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 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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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 二月河- 第2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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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太生了八子,他又纳了几房妾,就恩爱犹存,平等全无,成了举朝皆知的“房玄龄”
  ①。他本来也喜爱这个二儿子温文儒雅风流偶傥,但无奈张氏却是“乐户”
  ②出身,根本没法和“樊梨花”
  似的巾帼诰命相比。
  偏生的大太太养的儿子名位不显,又加上他自己的侯爵是在诏封尹继善为巡抚时附笔加上的,显见是沾了尹继善的光。尹继善不到三十岁斩将夺关直上青云,做了封疆大吏,但大儿子快五十的人了,当个道台
  还要投门路说人情……这些诸端,他越发地压制张氏,一来为夫人息火,二来也防张氏倚儿之势压倒众人,三来自己心里也略觉好受。眼见尹继善如此举动,尹泰心中的火一窜一窜,用“相臣度量”压了又压,终于还是忍不住,冷笑一声,
  ①唐朝宰相,著名政治家,以“怕老婆”闻名。
  ②乐户:贱民,如民间吹鼓手行业。说道:“你不要坐不安,有道是母以子贵,你自然是要上台盘的!继善,你如今官作大了,也历练出来了,学会了叫你爹难堪了!”
  “回阿爹!”尹继善脸色雪白,却不肯服低,只长跪在地,说道:“儿子并不敢非圣无礼。
  母亲站着侍候老太爷是应该的,但我瞧母亲气色似乎有病,老太爷自己也说了的。礼有经亦
  有权①,儿子跪着代母亲侍候老太爷,如何?“
  尹泰被儿子堵得一怔,他也是个大理学家,无论情、理,儿子作得无懈可击,说得天衣无缝,真也无从辩驳,因又从别处挑剔:“我不指这个说,我问的是你的心!”
  “儿子问心无愧。”
  “我当年随先帝爷出兵放马,那时还没有你。
  我随今上伴读东宫,和皇上敲棋吟诗,你还穿着开裆裤!“尹泰的话刀子一样犀利,”没有我哪有你,没有我之昨日,焉有你之今日?
  你阿爹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事想不清爽?你以为我不知道宝亲王来意?——你本来孝顺有加,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请一位王爷来压制你的老爹——“他一口气噎住,立时猛烈地咳嗽起来。张氏和尹继善都一跃而起,忙不迭地给他捶背端嗽盂,口中只是劝他别多心。
  尹泰却不领这母子的情,喘息略定便推开二人,说道:“作民依朝廷王法,咱们家有自己的规矩家法——你们好自为之!”竟一甩手去了。
  “儿啊!”
  张氏听尹泰脚步去远,一把揽过尹继善,“你——
  ①有经有权,意谓有常规,但特殊情况可以变通。
  你叫娘说什么好?
  你心疼娘,还用这么说,这么做么?娘在一旁站着瞧你,心里也是熨贴的,何必在乎这些摆样子的东西?你在家还好,可你终归还要南京去的。我的不懂事的儿啊……“她浑身都在抽泣颤抖,伏在儿子坚实的肩头,仿佛一松手儿子就会突然消失似的紧紧抱着,一只手轻轻打着尹继善的背。
  尹继善也是泪流满面,抽着声气道:“娘,你儿是个有种的,有声气有胆量也有学问。我肩头挑得起!你一点也不用怕。大不了我接你到任上,我叫你享尽人间清福!”
  “你爹要不依呢?”
  张氏两手紧紧扶着他肩头,“老爷子那倔性你晓得的。”
  “他不肯也得肯。”
  尹继善想到雍正对自己的信任亲情,笃定地说,“我准能把你接到南京。这么着苦熬,万一……我一辈子都难受。”
  母子二人正又哭又说,忽然听到花厅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高无庸闯了进来,说道:“尹大人,有旨意。”尹继善忙起身,对母亲道:“儿子接过旨还回来。”
  “不,不单你接旨。”高无庸看了看一脸可怜无告相的张氏,说道:“还有尹泰和尹泰的范夫人,还有张氏一同接旨!
  在前院正厅,快去!“说罢匆匆先去了。
  子母二人愕然相顾,一阵慌乱过后,张氏便忙着翻衣服,尹继善道:“娘,您甭打份。旨意叫您去,就定必有您的话。
  您穿得再好,比得及大娘么?“说罢双手扶着母亲来到前院,已见满院都是灯烛,内务府的人站得满阶前都是。合府大小家人慌得拾爆竹似地备酒送茶前后乱窜。尹继善见母亲一脸
  迷惘,一边小声安慰,扶着进了正堂,早见香案已经摆好,尹泰冠袍履带齐整,“樊梨花”凤冠霞帔凝立在侧。二人似乎都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见他们进来,尹泰淡淡说道:“你们也站过来吧”。
  尹继善这才看见是当今皇帝的十七弟毅亲王允礼前来传旨,忙和母亲挨身站在尹泰身后。
  那张氏几时经过这种场面,瑟瑟抖着站不稳,只靠着儿子勉强站定。
  “接旨人已齐。”高无庸给允礼打了个千儿,说道,“请王爷宣旨!”
