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纯良的模样,又叫她于心不忍,不知如何拒绝。
所以她想,唯有以诚制胜。沈卓航觉得自己居高临下对双腿不方便的叶太太十分不尊重,便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慢慢解释道:“叶太太。我此前发生了一些变故,如今急于要去善后。我真不想再干等着这一夜了。你相信我,看我好端端的又怎会去无故寻死呢。”自然,悔婚如此丢人的事,沈卓航不愿再启齿。
叶太太却仍旧有些焦急的模样,吩咐老妈子去打电话给先生,便重新开始挽留起沈卓航来。沈卓航只觉得叶太太过于杞人忧天。而叶太太却觉得这是必要的。
“沈小姐你不明白,你出去是要惹麻烦的呀。”
说着,叶太太甚至已经逾越了礼仪,用她那微凉单薄的手紧紧的抓住了沈卓航的手腕,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她给溜走了。这样的动作,足以叫沈卓航觉得疑惑。
可想着如今不仅上海,可能宁波都要拆翻天了。她还是执意要走。
沈卓航失笑着说道:“叶太太您怎这般固执。我已告诉您,我是不会去寻短见的了。为何您就不愿相信呢。就让我走吧,家里还有事呢。”
叶太太叹了口气,将一旁的报纸递到沈卓航面前,有些沮丧的说道:“本不想让你看的。但与其叫你在外头看到,不如在这儿,我也好求个心安理得。”
沈卓航有些发愣。仿佛此时出现一张报纸有些不合时宜。
“太太,先生回来了。”
刚要接手报纸。却突然听得老妈子心急聒噪的声音。
沈卓航顺着大门口方向望去,不禁失声道:“是您?”
对方笑着答道:“沈小姐,你好,我们又见面了。身体可曾好一些?”
眼前这人与沈卓航总算有些交情。这便是当初与程小仪一同到杭州旅游时,在冯太太府中碰上的那位带着沈卓航盛游西湖山棱美景的那位军官。
只见叶先生放下帽子,脱去外套。主动上来推着叶太太的轮椅。叶太太握着他的手,嘴角是含笑。
说道:“今日外边天气有些凉,你可有冻着。”
叶先生答道:“我身体可棒着呢。”
叶太太说道:“沈小姐她说要走。你给劝劝。”
两人同时看了一眼沈卓航,又十分有默契的将眼光投向一边的报纸。
“坐吧,沈小姐。有些消息你应该知道的。”
又道:“今日的头条,你先看看。”
沈卓航重新拿起报纸,难道这一切能在这上面寻到答案?
她故作轻松打趣道:“莫不是我上了报纸。”
但两人的反应却皆是那般严肃。这叫沈卓航不得不正视眼在天边的真想。甚至有些畏惧。小小一份报纸,顿时成了洪水猛兽。
正文 第六十八章 为时已晚
“沈小姐。我希望你看完后能冷静。”
说完这话。屋子内仿佛半点儿不沾人气。沈卓航只觉浑身的力气汇聚于手指结上,却偏偏使不出一丝一毫。手指发凉,这是紧张的表现。
前路已注定不好过,但她却无法估量,那讨厌人的程度去到哪儿。
她将报纸边捏的死死的,甚至有些微微湿润了那闻上去还是簇新的报纸。就这么一会儿,便沦为旧。可再难面对,始终都是要面对。良久,她还是轻轻打开了报纸。
只轻看一眼,便叫她锁眉不已。那抓着报纸的手恨不得将它撕烂。沈卓航强咬着牙关,却无法抑制身体的抖动,牙齿发出突兀的‘咯咯’声。
叶家夫妻略显担忧的看着她。却很耐心的等沈卓航将整整一副版面的每一字每一句看完。
这份报纸所报道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沈卓航的婚礼。却是不尽实的。本是城中热闹事,沈卓航已做了要被评头论足的准备。可这报纸竟将她诋毁至如此地步。说她抛下一同留学数年的丈夫,在教堂中公然跟另一个男人私奔,至今不敢露面。甚至还有胡从良的特别访问。这张报纸简直就将胡从良洗得干干净净。天知道,他才是那始作俑者。
而最可气的是,原为婚礼花钱请的摄影师俨然成了报社的镜头。将沈卓航盛气凌人的模样、同苏惊蛰一块儿离去的背影,以及胡从良落寞的跌落在地上,都拍得清清楚楚。如今,一帧帧大幅登在最醒目的位置。
“这是什么时候的报纸?”沈卓航有些木讷的问道。
叶先生说道:“今早出刊的。”
沈卓航的手在不停的颤抖。少顷,她‘啪’得一下,用力将报纸拍在桌面,震得叶太太一惊。
沈卓航脸色苍白,眼中是愤怒的红血色,低声铿锵道:“污蔑!这是污蔑!”
