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可是好些了?”
沈卓航问道。
那苏惊蛰眼中一顿,随即蕴含出笑意,道:“沈小姐的伞还在我家中呢。改日我给你送回去。”
“周小姐竟会告知你,我来过?”语气中显然是意外。
苏惊蛰笑着说道:“猜的。”
沈卓航扬扬眉,道:“那你猜的可真是准。”
喝着茶,苏惊蛰时不时的看向沈卓航。而沈卓航却仿佛是刻意规避,从不将眼神看向他那处。
“沈小姐准备何时亲自下厨,叫我一饱口福。”
这沈卓航手中的筷子略微一顿,再抬头时已恢复到自若的表情,“试过一回。实在是上不了台面。这承诺恐怕是兑现不了了。要不这回回去后,我去华懋饭店定个贵宾厢。算做多谢。那可比我做的要好吃太多了。你顺带把周小姐叫上,一起热闹热闹。”
苏惊蛰却只是定定看着她,叫她有些怪难受的。便仍是低下头去吃东西。
良久,他淡淡的说道:“华懋的确是上档次,可却已是习以为常。我想吃的是独有的味道。”
倒是偏生有些固执。
见沈卓航不搭话,他继续说道:“若是一餐饭太为难沈小姐。那馄饨也成。这总难不倒沈小姐吧。”
说到馄饨,沈卓航忆起当日还在旧住处,与苏惊蛰仍不妥之时,自己包给胡从良吃的那回。恰巧苏惊蛰来访。
放下筷子,喝了口茶,她笑盈盈的说着:“若我说这是对我而言太难了呢?”
苏惊蛰轻笑一声,道:“那就作罢吧。”
他心中自然是有着不悦。可沈卓航那日被周曼清挑衅后亦是不好受。她自然不愿再遭人话柄。
“你若实在想吃家常菜,何不要周小姐做。一辈子时间,总是要学的。”
可苏惊蛰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只顾喝茶。
良久,她看向窗外,说道:“苏先生打算何时与周小姐成婚?”
“怎会有如此一问?”苏惊蛰分明意外。
沈卓航却不回答,淡淡笑道:“病中仍是不离不弃照顾左右。周小姐于你是位好女子。苏先生您该多对她上上心。”
苏惊蛰却突是脸色一沉,道:“那是我俩的事。”
沈卓航淡笑看着他,少顷,道:“我多言了。家中老先生可好?”
说到家中,他眼中却是有些无奈及厌恶,“已托人打点。吃点苦头是难免的。倒也不算冤枉。毕竟活生生的一条人命。”
沈卓航点头道:“做子女的……周顾周顾家中老人,多费些力是应该的。”
那苏惊蛰嘴角一扬,“这话从沈小姐口中说出,倒是神奇。”
沈卓航自然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笑道:“在外吃过苦头,才知道家中的好啊。”
苏惊蛰看向窗外,道:“那沈小姐可曾后悔当日的决定?”
窗外恰巧是喜轿吹锣打鼓的经过。又吵又闹,却是喜气。
“这样的话,说不得。时景不同,心境不同,遭遇也是不一样的。后悔自是无用功。”她不置可否的说道。自己心中亦没有个明确答案。
“你与当日大不同。”苏惊蛰感叹道。
“你也是。”
两人之间的话语虽是没有讲明。却始终带着一丝无奈的语调。这或许便是时不与人的缘由。
如今他身边有一照料周全的好女子,他又有何不满足的。却面对眼前这看似云淡风轻的女子有着些许不甘。但即便如此,却不能做什么。
回到家中,仍是一团乱。苏太太抱着年幼的弟弟哭丧着,早就把嗓子给喊哑了,却始终不停口,就这么日也哭,夜也哭。叫人不得安生。而弟弟分明是被吓到了,跟着一块哭。见到苏惊蛰回来,他奋力的挣脱苏太太的怀抱,跑到苏惊蛰身边求救似的叫着“大哥!”
