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轻刺客面无表情,目如寒刃,他虽自恃武功高绝,但又怎能不知箭雨之中脱身之不易,更别提什么行刺了。若想脱身,今日功败垂成已成定局了;若再犹豫,恐怕脱身亦难。
一念起,他便立刻转势向出口攻去,那里眼下反而正是最薄弱的环节,于是顷刻之间便给他冲出,众人打不过他,捉他就更不可能了,眨眼之间便看他身形已窜出数米,有几个弓箭手趁机放了几箭也都落空,再过一瞬,那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行馆中顿时一片安静,除了片片血迹和各人身上的伤,简直就像做了个噩梦。每人都长松了口气,尤其是慕容博,心下不禁万分庆幸今日遇上的不是个极端的亡命之徒。骤然放松,几乎人人力竭,顿时瘫倒了一地。
党羡之扶着桌子喘了几口气,对慕容博道:“你没事吧?”慕容博活了活筋骨,浑身从上到下就没有一处不疼的,虽基本未受剑伤,但全是跌打之中淤积的伤痛,他说:“我没事,殿下受了伤,得尽快让人包扎一下。”
党羡之抬了抬手,扭头去找晚清,结果里里外外怎么看也没看到。这过程中他顺便找了一下老爹,结果同样没看到。
党羡之莫名一阵火大,最后看到缩了那一屋子的太监宫女,不由提剑指着他们喝道:“人呢!?”
一干人被他吓傻了,支支吾吾更加说不出话来。这时那小太监从院外悄悄溜进来,躬身道:“殿下息怒,陛下在安全处藏着,请随奴才来。”
党羡之由他带路向后院菜窖走去,宫女太监们见杀退刺客危险已过,也不禁都跟在后头去接皇帝,慕容博也领着那些还愿动弹的侍卫们找了过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全挤到后院里去了。
那小太监又叫了几个人帮忙搬开石板。晚清正盘腿坐那儿百无聊赖地闭着眼抠手指头,骤然便觉头顶一亮,再看去时,依稀能认出那个小太监的脸晃过。她知道危机解除,赶紧爬了起来,对皇帝说了声“我先上去”便蹭蹭爬了上来。
晚清一上来只大概看到许多人都围在旁边,党羡之没事,慕容博好像也没事。她便转头趴在窖口向下喊道:“你们扶着他上来。”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菜窖那个黑洞洞的口,慢慢的老皇帝的脑袋冒了出来,院子里不由一阵骚动欢腾,晚清伸手扶住他胳膊,直待他一步步渐渐走出来。等皇帝安然站到地面上,慕容博连忙跪倒,道:“皇上万岁!”
所有侍卫太监宫女还有两个老道士都呼拉拉全跪了一地。晚清顿时傻眼,她就算自己想跪这膝盖恐怕一时也不大听话。她惶恐地看了看党羡之,党羡之也还站着,笑而不语地望着她。幸亏皇帝不摆谱,很快略抬了抬手,声音十分疲惫苍老:“平身罢。”几个宫人立马上前掺他。
党羡之道:“这是你干的?”
晚清到这会儿也还不知道这事干得是好还是不好,或者又好又不好?她只得点点头:“嗯。”然后看着党羡之一条袖子下半截几乎被血染透,浑身上下都血迹斑斑,连额角也好像被划破了一道伤口,这伤看着就让人后怕。
她凑上去仔细看了看,正想说要赶紧处理一下的好,党羡之哈哈笑着一把抱住她。晚清见他高兴自己也不由笑了,也不觉得他一身的血腥味,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说:“你没事就好!”
慕容博微微一愣,其余人也都是一愣。有的人眼尖看出她是个女的,有的人还没大搞明白情况,见此情景心里都不禁想:这二皇子最近又喜欢玩兔爷了……
☆、24。初露端倪(上)
玉龙山中。
天行馆就像莫名其妙遭了一场劫难,除加派人手轮班将皇帝层层守护在眼皮子底下外,其余都各自去休息整顿不提。
慕容博匆匆梳洗清理一番换了衣服后便又急急来见党羡之,晚清正在给他包胳膊,手肘上那伤原本倒也不重,就是他强动之下难免流血过多,看上去便很吓人了。尽管如此晚清还是小小地抽了口凉气,伤口疼则疼矣,留道疤也是在所难免了,党羡之养尊处优惯了,身上小磕小碰的伤疤倒是有点,可这么正经的剑伤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党羡之道:“怀远,今日多亏你了。还有众将士们,我会禀明父皇,请他论功行赏抚恤。”
慕容博躬身说道:“这是臣下们的职责,不敢稍居寸功。”他始终眉头不展,犹豫一番又道:“今日那刺客武艺高绝,实是罕见,我想多半是早已悄悄潜上山来,看到我们正在密布防卫,怕以后再无更好的机会了,便突然发难。今日一役,我们损失惨重,却教他全身而退……若不是殿下亲自赶来,重新部署,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殿下料事如神,臣愚昧不通,大意至此,真是罪该万死。”
党羡之笑了一笑,只说:“功过是非大家都瞧得清楚,你就不必多虑了。也不知皇上他老人家意下如何,是要回宫过舒服日子还是继续在此当神仙,你且先打起十二分精神守着罢,这几天就多多辛苦了!”
