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胡从良,她便坐到沈太太的面前。这样的举动自然看在沈太太的眼中,她嗤之以鼻似的笑了一声,眼中竟是满满的嘲笑。
三人就这么坐着。没一会儿,下楼买早点的沈老爷拎着几根油条跟粢饭用食物化解了尴尬。向来不会有人跟食物过不去,尤其是一觉睡醒饥肠辘辘之时。那沈太太自然如此。
(不得不说的沈家父母的前尘往事)
沈老爷本是一家之主,却怎么在沈太太身边就似一个仆人一般本末倒置呢?
触发点,也还是眼前这位可怜兮兮却不值得同情的沈卓航大小姐,以及她主谋的那一场逃婚。整个连锁效应便直接殃及了沈老爷这位池鱼。
沈太太本就对老爷在自己身怀六甲时纳妾十分不满。她出身名门望族,怎容许自己身边的男人不忠,甚至还去娶一个毫无地位的丫头。她这正室的竭力反对,自然是得到了沈家老太爷的支持。沈家老太爷好言相劝,可沈老爷一意孤行要取二姨太。沈家老太爷盛怒之下便请出家法。
但世事往往就应了那句‘无巧不成书’。沈老爷被家法狠狠的‘伺候’之时,意外发生了。难得忤逆强硬一回的沈老爷竟被沈家老太爷打的从此无法生育,兼之不举。
沈老太爷追悔莫及,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应了沈老爷的要求,放二姨太进门。有了老太爷的许可,一家也算相安无事。但结果便是沈老爷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沈太太更是郁郁难当,这些年自然暗潮涌动。
沈卓航应了沈家的命而生。即便是个女娃,但却是沈家唯一的子嗣,便权当男子一样培养。在沈家,几乎达到了呼风唤雨的程度。但也就是如此的宠溺过渡,造就了她今时今日的性格与作风。敢冒着天下之大不为蹿动二姨太与汉子私奔。更敢乘乱自己逃婚。
而沈家这两件事情同时而出,在第二日风声便传尽了大街小巷。苏家人来要回大礼不说,更信誓旦旦的要讨个说法,实在是趁火打劫,最后赔了好些钱才足以了事。而成功逃跑的二姨太更是叫沈家蒙羞无数。一时间,在整个省城都达到了抬不起头的地步。
沈太太丢了女儿。将责任全推给了逃跑的二姨太,但归根究底,她便又将矛头指向了沈老爷。这么多年积怨的恶气,她不顾自己身份与仪态使劲撒泼。哭闹到了沈家老太爷的跟前,句句声泪,惹得近些年一向不问世事的沈家老太爷亦是不得不出手。始终是恨铁不成钢,竟连一个小妾都看不住、这样叫家族蒙羞。二十年后,又一次重新请出家法对付儿子。
本就对家法视若蛇蟒的沈老爷,即便沈家老太爷只是略施惩戒做给媳妇看,也叫这沈老爷一下没了脾气,更没了男儿之气,从此服服帖帖的归顺在沈太太旗下,成了名副其实的‘妻管严’。即便他悔不当初,却也已奠定了地位连日下降几乎不保的结果。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最伤心总是来自至亲之人
朝阳透过饭桌前的窗户将沈卓航面部的伤口灼的有些疼痛。她很想知道,母亲就这样用毒辣辣的眼光看了他们多久。屋内的大钟仍旧在‘滴答滴答’不知疲倦的运作,但沈卓航却始终没有抬头看。
许是沈太太想考验她耐力,又许是沈太太真的不打算开口。
总之,沈卓航是再也忍不住了。
她微微抬起头,尽量以最平和的声音,道:“爹,姆妈,这位是胡从良。”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早就是喉头打结干涩的很。
胡从良见沈太太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心中有些发虚。但即便如此,在如此大家大户的沈家二老面前,最不能缺的便是姿态。他始终抬头挺胸,听了沈卓航的话后,自我介绍道:“沈伯父,沈伯母,你们好。”
说着,站起身行了个礼。很是周到。
沈老爷点头回应,但沈太太却始终冷眼相向。沈老爷见没人愿意再继续发言,他便自告奋勇做起了这个马前卒,他语气和蔼的问道:“胡先生,请问在哪儿高就?”
这屋内终于沾了点人气,胡从良亦是暗自松了口气,他道:“现在公共租界内的伯约翰学堂教书。”
沈老爷点点头,笑道:“原来是教书先生。与卓航是怎识得的?”
胡从良答:“我们是在英国相识的。”
随即,他分明看到了沈太太眼色中有不一样的东西。
果然,当沈老爷欲再一次开口之际,沈太太插言,道:“英国?那恕我冒昧问一句。府上是做什么的?”