苏惊蛰吩咐他赶紧回屋。
自己走到苏太太身边给她倒了一杯茶,冷漠的说道:“我已找人疏通打点过。风头过些,他们总会放人的。”
那苏太太哭哑着嗓子,说道:“惊蛰,这回是真要多谢您了。”
本是想去亲昵的拉他的手,却被他不动声色的避开。
他淡淡的说道:“您多休息休息。家里一团乱,药铺那也不能缺人。”
苏太太却依旧扯着手绢哭道:“药铺……我们家的药铺都被那老不死的败光了。他倒死赖着一口气活着,拖累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怜店不像店,开三天关两天的。家不成家,鸡飞狗跳哇。这眼瞧着大过年的,可怎么是好。”
苏惊蛰扶着自己的额头,只觉脑中烦躁。
分明是大好的晴天,他却显得有些恹恹,憋着气咳了几声,皱着眉,严厉道:“药铺那是我爹的心血。你们怎都要给我看好了。人手不够我回头给您拿些钱回来。但记住,千万别让那人碰着。”
“诶,诶!好咧,惊蛰你放心,这回我绝不叫他胡来!”苏太太赶紧答应着,怕是苏惊蛰要反悔那般。
正文 第二十章 家史
分明很喜欢宁波的悠闲惬意,可沈卓航却怎也忘不了公司的业务。每日基本都要与张会计通电话,询问着一些相关事宜。这自然是一种习惯,可却也是一种执着。
这日傍晚,她将将放下电话,沈老爷拎着他的鸟笼子走到她身边。
“卓航,你瞧。这鹩哥如今可是听话了。”
许是还记得那日沈卓航的取笑话。沈老爷拿着根小棒子便挑弄,果真这小鸟没叫他失望,表现的十分活泼,亦是配合着沈老爷的指挥。
沈卓航笑着说道:“爹您可是养鸟的能手。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你就是有能耐攻克了这些个小鸟。”
沈老爷满意的笑着将笼子放到一边,小心翼翼的用布将鸟笼子遮了个严严实实。示意沈卓航坐下,又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显然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他舒服的坐在椅子上,问道:“哎呀,这大冷天的,公司业务还是那么繁忙吗?”
沈卓航喝起茶,点点头,道:“是的。今年的年景特别的好。这年前年后想必都是要忙不停了。”
两人之间闲聊了一会儿,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正当沈卓航认真吃着茶里的一颗枣时,沈老爷却突然说道:“那公司可有何难处?”
她一下子被呛到,“爹怎有如此一问?”
沈老爷笑着说道:“做生意的人,又怎会在最忙的光景回家来。尤其这一路过来那么不方便。听说那船票可都是要提前几日买定才有的。”
“爹真是好眼界。”沈卓航苦笑。自己这一点花花小心思,原来早就给这老道的父亲给看透了。
随即,她放下茶杯,敛起笑,十分严肃的坐好。
说道:“的确有一事。卓航是万般无奈,才想到求助于家中。”
本就是憋了许久,一直觉得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如今,这沈老爷主动提及。那沈卓航自然心中感动,一股气把自己所遇到的问题全部都提了出来。
沈老爷在倾听的期间,手指一直是在桌子上不紧不缓的敲着,不会影响到别人的的说辞,却是他多年不变的习惯。听罢,他仍旧是原本淡淡的表情,并未动及声色。沈卓航心中带着期盼,十分紧张的看着他,大气不敢出。她相信,父亲以往也是在商海闯荡的,自然是该明白她的心情。
“我瞧着有些冒险。你不该如此急功近利。”
却不料。沈老爷思忖良久,竟是拒绝。
沈卓航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她皱着眉一直看着茶杯中已不再有袅烟升起的茶水。若能接受她的提议,那自然是最好的,可拒绝却也是意料中的。
良久,她无奈笑道:“不要紧。我再想办法就是了。”
沈老爷却把眉头一皱,道:“卓航,愿不愿意听听当年我主持大局之时,我们沈家的一些事?”
沈卓航心中有些疑问,怎说到这儿来了。但既然是在关键时刻说出来的话,必定是有用的。更何况,她对自家的家族史向来没个实在的了解,向来只觉得自家虽是做生意的,可却人人空闲。这分明十分奇怪。
随即说道:“当然。”
重新为沈卓航添上了茶,沈老爷缓缓说道:“我们这份祖业也已不是一代两代了。在前清之时,家族是靠着文房四宝与古董发家的。主要的,更是这笔墨纸砚的生意,当时真是称霸一方。后你爷爷又中了文举人,更一度得来儒商的美誉。”
沈卓航道:“向来只听说这徽州才是文房四宝最出名的地方。没料到我家也有这样的辉煌史。”
沈老爷笑道:“自然,那只止于前清。后来洋货流行,这生意也算是没落了。倒是洋人大举进京之后,连带着古董一块儿升值。到我这一辈,辉煌的就是古董了。”
“我年轻的时候,可是一位十分有抱负的青年。读过私塾,也上过最初兴办的洋学堂,自诩眼光独到超前。不过现在想来,却是太过鲁莽。”
回忆起当年,这沈老爷眼中泛起了涟漪。
在她记忆中,家中古董是不少,可却离着做生意有些大距离。想必同样没落了。向来这人吧,总是对自己曾拥有的一度辉煌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却对于那之后的落败显得讳莫如深。
“那时候,家中的古董做的声名远播,就连北平的各位达官贵人亦是特地派人前来观察购买的。一时间,倒是形成了万人空巷的局面。每天在铺子里人来人往的也不在少数。我就想,若是有了这么好的市场,便要好好运用一番。你应该没想过,我们沈家当年也是有一支船队的吧。不多,也就那么四五条大船。”
沈卓航称奇,道:“古董是特别的物件,承托别人运输总是不放心的。倒是没想到,靠着古董竟能做的如此之大。”
沈老爷苦笑,道:“生意是越做越大,有那么好几年的兴盛光景。如今住的宅子,以及收租的田亩,都是靠那时所赚得的一举购买的。可有起就有落,谁都想不到,北伐军来了。宁波沦陷了。世道不好,盗匪横行,去到北平的船舶一条条都被劫持。古董没了不说,那些个工人也是从此没了下落。那时候,我们自顾不暇,赔去了一大笔钱。铺子也是被破坏了个精光。”
沈卓航震惊,感叹道:“怎会这样。”
沈老爷如今已是淡然,笑着说道:“战乱要人命的,不仅仅是枪子儿。索性,沈家命不该绝,缓了过来,还能靠着田亩土地维持至今。可从此却也是下去了。打仗最凶的那几年,我们躲在山里的老宅中,我大病一场,对于做生意亦是提不起劲来了。”
他拿起自己的紫砂茶壶悠悠的喝了一口。
随即道:“你知道我想告诫你的是什么吗?”