慕容博也不再多说,又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党羡之话虽说得轻巧,心里却不全是这样。他自己也想不到今天能奇巧无比地赶上这么一场仗,稍晚一天两天个把时辰的便都可能酿成大祸,实在不能不说是有些侥幸。他顾虑着党熙之不欲多让人知道的意思,便没对慕容博说破其实真正会料事的是你那太子殿下。
晚清也是又惊又惑,见四下无人,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大哥好神呐,他怎么就觉得你老爹会有危险?让你来简直太及时了啊。”
党羡之苦笑道:“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朝廷政治若深究起来,可说是盘根错节波诡云谲,大哥他历练久了,或许能看得出咱们旁人不察的东西来。况且他对父皇的大事小事就连生活起居了解的也比我不知多多少倍,心有灵犀,就算只是有所预感,那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我自己之前其实和慕容博一般想法,绝想不到父皇此次出宫居然能遇上刺客啊。”
晚清想了一想,道:“你觉得这里面有大事……?”
党羡之道:“皇帝遇刺可从来都不是小事啊,只是不晓得还会牵连出什么。”
“那怎么办?”晚清心想:说不定是要造反的,或者就是恐怖组织闹事,又或者单纯是人家武林高手无聊了找刺激……
“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啦。”党羡之起身拉着她说:“你陪我去看看父皇怎么样了。”
晚清一个挣脱,坚决地说:“不去,早晚让他惦记起来我推他下菜窖的事儿,而且那动不动就要下跪磕头的,我还没练会呢。你知道我不是不尊重他,只是……还没习惯。”
党羡之玩笑道:“那你去换个女装,我就说带他儿媳妇来看他了。”
“哼!”晚清听他这么说脸一红,越发躲得远,口中催道:“你快去快去,爷俩好好叙叙旧加强一下感情什么的,有我这外人在就不方便啦。”
党羡之也不勉强,留她自己呆着,便出门看他父皇去了。
皇帝刚刚被伺候沐浴回来,他这一天被刺客的事震得不轻,方才泡澡的时候居然又莫名其妙呛了几口水,如今瞧起来,那一副头发灰白脸色枯黄周身上下黯淡无华毫无丰神的模样,简直像是突然苍老了好几岁。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仿佛显露出一种每况愈下甚至将要油尽灯枯的势头,在他初初离宫时还全不是这样的。党羡之心头一震,对自己这想法或说发现感到一阵恐慌。
皇帝被人扶着慢悠悠地坐下,眼睛灰扑扑地看了看党羡之,低哑着嗓子喃喃说道:“皇儿,今天幸亏你来啦。”
党羡之喉头一梗,清了清嗓子说道:“父皇可愿回銮?”他平素向来不爱在这种事上多费唇舌,此刻却心中暗想哪怕这次要费力劝他一回也最好能把他给劝回宫去。
没想到皇帝竟十分爽快,缓缓点了点头,长声叹道:“回宫吧,是该回去了……”
党羡之见此即刻派人把信儿送回了皇城。
党熙之了解之后,于当日情形也是大为震惊,然眼下皇帝平安且愿意回宫,那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事发不出一日,便有两千御林军又连夜开往玉龙山,两天便到,原地休整两日后,和前一批护送皇帝前来修行的人马暂并一处,共同护驾回銮。
党羡之问晚清是愿意和他一道再回去一趟还是在流水别苑等他,晚清想自己一人在那儿也是无聊,便和他一起随着浩浩荡荡的回城大军出发了。
五日后皇帝顺利回到宫中。这一去一回前前后后不过仅一个月上下。
又过两天,颁下旨来,慕容博护驾有功封忠勇伯爵位,官升一级,另有赏赐若干。他麾下将士几乎皆提级受赏,不幸殉职者一概优抚。连晚清都被赏了金银珠宝首饰一大堆,足以让她从头到脚把自己装扮成一棵大圣诞树。相比之下,党羡之所得赏赐听起来就跟玩似的——奖赏宝物十二件。两个老道士最亏本,党熙之悄无声息地直接送他俩吃牢饭去了,皇帝偶有问起,余人皆说不知。
晚清一个挨着一个看那十二件宝贝,不由和他开玩笑:“哎,你老爹怎么不给你升官呀,尽弄些玩的东西给你?”