胡从良脸色一顿,那眼中不一样的神色说到底是势力。
他答道:“我祖父是前清朝的秀才。如今家中靠一小作坊维持生计。”
“呵……”沈太太抿了口茶冷笑,仿佛没听到胡从良的话一般。
但随即皱眉看向沈卓航,说道:“你在上海就过这种日子?用这样的茶来招待客人?太差了。”
沈卓航分明知道,自己母亲借茶之名,对胡从良指桑骂槐。她很不是滋味。
而胡从良亦是听出了沈太太的话外之音,一张脸,是比霜冻了的茄子还要紫。
沈太太继续淡然对着胡从良说道:“能支持胡先生去英国留学。你家那作坊一定不会小。”
胡从良额上因紧张淌着虚汗,道:“沈伯母误会了。我是借债出国的,近些日子才还清了欠款。”
他自然不敢说是沈卓航借钱给他应急。但即便他不说,沈太太那犀利老辣之人又怎会看不出。胡从良分明看到了沈太太讽刺的眼神中时不时闪出的鄙夷之光。
沈太太经由昨日一夜的思考之后,也已经准备定下心神好好谈谈。但眼前这胡从良却实在叫她没半点儿兴趣。除了长相算得上斯文之外。家世背景,就连工作,也实在是无法入得了沈太太的眼。也别说她势力,‘门当户对’老祖宗累积了千百年的经验总是不错的。
此后的闲聊中,她很快找了借口便打发了胡从良走。
胡从良走时,始终不放心沈卓航。沈卓航亦是委屈的看着他。深深像那七月七一年一聚首的牛郎织女即将再一次分别那般离情。沈太太看在眼里,直接关了大门,断了他们这份念想。
刚关上门,沈太太便冷笑几声。笑的沈卓航是心中发憷。哪里还敢回味方才的浓情。
沈太太坐到沙发上,自言自语,却分明是说给沈卓航听。
她说道:“哎,沈家教育真是失败。这女儿千挑万选竟是选了这么一个穷书生。古来书生便是一无是处,浑身的酸腐之气。我倒没瞧出这位先生有何与寻常书生不同之处。同样那么酸臭。竟还妄想吃天鹅肉。不知道究竟是谁瞎了眼。”
这厢,沈卓航的郁郁之气憋了一个晚上,到这时候终于是憋不住了。她总侥幸的以为,母亲见过胡从良后便多少会对他有些改观。方才阿良亦礼数周全。唯有自家母亲句句揶揄,处处刁难。这,沈卓航不忍不忍却也终究忍下了。
可人刚被轰走,便又在她面前数落起自己爱人的不是来。依照她平日里的性子,早就在受昨晚那两巴掌之时已经忍不了了。可毕竟此时因自己而起,自己做错在先。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如此骑上她的头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够了!”她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的大叫道。
这一叫,自然惊吓到了沈老爷与太太,尤其是还在絮絮叨叨的太太,本就心脏不好,这突如其来的怒吼更是叫她心跳颤颤不已。她使劲的摩搓着自己的胸口。终于好不容易喘回了一口气。
这沈太太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见得女儿一触即发即将撒泼。
她当即五指合并,重重一掌拍打在茶几上,顺势而立,表情威严的站在沈卓航面前,呵斥道:“你发什么神经!”
虽是矮了沈卓航几分。可这气势,绝对是盛气凌人。只是沈卓航此番却是下定决心,一双眼挂着红血丝死命的瞪着沈太太。
沈老爷见状不对,立刻站到两母女中间陪笑。背上已然是沁足了一层汗珠。怎奈,两女却同时无视他。
沈卓航大吼道:“你懂什么!就凭人家家事就断定一个人是好是坏,你跟他接触过没有,你到底想不想了解他。从一开始,你就抱着否认的眼光去看阿良,你对他有没有一星半点的公平!说到底,夫婿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不是跟你啊!我自己喜欢那是最重要的!我是断不会跟你回去再嫁给苏惊蛰的!”
沈太太自是不甘示弱,她冷笑道:“哼,我不了解?就凭他拐带你离家出走这一点!我就永远不会同意!”
沈卓航道:“你别乱按罪名给阿良。是我自己要逃的!要说逃,也是苏惊蛰帮助我逃的!他本无心娶我。姆妈,你到底明不明白没有爱情的婚姻那就是一世的煎熬。”
沈太太不为所动,答道:“不是苏家公子也绝不会是你看中的这个穷先生。若是他,我坚决不同意,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沈卓航只觉得自家母亲那是十分的不可理喻,她几乎着急的都要哭了出来。她气得憋红了一张脸。看着母亲那一副笃定不容否认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道:“即便你再不同意我也是跟定他了。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沈卓航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说这样的谎话。但她唯一知道的便是,母亲向来说到做到,她若是要想将自己绑回,自己一定无计可施。而若是此计,她不知成败,但总比什么都不干来得强。
之后沈太太的反应,也叫沈卓航心中暗窃,只见她原本站的定定的身子,一下子有些歪斜,毫无预知的倒坐在沙发上。脸色煞白,惊诧不已。她眼中全是不可置信,更是羞辱。她想不到,女儿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在她而言,女儿家的名节比什么都重要。
她无力的撑着身子,喃喃自语道:“毁了,毁了……”
甚至流出了眼泪。她深深自责,责怪自己为何当初要让女儿去英国。如今,竟然变成这样肆意妄我。
沈卓航没料到这样一句话威力竟如此之大,她继续像模像样的瞎掰,道:“我在英国便与阿良相爱。我们早就决定要互托终身。姆妈,我爱他。我只爱他一个!”