说着,她握着报纸一会儿站,一会儿坐,全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叶先生说道:“我们都知道真相,我已经向苏先生求证过了。”
沈卓航觉得整个人被抽干了一般,“可别人不知道……”
随即,立刻站起身,拿起报纸撕了个粉粉碎。转身就快步走向大门。
“快去拦住她。”叶太太焦急的说话间,叶先生已是抢先一步拉住了此刻如无头苍蝇般的沈卓航。
他说道:“沈小姐你先冷静冷静。你现在出去于这件事情无益处,只会叫他们看笑话的。苏先生已经委托律师去解决这件事。”
沈卓航回头,眼中毫无光彩。她无力的坐倒在地上。她觉得浑身都变得十分的麻木。只要不出这个门,确保安全,两人便也由得她随便坐在哪里。
叶太太艰难的推着轮椅到沈卓航身边,握着她冰凉颤抖的手,怜惜的说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沈卓航抬头,此刻眼中已闪着泪花,“他为什么说谎。他已经有太太了,还要向我求婚。他已经有太太了呀!”眼泪却只是始终打转久久不下,她觉得自己就要崩溃,而罪魁祸首无疑是胡从良。她无力伏在叶太太的轮椅上,似无措的孩子。
安稳沈卓航是一件十分方便的事。叶太太本就是读的书多,又生的面善,以她独特的方式,规劝人有一套。沈卓航很快便止住了哭。只是,却彻夜未眠。
这一夜,她过得尤为艰辛。她恨不得自己还在病中,这样便能庸庸碌碌又是一夜。只可惜,世事玩物总是不能竟如人意。
第二日,苏惊蛰一大早便匆匆而来。还带来了一位长相斯文的律师。可谓是有备而来。
沈卓航本就恼他,若不是迫不得已,她不愿在这种时刻再见他。
不知是谁拖累谁,总是苏惊蛰亦是成了那照片中的惊鸿一瞥。同沈卓航一样,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风趣谈资。
叶先生特为腾出了书房。此刻,那位严守成律师正彬彬有礼的同沈卓航行着礼。再一看苏惊蛰,如往常那般温驯的笑容,仿佛没事人似的。哪里如沈卓航憔悴不堪。打招呼时,或许是沈卓航多疑,她仿佛看到了苏惊蛰眼中的嘲笑意味。就好像说着她‘活该’那样。
沈卓航将眼光方向窗外,不愿去多看两人。轻饮一口茶,道:“不知严律师可有何解决良策?”
严守成推了推金丝框眼镜,含笑却严肃说道:“这件事是在租界里发生的。又是轰动了全城的。私下摆平恐怕是不行的。”
沈卓航点点头,她自然知道他说的私下是指什么。有相为证,她总不能叫这家杂志社一夜消失于上海滩。那更是叫人猜疑。
严守成继续说道:“眼下,我们唯有入禀法院。要他们为侵害女士您的名誉权以及肖像权做出赔偿。对不实的报道做出更正道歉。”
沈卓航淡淡说道:“看来你们已经想好了全部的法子。”
那严守成见沈卓航恹恹的表情,只是答着‘是’,便将眼光投向苏惊蛰。
倒是一切被沈卓航看在眼里。
她略显疲态,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有何为难的地方?反正丢脸都已经丢到家了。”
苏惊蛰接过话头,道:“还有一事,严律师不知当讲不当讲。我倒是觉得你应该知晓的。”
喝了口茶,随即道:“是关于胡先生的。”
沈卓航立刻说道:“我与他已无关系。”
情绪终于是有了些波澜,她怒目相对苏惊蛰。胡从良已是她再也不愿去回首的不堪往事。
苏惊蛰说道:“可你们已是夫妻。这是不争的事实。”这回,他稍显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怒意。
沈卓航固执的将头看向窗外。院子里空空如也,一如她无法为自己辩白那样。
苏惊蛰见她无话,却只是握紧双拳将牙关咬的紧紧的,于心不忍。
他放低语气,道:“我咨询过严律师。胡从良他已娶亲。还偏要与你结婚。这是犯了重婚一罪。若是你愿意告他。分分钟便可以叫他进去。”
“当然,在狱中他会碰到怎样的事情与变故,是谁都说不好的。”苏惊蛰这番话的意思说得极其暧昧。但却将其中意思表达的清清楚楚。
见沈卓航依旧保持姿势不说话。严守成突然说道:“那位胡先生本就是穷书生。骗财骗色嫌疑是极大的。他太太是明媒正娶的,不仅为她育有一女,如今更身怀六甲。十分能说明在他与女士您交往的过程中是不忠,带有欺骗性的。向来法律同情弱者,弱者尤为女子。”
沈卓航冷笑着喃道:“骗财骗色?”这四个字等同于一把利剑,深深插入沈卓航的心口。
他胡从良又不愿碰自己,哪来的骗色。她是最不愿意相信胡从良与她纠缠那么久只是为了钱。原来她本身竟连这么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她用手扶着额。想到这一团乱便由衷难受。
客户便是金主。严守成向来对察言观色十分在行。瞧了两人的神态,便借故离开了书房。
一时间,房内很安静,甚至能听的自己清晰的呼吸声。
良久,苏惊蛰开口,轻声说道:“昨日你一声不吭走了去。我……我们都担心你。路哥找你都快找疯了。”
“路哥叫我把这个给你。他说,送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了。不论你对别人的身份是什么。在他那儿,你永远是他的侄女。”
说着,苏惊蛰将公寓的钥匙放在了沈卓航面前。
“还有小仪也托我同你说。若是你不愿一个人待着,可以搬去与她同住。”
说了很多的话。都是鼓励打气的。可沈卓航却始终不为所动。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又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的一切。看似淡然的沈卓航反倒苏惊蛰倒是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良久,他叹了口气,说道:“若是你无异议。我便要严律师着手准备材料入禀法院的相关事宜?”