  允礼点了点头,
  高无庸立刻退下,转眼之间便又上来,双手捧着一个金盘,盘上放着一套金碧辉煌的一品诰命服饰,还有两个黄灿灿亮闪闪的头号大金元宝放在盘边,诰命服上压着一顶镂花金座朝冠,三颗棒子大的东珠中间攒一棵樱桃大小的红宝石,颤巍巍的在灯下灼灼生光——这套行头阖府都知道是正室夫人范氏的得意之宝,怎么又递来一套?——此刻,外间廊下仆夫长随丫头老婆子里鸦鸦站了三四百,目不
  转睛地看着这场面,静得一声咳痰不闻。允礼此时才到案前南面而立,却是口宣谕旨:“有旨:尹泰、尹继善、范氏、张氏听宣!”
  “万岁!”
  四个人一齐叩下头去。
  “尹泰相从先帝有年,卓有劳绩,辅佐朕躬,恭心慎事,乃朕之心膂大臣。”允礼轻咳一声,接着背诵,“且尹泰训子有方,有子如尹继善者秉公畏命,怀诚事主,廉能爱民,封疆江南以来于我朝诸军国要差办理妥善,不愧古之名臣。
  朕思子贵父荣之义,已屡有加恩。父子并为同朝柱厅之臣,乃
  亦尔家之福也。然非有张氏,则无尹继善,无尹继善,则尹泰之勋名焉得如此之显?是张氏之相夫教子功亦不可泯。今继善已贵,其母仍忝青衣之列,甚有乖于母以子贵之礼。前已封诰尹泰之妻范氏为镇国将军一品诰命,今遣毅亲王允礼持冠传旨,即着张氏谨受诰诏,同为镇国将军夫人,赐一品诰命服色。尔其受之随子赴任,毋负朕望。钦此!“
  四个人一齐怔在当地。
  “恭喜尹老相公,范夫人。”允礼满面笑容,又向尹继善一拱,“恭喜张夫人,继善公!”因见四人僵跪不动,诧异地问道:“怎么,你们不奉诏?——我可是自带酒筵要在此饱醉而去的呀!”
  尹泰左右看看,似乎有些茫然,身边的三个人都低着头,各人心里什么滋味他心里雪亮。但这种绝不可能的事居然此时真真实实地出现在自己身上,他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
  恍惚之间,他叩下头去,说道:“老臣谢恩!”他这么一开口,尹继善三人也都参差不齐地叩头含糊不清地谢恩领旨。
  “这是天大的喜事,小王今日好高兴!
  把我带的席面抬上来,我陪大人和二位夫人高兴!“
  因见范氏和张氏瘫在地下都没有起身,径上前一把挽了张氏。
  那尹继善何等聪明之人,疾步上前双手扶起软得面条似的范氏,径是尹泰坐了主席,两个一品诰命分坐两旁,允礼亲自开樽相陪,尹继善按捺着激动得要跳出腔子的心,转桌儿斟酒。尹泰是恼中带着对浩荡皇恩的感激。范氏是羞中带怒加着对张氏的妒忌和圣命不测的畏惧,张氏则是悲喜恐惶如对梦寐迷惘无主。允礼却是觉得有趣高兴,兴味盎然。四个人各怀天差地别的异样心思同
  席相坐,都是来酒即饮,举杯即干,不足半个时辰,都已玉
  山倾颓,烂醉如泥。尹继善侍候他们各自安歇了,也几乎瘫倒在地。
  幸是他心思还算清明,替熟睡的母亲打了一会扇子。
  叫丫头过来替着,伏案提笔,挖空心思地给雍正写谢恩折子。
  雍正此刻却在光火。听了弘历传来的“闲话”
  ,他立命将弘时和弘昼都召来澹宁居。依着雍正的意思,还想叫方苞这个“老给事中”
  ,同时叫进孙嘉淦来细问,却是弘历拦住了,说道:“这都是宫闱里的细事。就是假的,也是无形消弥了的好。只可儿子遇时,套着话问来由——不过看样子,就是不问,孙嘉淦似乎也要密奏皇上的。依着儿子,就兄弟们这里问一问就是了。”
  “就是四哥说的。”
  弘昼揉着惺忪的睡眼说道,“这种事晓得的人越少越好。
  咱们先就自惊自怪的,反倒叼登大了。家丑不可外扬嘛!“
  他是被人从被窝里叫起来的,脸上还带着睡相。弘时听他说得极不得体,瞧着他的样子真想笑,只低着头装作不听见。雍正素来威压百僚,性冷如冰,极挑剔的一个人,偏偏对弘昼这个小儿子异样宽容温和,只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朕有什么‘家丑’不可对人言?