“啪!”
沈卓航越编越兴奋。竟连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掌都没发现。24个小时内第三掌。却不是沈太太的。沈卓航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脸色凝重的沈老爷,这样的不怒而威,叫她内心深深害怕。
沈老爷的眼中有些泪光,他说道:“糊涂,你糊涂!”
说着,他亦是失去重心,倒坐在了沙发上。
沈卓航突然觉得心头有点不是滋味。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既然他们这样的表现,那就说明是深信不疑。也就代表,他们正在思想斗争,而结果,便是唯有接受阿良。
只是沈卓航没有料到一点。她利用父母挚真的疼爱,将一把锋利的利剑毫无保留的刺在他们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这样的伤害,使二老羞愧难当,兼之痛不欲生。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福兮祸所依
沈老爷再一次见到胡从良,是在伯约翰学校的大门口。他同沈太太商量后,决定特地来会会他。
而胡从良见到沈老爷孤身一人时显然是有些意外的。但却仍旧是不失礼数的走到沈老爷面前,打着招呼。这叫沈老爷稍稍有些好受。可一想到先前沈卓航那些话,他便如刺在心。
沈老爷说道:“胡先生。我想找你单独谈谈。”
胡从良便带沈老爷到伯约翰旁的一间茶楼。
茶楼内午后显得有些恹恹。没有伶人唱戏助兴更是叫人提不起劲来。
沈老爷亦是觉得身心劳累,他没有心思同胡从良绕圈子。
他说道:“年轻人,你准备拿什么娶我沈家独女。”
说着,他拿起茶杯连泡沫都不想去拂开,直接就如此没礼数的喝起来。
而听到这话的胡从良分明一惊,但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能猜出个大概。但即便如此,他却依旧故意问道:“沈伯父,你说什么?”
沈老爷淡淡一笑,既然揣着明白当糊涂,那么他陪这位教书先生绕一绕又如何。沈老爷将眼光看向窗外,道:“胡先生今年多大岁数?”
上一题还未解答,便又来另一题。胡从良知道,这沈老爷虽在沈太太身边是言听计从的模样,可他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他可比沈太太难捉摸多了。
随即,他毕恭毕敬答道:“今年三十有一。”
沈老爷道:“三十而立。不知道胡先生是否立业。还是将教书先生作为一项终身事业?”
正当胡从良思索要怎样回答才好之时。沈老爷却又自顾自的说着:“若将先生当做梁山伯,那我女便是祝英台,这流传千古的故事,只可惜是个悲剧。我沈家世代经商,最怕的便是穷困潦倒,家业不保。所以即便到了卓航这一代唯有她一女,却仍是尽力培养,执意想要她开拓家业。”
胡从良道:“沈伯父说的,我明白。”先前只知道沈卓航是家中独女,却没料到还是一位继承人。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沈老爷扇着扇子,继续道:“胡先生,得罪也要说一句。我沈某人生平是最讨厌读书人的。”
胡从良只觉口中干涩,这沈老爷讲这样的狠话却好似谈笑家常一般,没有准备的他着实难以招架。
他干笑着道:“沈伯父不该这样的以偏概全。”
沈老爷摸了摸小胡子笑道:“以偏概全?胡先生是否有做文章,论学问?”
胡从良答道:“偶尔。”
沈老爷继续问道:“那可有成就?”
胡从良坦白而言,道:“极少。”
沈老爷将扇子合上,重新喝了口茶,道:“想我沈某人纵横商场多年,阅人无数。像先生这样的文人自然亦是有所见闻。先生眼中毫不掩饰的是野心,这本是好事。但野心放于文人之处,先生知道变成什么吗?”
胡从良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仿佛觉得沈老爷是和蔼的在与他讨论学识。这真是要归咎沈老爷在讲话时的那一张脸。永远带着淡笑,叫人怎都不设防备。
他只管轻轻摇头。不愿去回答,只想看看这沈老爷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老爷笑着道:“生而为人,自不免与人有接触,有往来。以区区为人数十寒暑的经验,遇到春风得意之人,容易对付,一败涂地的失意之人,亦容易对付。唯有遇到自以为是‘怀才’而又‘不遇’之人,最难招架。胡先生可知为何?”
胡从良答道:“请沈伯父赐教。”
沈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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