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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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皇帝-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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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小赖虫,小馋猫,好吃懒做的家伙。”高个子僧人嘴里咕哝着,手里的铲子舞得更快了。 
  清晨的阳光投在山野雪原上,映出淡淡的粉红色,而未照阳光的阴影处又泛出浅浅的蓝色,使银妆素裹的雪地显得多姿多彩。一顶绿呢小轿晃晃悠悠地顺着弯弯山路慢慢爬了上来,八名轿夫着红袍青靴,个个威武壮实。轿子前后还跟着数十名着风衣风帽的侍从。 
  “乖乖,看这阵势,这位香客必定大有来头,得,今儿个咱这慈善寺又能有大宗的收入了。”高个子沙弥连忙放下铁铲,双手合揖,迎上前去:“风雪严寒,有劳施主,请寺中安歇。阿弥陀佛。” 
  从绿呢轿中下来一位披貂皮大氅的年青人,黑色的狐皮暖帽上嵌着一颗大红的宝石,脖子上围一领火红的狐毛围巾,据说是用几十只火狐狸的腋毛缝制而成的,柔软异常,围在胸前仿佛里面藏着个小火炉子似的。 
  大个子沙弥见来人气宇不凡,忙退到一边,双手合什,从眼角偷偷打量着。八抬大轿,前呼后拥的,就连那些仆役侍从也显得那么有气派,沙弥心想轿中里的必定是一位老成持重的官令,谁知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此人额高而宽,眉宇俊朗,浓眉如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子令人不可抗拒的尊贵威严之气,英气逼人,可是,这少年的眼神中仿佛还有一丝迷茫。 
  “看来,这个富家弟子遇上了烦心之事,瞧他这气派又能有什么事让他心烦呢?”沙弥挠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他的修行还不深,不能够像师父那样能洞穿一切,所以他依旧只能是个沙弥。 
  “爷,雪地上滑,您走路悠着点儿。”披着狗皮风衣的吴良辅上前一步,放下了长长的衣袖,将右手臂高高抬起,正好成了福临的“拐杖”。 
  自从皇上拜望了海会寺的高僧憨噗聪之后,由于憨璞聪巧于辞令,与顺治帝相谈甚洽,少年天子仿佛突然遇到知音,不久便召憨和尚入宫问佛法大意,从此,佛教也打开了清宫的大门。顺治十年,北京地区的佛教徒对横行肆虐的天主教甚为愤怒,便聚资重葺毁于明嘉靖年间的城南海会寺,并请来临济宗龙池派四世法师费隐容的法孙憨璞聪和尚主持新刹。憨璞聪善于攀附权贵,他得知满族人对佛教并不感兴趣,便想方设法买通关节,用重金贿赂了少年天子身边的当红太监吴良辅。这一招果然灵验,没多久,少年天子趁去南苑秋猎之机,中途走进了海会寺,这一进,少年天子便不愿意再退回来了。对佛教近乎茫然无知的顺治帝将憨璞聪请进了西苑万善殿为自己详说佛法,这一说就是十天。于是,少年天子知道了,天外还有天。顺治帝欲罢不能,对佛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憨璞聪见时机成熟,便向当今佛界的宗门耆旧以及江南各大名刹的高僧如玉林诱、茚溪森、木陈忞、玄水果等逐一告知,从而使佛教的临济宗抢先一步在京城和紫禁城里站稳了脚。顺治帝一高兴,使敕封憨璞聪的“明觉神师”,派他住持憨忠寺(今北京法源寺)。 
