举火烧天”
  ,一手攥棒成秦皇负剑式,顿时满院生风。
  四兄弟见他如此潇洒利落一个起手,不禁鼓掌,高声齐发一声彩:“好!”
  那弘历舞得一发起兴,一根棒在手里勾、挑、拈、
  搭、撬、绰、崩、刺……灯草般轻巧,时而支棒如轴,通身飞旋空中连环踢腿;时而进步连跃,双手倒舞得那棒如风车般,纵跳
  飞踢还夹着拳脚,连天井旁的花草都被棒风带得如风催动。
  这四个兄弟一时都没有出手,站在旁边细观顷刻,
  已经看出,弘历的棒法出自内廷,虽受过大内待卫高手指点,但犯了“宫病”
  。尽自舞得密不透风,却只是个好看,四个人都觉得夺掉他手中这根柞木棒不是难事。但又虑他是当今“太子”
  ,任性自负,扫了面子可怎么好?邢建业正在寻思办法,老四邢建义一个欺身已经进场,大叫:“四爷,得罪了!”在弘历的棒
  影中纵跃环跳,瞧准了弘历下盘不稳,飞足横踢弘历后腿。
  弘历急忙支着棒一个鱼飞,身子悬在半空,谁知建义却是虚招,左腿弓步,右足收势猛地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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