  这是有人刻意造谣!原来只在京师,好嘛,现在扇到平头百姓那里去了。捉住为首的,朕必处他极刑!“
  弘历方在沉思,弘时说道:“阿玛说的极是,这不是无根之谣。
  有些宫闱里的事外头人捏造不来的。
  皇上孜孜求治,累了一身的病,有人心怀叵测,还在百姓中这样传言,真可令人发指痛恨!“弘昼立刻反驳,说道:”三哥,我们都是皇上的儿子,‘痛恨’还用说?现在不是商量恨不恨的事,是商量办法!像太后薨逝的谣言,十足的是宫里太监嚼舌头——不不,这不叫嚼舌,纯粹的捏言造衅乱政欺主!“
  “高无庸!”弘昼一语提醒了雍正,他提高了嗓门叫道,“你进来。”
  高无庸就守在殿门口,他从来没见这爷四个半夜三更聚在一处说机密,连引娣都支开了,心里忐忑着只觉得像要出大事。猛听雍正一叫腿一颤,忙颠着步儿跑进来,说声“奴才在”
  ,便跪了下来。
  “嗯……”雍正却觉得一时无从谈起,板着脸沉吟良久,说道:“你虽然不是六宫都太监,位份不高。但你朝夕跟朕侍候,其实比都太监还要紧。”高无庸忙叩头,说道:“这都是万岁爷的抬——”
  “不说这个,”雍正摆手止住了他,“朕有时接见大臣,只言片语的怎么就传出去了?”高无庸顿时慌了,连连碰头道:“奴才是两代主子使出来的人,晓得主子的规矩,怎么敢在外头犯老婆子舌头?有时外官希图奴才传话,能早点觐见,塞给奴才一点红包儿接了是真的,再大点的坏事奴才没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就是这殿里侍候的,也都还规矩…
  …“
  “规矩?”雍正冷笑一声道,“甘肃布政使调湖南,他本人怎么就先知道的?”
  “回万岁!”高无庸越发惊慌,磕着头苦着脸道,“那事儿已经发落了,是秦可儿传的,已经撵到了打牲乌喇去了……
  不干奴才的事……“
  雍正没来由叫高无庸进来,见他吓成这副模样,不禁一
  笑,倏地又收了笑脸,说道:“近来宫禁不严,门户不紧,有些不该外头知道的事传出去了!——你不要怕,朕知道不是你。但你有责任!”
  “是是是……”高无庸揩着头上的汗连连说道,“奴才明早起来就召集他们训话,谁敢再犯舌,抽了篾条撵出去!”
  “你说得好轻松!泄露宫闱秘事,朕是一定杀他的!”雍正咬着牙,语气淡淡地说道,“近日之内,朕必定教你们看个样子。都给我滚吧!”
  弘历这时才开口说话,皱着眉头道:“太监们串茶馆吹牛犯舌头是有的,远播到云贵川的民间,简直不可思议。
  就是五弟说的,也无须惊怪,看看是什么苗头再说。如今有些事很怪,扑朔迷离。宁可续密过一点,疏漏断不可取。万岁爷是包容天地的人主,似乎也不必为这些闲言烦恼。“
  他的话其实和弘昼意见相同,“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有的事不能认真,也不能解释,不然就会越描越黑——雍正当然听懂了的。
  但这件事愈是咀嚼,后味愈是不佳。文官武将之间结党,党援之中传谣,可以召集起来痛加训斥,可以捉来下狱、流放、杀头。百姓们传谣,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可畏的是有的地方已兴起白莲教,屡禁不止有扯旗放炮啸聚造反的。各地各行也都自有帮会各有势力,朝廷也没有当一回事来控制,也极易为匪人利用作难。想着,雍正问道:“弘历,你回京曾经说过,李卫荐了一个叫吴瞎子的跟你,后来他来了没有?”
  “来了,”
  弘历一心还在想着孙嘉淦说的那些可怕的谣传,不知道这一霎雍正已经动了那么多的心思,忙一躬身,“现就住在儿臣府里,教习儿臣些工夫,万岁想见他么?”
  弘时突然一阵失望,弘历公事之余,和私邸里几个男女高手一处练习武艺,他是早已听说了的,正想着寻个题目说他“私养死士”
  狠狠地上一次烂药。如今这么明白认承,此事算是休矣。思量着,雍正摇头说道:
  “朕暂时不要见他。但这些人物黑白两道都趟得开,江湖民间消息灵通,又把握着一些帮会,要施之以恩结之以义晓之以理加之以威,他们说话办事,比朝廷方便得多。你先从兵部下个折子,让他有个明白身份,接见的事以后再说。就像这些谣言,江湖上有什么动静,须得让他留心。”
  “是。”弘历吃透了雍正心思,忙道。
  雍正端起茶一边呷着,出了半日神,说道:“你们不要轻看这件事。谣言,小则伤人,大则灭国,朕遇这种事从来不肯轻易放过。弘历现在管军务钱粮,能留心政治,这就是有大局。弘时你管政务,琐碎事千头万绪,但有风闻也要及时
  密陈奏朕。弘昼,朕是看你疏散,身子骨儿也不好,所以把太常寺、太仆寺、銮仪卫、太医院这些闲差给你,并不是叫你养老。你怎么可以任事不问,只在府中胡闹?你们兄弟三人秉性才德各有所长,要各尽所长帮着你们的老阿玛治理这个天下。信这个任那个,你们瞧着是那么回事,其实朕的骨肉不就你们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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