  吴良辅心里也高兴呀,顺治的心性做奴才的摸得最透。他先让憨和尚在书肆和隆盛轩里出现,引起顺治的好奇,让他动心觉着有趣,而不是让憨和尚贸然去求见。因为皇上是什么身份,真龙天子呀,求见的人太多了,皇上既使肯见,过不了一两天的功夫,就会忘到脑后去了。而且,若是正经八百地引见,可能会让汤若望紧张,这个鹰鼻鹊眼的洋鬼子心眼儿多着哪,他能让佛教人宫抢夺他的地盘?吴良辅对汤若望的洋教早就看不顺眼了,他那天主圣母什么的,能抗得过中国的如来佛观世音?别人不知,吴良辅心里可是清楚得很,皇上和太后之所以如此看重汤若望,除了这人有些学问,人品不坏,更重要的是南明永历政权也信洋教,要争夺天下招降永历政权,起码也得做做样子尊敬洋教,这叫国家大事!可是,眼下孙可望已经归顺了,永历眼看也就要玩儿完,因此说,洋教在清廷里的地位也就该被佛教所取代了。吴良辅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这些他已经参透了。今天,吴良辅是陪天子来拜见浙江湖州报恩寺的住持玉林琇的。 
  说起来,吴良辅和玉林诉又里应外合布置好了一个圈子,让顺治帝迫不及待,“自投罗网”。随着对佛事的了解,顺治已不满足仅与憨和尚谈禅了,于是便遣使南下宣诏,请玉林诱入京说法。玉林诱十八岁循入空门,仅仅数月,便悟道得法,二十三岁成了报恩寺住持。他“出世”之早,为禅门罕见,倍受佛门弟子尊敬。在他住持之下,报恩寺寺境清肃,道风严峻,为一时典范,加上憨璞聪的竭力推荐,终于引起了顺治帝的好奇和兴趣。如果临济宗诸僧能得宠于大清皇帝,那么这一门派的发扬光大将是无可置疑的。但玉林诱已经吃透了少年天子的心思,他借故自己“卧床不起”、先母未葬等等,迟迟不赴诏,而顺治却并不恼怒,只是再三敦促。由于当时江南士人多不满异族统治,对满族人统治的大清有着广泛的排斥情绪,加上世俗之隔,有大量的汉人文士遁迹于禅门,崇尚遗民风节,而佛门之中也一向有所谓的高僧“谢宠忘荣”之说,因此玉林琇故作清高,生怕影响了他在江南士人百姓中的声望。现在时机成熟了,玉林琇才姗姗起程,少年天子等得实在是不耐烦了,这不,不顾天寒地冻亲自拜望玉林诱来了。 
  人创造了宗教,而非宗教创造了人,因此宗教的根源不在天上而在人间。佛教反映着中国现实社会的诸多苦难,并且为人们“指出”了一条脱离苦海、寻求来生幸福的通径。顺治帝一向多愁善感,他在十字架下没找到光明之路,却在佛门中看到了曙光,他相信他的痛苦——爱别离、怨憎恨之苦可以在佛教中得以消除。 
  福临边走边想穿过了前殿,踱进了大雄宝殿,宝殿全塑着佛祖金像,右边是有求必应坚毅严肃身骑百象的普贤菩萨,左边是聪明睿智笑容可掬跨着雄狮的文殊菩萨。大殿两侧是瞠目龇牙,形态各异的四大天王。此时殿内无一闲杂人员往来,正中供桌上青灯长明,烟雾缭绕,只有轻脆的木鱼声在高旷的大殿里回荡。奇怪,在这神圣不可亵渎的殿堂里,福临的脑子里竟出现了另一幅不堪入目的画面来。 
  满族人崇信喇嘛教,自然喇嘛庙是随处可见的。而喇嘛庙里最常见的则是欢喜佛——即牛女鎏金佛,此佛全身为一金牛与美女交媾之形,牛头圆眼嘴脸狰狞的欢喜佛身下压着一个美貌女子!此外,还有男佛女佛,每一对都是相对着的,或坐或立或卧,奇形怪状,荡人心魄。此外还有鬼神殿,中间供着身长两丈的恶魔,长着人的人体狗的脸面,头上还生出两条两角,怀抱一个裸女,做押蝶之状,妖态百出。而且恶魔的脚下还踏着许多裸体的女子。说起来,这西山上原先就有一座喇嘛庙,只是庙里的喇嘛无恶不做,早已臭名远扬…… 
  “佛祖在上,受小的一拜!”吴良辅“嗵”地一声拜倒在地,喃喃的祷告声打断了福临的思绪,刹时他的脸色鲜红,心嘭嘭地跳了起来。瞬眼醒悟过来的福临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而羞愧难当,在高不可攀的如来佛祖面前,堂堂的大清天子突然间觉得自己是这么的渺小,这么的庸俗。佛法广大,宇宙无限,身为皇帝,也有七情六欲,也是苦海中的凡夫俗子,好比大千世界里的一粒尘埃,浩瀚星空中的一颗流星,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卑不足称!与佛祖相比,人的生命太短暂了,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奈何? 