沈卓航默默的回味着沈老爷的话。单单只是描述,家中曾有过的大船,她便知道生意究竟做的有多大。可再一看如今这境况,她也能猜到当初父亲摔得有多惨。
少顷,她说道:“战乱祸害人呢。”
沈老爷笑着说道:“天灾人祸,是不可避免的。却只是我们生意做太大,一下倾囊过多。如此一来,损失更是太大。如今是年景好,但又能好几年。江南一带虽是人杰地灵,可天灾人祸却是说不准的事。”
沈卓航默默的点头,原本心中的一团火亦是有些被浇灭的感觉。固然,父亲说的不无道理。以自己人生所体验告诫子女的,可都是血一般的教训真谛。
“一直说要你巩固家业。不求你再创傲人的辉煌。只要能守住便是最艰难的。如今,沈家的日子不算难过。比上不足比下实在有余。无谓去冒那风险。”
沈老爷规劝道。
一时间,沈卓航已觉自己哑然。
这一个晚上,她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虽是被告诫,可她仍旧是蠢蠢欲动,换一个角度考虑,曾经的沈家如此辉煌,虽无人逼迫她,可她是多么想再创一番。
第二日,她一早在院中找到了沈老爷,还未来得及开口,沈老爷便已笑盈盈的说道:“怎么。还是想要买船?”
沈卓航固执的点点头。
“真的不再多做考虑?”沈老爷唤她坐下,继续问道。
沈卓航把心一横,毅然决然的说道:“我不怕乱世!乱世造就的才是真正的英豪。若果真不幸被我碰到了。我会尽我所学,所能,坚守下来的。”
沈老爷笑道:“话说的是真漂亮。”
沈卓航憋着心中一团火气。如今,她只想成就一番事业。却只有一张嘴去求人。这怎是一句‘无奈’可以包括的。
沈老爷看着白莹莹的天空,道:“哎呀。这天是越来越冷了。绝不会只有一场雪。你这船票也是不好买啊。”
沈卓航有些失落,道:“没事。我提前几日去买好就是了。”
“拿着。”
却不料,沈老爷塞了张船票到沈卓航手中。船期就是今日下午的。
“爹……”
她有些愣住的模样。这是要赶自己走?
沈老爷笑着说道:“要买船,总要去联系船商。那可不是一月两月就能办妥的事情。若是麻烦,会叫你等上一年半载也不定的。你先回去吧。”
沈卓航皱眉,有些看不懂沈老爷这模棱两可的话,道:“爹,您的意思是?”
“想来我昨日那忆当年是忆错了。竟忘了自己女儿有同自己当年一样的固执与勇气。我没做成的。希望你能做到。”
说着,沈老爷又重新去弄他那只鹩哥。
良久,沈卓航终于是回味出了沈老爷的意思,始终是给了自己一次机会。沈老爷在他心中,原本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可如今,她才真真正正的了解到了这位‘闲人’,竟有那样辉煌的事迹。若不是年岁已高,且无争斗之心,沈卓航甚至觉得他会是自己最好的生意伙伴。
心中是感动,她哽咽的说道:“谢谢爹。”
船票在手,船期将至。因为临时要走,家中亦是起了些不小的波澜。沈太太责怪沈老爷怎就擅自做了决定,要好不容易归家的女儿走。但也无可奈何。略显生气,就连午膳都没有出来吃。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整理好了东西。沈卓航与家中长辈一一告别。最后来到沈太太的房门前。敲了门,沈太太唤她进去。仍旧在做着针线,十分认真的模样。沈卓航坐到她旁边之时,她已是缝完了最后一针,咬断了线头。
前两日还是零碎的布头,今日却成了一件漂亮的红色夹袄。
她拉起沈卓航比对了一下,笑着说道:“应该是正好的。身体也没见长,倒是消瘦了不少。”
原来这几日,母亲竟是忙碌着给自己缝制冬衣,沈卓航心中感动,握着沈太太有些发凉的手,道:“姆妈。倒是不必这么麻烦。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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