党羡之笑道:“我是亲王,那些虚名空职也已白白担了不少,再给我也不要了。”他拉过晚清一本正经地说:“你还真别小觑了这些个玩意,且不说价值连城,也的确算是世上难求的宝物,你仔细瞧瞧那个。”说着指了指一个巴掌长那么高的小白玉瓶。
晚清见他特意说起,不由仔细去看。
这小玉瓶初看之下除了细腻无暇清新可爱似乎也没什么长处,不料她拎起来细看时,瓶子里竟有响动之声,从手感也发觉内里装着东西。她眯着眼从细狭的瓶口看进去,原来瓶内有一堆浑圆光洁的玉珠,这些玉珠大小质地都是一般无二,和这瓶子也像是同种玉材。玉瓶小巧,瓶壁更是让人觉得光滑薄脆不已,晚清小心翼翼倾倒,却是一颗玉珠也滚不出来。
她讶然道:“你不是要告诉我这是一整块玉做出来的吧?”党羡之挑眉笑道:“不然呢?”
晚清小心放下玉瓶,觉得手上已沁出一层薄汗,由衷叹道:“鬼斧神工!你爹和你哥果然知道怎么疼你,给你的都是最实在的……”
☆、24。初露端倪(中)
堆云阁上。
一风韵尚佳笑容柔和的三十来岁美妇正在给桌旁静坐的一个年轻公子斟茶。
人人皆知,能上到这堆云阁顶层来的,都不是一般的主。云献舞姑娘名噪一时,眼界极高,能叫她看在眼里的人屈指可数,前些日里便与二皇子殿下同进同出甚是亲密。
连王专横自我,他既看上云献舞自然不许旁人再染指,而献舞姑娘投桃报李,也不惜为他轻纱封面,似乎颇有收山从良之意。
可不知为何连王突然之间冷落了云献舞,有人说他早另寻新欢了,又有传闻说他其实真正喜欢男人……总之这堆云阁上一度冷清了好久。
有人想煞美人,也曾试图来看,但云献舞仍不露面,除了有天出了堆云阁然后抱了架琴回来日夜弹奏,此外便时时闭门不出。余人忌惮连王权势,眼下摸不清局势也不敢逞强,最多茶余饭后嘀咕几句,不想今日又有人明目张胆拜在她石榴裙下了。
这美貌妇人脸上带笑,不急不缓说道:“慕容公子,哦不,是慕容爵爷,您上月还来看了我们献舞姑娘几回,怎么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来,我这还正纳闷着呢!”
这敢来拜倒的年轻人正是慕容博。此时才是清早,街面上都还没热闹起来,堆云阁里更是一片冷清寂寥,使那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明亮清晰。
慕容博神色中略带拘谨,礼貌回道:“前些日子一直有公务缠身,不在京中,因此不能前来。”
他曾护驾出京,城中人人皆知,这美妇人不过照常问候一番,听他这么说,忙笑道:“哎呀可不是吗,您是万岁爷面前红人,自然是日理万机了!断不会是把我们献舞姑娘给忘了,我就知道,否则姑娘可要伤心了,她这常常惦记着您呢!”
慕容博一听此话忙看着她问道:“真的吗?那,她肯见我了吗……洪老板?”
这洪老板脆声笑了笑,道:“您先别着急呢!想不到爵爷还是这样一个痴情种子,真是难得。”她略放低了语调,声音更柔和了,接着说道:“献舞姑娘心情一向不大好,这您也是知道,想必也能理解一二的。唉,我们都是命贱福薄的人……”说到伤感处不由略一停顿,立马又转笑了:“您看这一大早的就赶来,实在是让人又惊又喜,您先且坐着喝杯茶,我这就去跟献舞说一声,她呀保管高兴见你!”说着在慕容博肩上轻轻拍了拍。
慕容博感激地点了点头,洪老板便笑盈盈地出门去了。
说来实在是天意弄人,当日慕容博追着晚清在万花楼一不小心看到云献舞后,顿时惊为天人,自此竟然始终心里念念不忘,连梦里都常是云献舞的姣容倩影。他也曾偷偷来过几次想要见她一面,云献舞始终未肯。
慕容博一世正直忠恳,原本来这烟花孟浪之地心里便愧惭得很,那死缠烂打取悦美人的事更是做不出来的。这回好不容易伴驾回来,心里忍不住,巴巴地就又跑来看她了。
且说那洪老板出门去后便转而去敲云献舞的门,也不等里面有所回应便推门进去。云献舞正静静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站着丫鬟正为她盘发。洪老板关了门后笑道:“献舞妹妹好大福气,慕容公子,现今是慕容爵爷了,他可又找你来啦。”
云献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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