  福临的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悲哀,双腿一软竟也跪在了蒲垫上,拜倒在了至高无上普度众生的佛祖脚下,将头低了下去。这一拜,露了馅,福临穿在里面的明黄色龙袍的衣角露了出来,敲木鱼的老和尚惊喜地喊道:“万岁驾到,贫僧有眼无珠,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福临一怔,见被他识破了身份,索性脱下皮大氅甩给了吴良辅,对老和尚说:“朕特来拜望玉林诱大师,烦请大师出来相见。” 
  “大师已恭候多时,请万岁随贫僧到后院去。” 
  福临有些不悦,心里说玉林诱,你的架子也太大了吧?三番两次请你不来,来了却又避而不见,唉,朕真是着了魔了,竟被你这个和尚牵着鼻子走。没办法,就再忍耐一下吧。 
  福临轻轻叹了口气,跟着和尚往里走。吴良辅心里高兴,扯着嗓子喊道:“皇上有旨,今儿个慈善寺关闭山门!”随行的轿夫立即四下散开,在寺里众多的屋宇前后兜起了圈子。扫雪的两个沙弥互相看了一眼,咕嘀着:“原以为来了个有钱的主儿,这倒好,天底下最有钱的皇上来了却是一个子儿不掏,还得关了山门,这香火钱可从哪儿来呢?” 
  难怪刚才福临在大雄宝殿里会走了神,原来这慈善寺的前身叫魔王庙,果然曾经是一座喇嘛庙!只是经过济临宗门下僧人们的修整和重建,才使原先的阴霾鬼魁之气荡然无存。而翻修过的藏经楼、念佛堂与方丈室等,都显得非常幽静和古朴。阳光下,覆盖着积雪的苍松在微风中抖动着被压得弯弯的枝条,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和空旷,除了脚踩积雪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之外,仿佛一切都凝固静止了似的。福临不觉屏住了呼息,神色渐渐庄重起来,他甚至意识到在这样一处超然化外的地方,要忘却尘世似乎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这里是玉林诱的临时禅房,窗明几净,长几上摆着几卷经书和纸砚,禅床上盘腿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和尚,若不是他颌上几络雪白的长须,倒像是一个十几岁孩童的模样,四个字便可概括:鹤发童颜。 
  福临进了禅房之后第一个感觉是阴冷,奇怪,这房里居然连个火炉子也不生!这和尚来自江南,他能受得了北地的冰雪严寒吗?这和尚原来貌不惊人,难怪不肯入京,他的这副尊容可真有些登不了大雅之堂!福临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两句诗:“只疑云雾窟,犹有六朝僧”,又想起了汉人故事里与白蛇精作对的法海和尚。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玉林诱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一指对面的竹椅子:“请坐!” 
  福临心里一慌,连忙就坐了下去。“哎哟天神,好凉呀!”可也是,大冷的天坐竹椅子,让这位皇帝如何受得了?唉,要是披着那件狐皮大氅就好了。但,这玉林诱为什么就不冷呢? 