这回,沈卓航站起了身。说道:“报社一事就让严律师全权处理。重婚那件事,我自己解决,你们不必插手。”
“卓航!”
拿起了钥匙,刚准备踏出门口。苏惊蛰却一个急起身,唤住她。
沈卓航回头,定定的把他望着。十分冷静的模样,这叫苏惊蛰一时哑然。本就是条件反射叫出口的名字。随即,他微微一笑,道:“没事。若有进一步的消息,我再通知你。”
沈卓航没有任何表情的转过身去。看着她一日便消瘦太多的身躯。苏惊蛰心头有些绞痛,实则,他只是想多说一句‘抱歉’罢了。
但为时已晚。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港湾
最终,沈卓航还是决定要回到原先的公寓。毕竟眼下自己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借住叶家也并非长久之计,即便人家待她真诚,可她却不是那种赖着不走、恬不知耻的人。
走在街上。因为报纸那件事,她始终不敢抬头。她甚至觉得周围有窸窸窣窣的目光在把她望着,这叫她感觉浑身不自在。就好似自己比扒光了当街示众那样。她只得如做了鼠窃之时那般低着头。
末了,终于拦到一辆黄包车。这才叫她没那么难受。
公寓中,路云霄及程小仪已坐在沙发上,程小仪正专心致志的剥着一粒糖炒栗子,路云霄则在看报。想必已是恭候了沈卓航这个‘主人家’多时。
倒是在里厅的惠姐首先发现了沈卓航的归来。她面露欣色,道:“小姐,您回来啦。我去给你倒杯咖啡。”
路云霄抬头道:“卓航,你回来啦。”
程小仪举了举手中的油纸包,笑道:“海莉,吃不吃栗子,刚买的,还温着呢。真香。”
沈卓航淡笑道:“好啊。惠姐,还是给我沏杯茶吧。糖炒栗子要配茶才合时宜。”
一切都好似没变过一样,真好。
秋天的糖炒栗子带着一股桂花的香气,入口甜糯,一口一个,很快吃了个精光。沈卓航亦是来了胃口,两个女孩儿皆是意犹未尽的模样。路云霄喝了口茶,掏了几个银元,吩咐惠姐再去买一些来。惠姐顺势表示要去买一两个熟食回来。
沈卓航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正襟危坐。她知道,要来的总是会来。
少顷,路云霄放下手中的报纸,说道:“你有何打算?”
沈卓航瞥了茶几上的报纸一眼。今日的头条,已经不再是她。她淡淡道:“我还没想好,我父母那边……”
她绞着自己的裙边,有些担忧模样。
程小仪在一旁禁了言,虽低着头,但却十分专注的倾听着。
路云霄说道:“他们或许还不知道,你可有打算回宁波?”
沈卓航却一下捏紧了拳头,委屈道:“我不要回去……”
“那就在这儿住着吧。这处公寓已是你的。”路云霄点头,淡淡的笑。来了这花花世界大都会,又有谁愿意再一次归于平静。
路云霄与她之间的感情,甚至算得上淡薄。可在危难时刻,却是愿意为她提供一处避风港湾,这叫她怎能不感激涕零。
程小仪此刻见沈卓航有些眼圈发红,适时的做起调剂,拉着她的手,道:“海莉,你成天待在家也怪闷的。要不我明日带你一块儿去剧院,看看我们排戏吧。”
沈卓航连忙摆手,道:“不不,还是再等些时候吧,打扰到你们也不好。”
谁都知道,她还不敢面对过多的人群。毕竟她在意别人的眼光。到现在为止,她仍旧不知该如何是好。
路云霄却说道:“出去玩玩也是好的。这个世界,有钱有权便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新闻总是会变旧闻,唯有你手中掌握的东西是永远在你手中,不会变的。”
说这话时,路云霄眼中露出精光。三言两语,便将他此生所悟到的人生真谛尽数相传。
可沈卓航却唯有苦笑。权,她没有。钱,如今也已败在胡从良的身上。若是胡从良娶她只为了钱,又怎会吐出来。可再转念一想,这番话是有道理的。足以提醒了她,她并非一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