  福临与玉林琇的目光终于相遇了。只这一瞥,少年天子的心灵便受到了深深的震撼!玉林诱那稳如泰山的打坐姿态,长眉疏髯,清瘦安详的面庞,细长的眼睛中射出的超凡脱俗的光芒,令一直心神不定的福临顷刻间变得心悦诚服了,他规规矩矩地垂手坐着,身子绷得笔直,像是一个犯了错误诚心接受老师训斥的学童。 
  “朕想前身的确是僧,如今每到寺院禅房,见僧家窗明几净,处处洁净,总是好生羡慕不忍离去。说来也怪了,朕宫里差役奴婢数百上千人,怎么就不觉得如这般清爽洁净?” 
  “老油看来,皇上乃佛心天子,若久修梵行,定能修成正果。” 
  “朕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师解惑。”福临认真地看着玉林琇:“从古治天下,皆是祖祖相传,日理万机,不得闲暇。朕祖上信天神,奉喇嘛,而朕却好学佛法,这却是为何?朕是从谁而传?” 
  玉林琇眼睛一亮,仿佛紧紧地摄住了福临的魂魄,循循善诱:“老衲观皇上乃是金轮王转世,夙植大善根、大智慧,天然种性,故礼佛信佛不化而自善,不学而自明,故为天下之至尊,南面而有天下,向明而治也。” 
  能得到高僧如此的夸赞,少年天子心里好不得意!因此,福临随口说道:“朕已有皈依我佛之心,但一时又抛不开凡尘。请问大师,朕是了却尘务再皈我佛,还是抛却尘务,即皈我佛呢?” 
  “尘务未了,凡心不净,即便皈依,亦难成正果。以老衲之见,皇上不如了却尘务之后,再皈佛门,日后一定可成正果。” 
  福临听得直点头。说得也是,他身为大清国皇帝,怎么能放弃江山社稷呢?他一直还有志于与历史上的明君们一比高下呢,未见分晓,他自然不甘心就这样循入空门。可见,老和尚玉林诱很了解自己的心思。因此,福临轻轻叹了口气:“朕极不幸。五岁时先太宗早已晏驾,皇太后仅生朕一身,又极娇养无人教训,因此年幼失学。直到九三谢世朕亲理朝政时,才发觉读不懂汉臣的奏章,那时候已经十三岁了。” 
  小沙弥早已献上了热茶和几盘水果点心,福临趁热喝了一口,顿觉唇齿留芳,一股热流直涌心田。“好香,好茶!” 
  玉林诱那过于严肃的脸上突然现出了笑意,扬声喊道:“慈翁,将炭炉子搬进禅房来,再给皇上添一个狗皮褥子!” 
  福临一乐,挠着头皮:“敢情方才大师是考验朕?天神,若大师你在冰天雪地里让朕跪听训戒,朕也不得不从啊!哈哈!” 
  一位身披大红销金袈裟的和尚一手拎着一只炭炉子应声而入,顿时禅房里变得暖和了许多。 
  “皇上,这位是老衲的大弟子茆溪森,人称慈翁和尚。” 
  “茆溪森?朕好像在哪里读过你作的偈语,写得实在是绝妙。人生如梦又如戏,生有何欢死何惧?如梦似幻何所依,梦醒却又在梦里。” 
  茆溪森见自己的偈语竟被顺治皇帝随口吟出,心中一喜,乐得嘿嘿直笑。他的相貌比其师傅玉林诱要中看多了,但是,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玉林诱忽然说道:“人生百年,电光石火;本无一物,何染尘埃?随心到处,便是楼台,逐意行时,自成宝相。老衲看来,皇上参禅悟道,决计不难。” 
  福临心头一震,定定地看着玉林诱。其实,方才自己所说皈依佛门完全是一时之念,随口说说而已。而现在,自己与玉林诱师徒二人竟是如此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这岂不是天意?岂不是缘?再说,这老和尚口口声声自己将来一定能得道,不如就拜他为师吧。于是,福临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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