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的又拿出上等茶叶来,泡了茶亲自送来二楼,只在门外说话:“楚少夫人安心歇歇,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搅。”
“有劳掌柜了。”明玉客气了一句,又说了要买些凝神静气的香料,那掌柜忙说亲自去配。
落英端了茶盘进来,笑道:“还是第一次来香料铺子呢,虽然是楼上,却也这么香!”
这倒是实话,鼻息下缭绕着香甜的味道,却甜而不腻,仿佛置身花海,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起来。举目打量四周,厢房布局也格外雅致。想必这也是专门为女眷提供的落脚地了,虽然很多爱香之人都会配香,不过徐家的香料之所以享誉盛名,却不是香料比别的香料铺子香料好。主要是香料的配方,便是懂香之人,拿了回去,也不是轻易就能配出来的。
想必楚云飞、衍哥一时半刻不会回来,厢房设了软榻,落英仔细拾掇,明玉就歪着养神。竟迷迷瞪瞪睡了过去,大抵是这两日不曾好生休息,才睡过去便做起梦来。梦见那个时候,明珍的诬陷。即便在梦中,当初的感觉却活灵活现,梦里纷纷杂杂,一会子是三太太怒火中烧的摸样,一会子是陈老太太淡漠的模样,再来便是青桔……
明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就瞧见落翘拿着手帕替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担忧地问:“姑奶奶又梦见青桔了么?”
落英送了茶来,蹙着眉头:“姑奶奶许久不曾做这样的噩梦了,不晓得是不是香料的缘故,奴婢已把香炉盖上,开了窗户。”
明玉坐起身来,当初遇上那事,她初初惊慌失措,后来有段日子也时常做这样梦,梦见自个儿横尸乱坟岗。醒来便是一身冷汗,再后来却实实在在很少做这样梦,她不由得扶着额头,吃了一口茶定了定心神,问道:“爷他们还没回来么?”
正说着,就传来衍哥的声音。
落翘忙替明玉理了理衣裳,又拿出随身携带的梳子替明玉整理了头发,就瞧见衍哥满脸通红,欢快地跑进来。跟在后面的云妈妈,手里提着个食盒,笑道:“这是南街很出名的凉糕,衍哥觉得好吃,特意又买了几份,让少夫人也尝尝呢!”
明玉见衍哥满头是汗,拿了手帕替他擦了,衍哥很兴奋,嚷嚷道:“真是很好吃!娘亲也快吃吧!”又扭头朝落英等丫头道,“大家都买了,是衍哥让爹爹买的。”
这么一闹方才的噩梦散去,云妈妈揭开食盒,顿时扑来阵阵香味儿。等大伙都吃过了,楚云飞才进来,明玉替衍哥擦了擦嘴,瞧了瞧天色,起身回去。
才上了马车,衍哥就哈欠连天,楚云飞抱起他,他便沉甸甸地睡去了。楚云飞低头盯着衍哥,不晓得是不是光线灰暗的缘故,明玉总觉得楚云飞心事重重。
一路无言,到了等马车在二门外停下来,衍哥竟揉着眼睛醒来了,等楚云飞抱他下去,他便立即朝后面那辆马车跑去,指挥着大伙将买的东西拿出来,就催促着大伙快些拿去给祖母。楚云飞瞧着也不制止,眼角爬上笑意。
明玉见他心情大好,忍了一路这会子才问出来:“方才咱们在街上遇上的什么人?”
楚云飞笑容立即淡了几分,迟疑着淡淡道:“没什么,不过一些地痞罢了!”
可瞧着分明不像,楚云飞不是没有气量的人,果真是普通的地痞,如何自那之后,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明玉秀眉微蹙,来不及再问,楚云飞牵起她的手,笑道:“咱们也快些,没得所有功劳都让衍哥给占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只是,等他们两口子赶去秦氏屋里时,形势已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衍哥洋洋得意,让丫头们把买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扬声宣布:“这些都是衍哥买给奶奶的!奶奶不信,就问云妈妈,云妈妈可以作证!”
秦氏早已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见衍哥脸蛋儿红扑扑,忍不住亲了他一口,望着满桌子的东西,笑呵呵问:“今儿高兴不高兴?”
衍哥只点头:“爹爹还带衍哥去看了杂耍,那些人好厉害呢!”
说着又想起一事来,忙叫云妈妈把另一个食盒拿出来,扬着小脑袋朝秦氏道:“这个可好吃了,衍哥就叫爹爹多买了些,给奶奶带回来,奶奶快吃吧!”
云妈妈把食盒打开,除了有秦氏的,还给莲蓉等今儿没跟着去的所有人都带了一份儿,虽然不是多金贵的东西,可心意比金贵。莲蓉等人哪有不高兴的,便是回来路上颠簸,有些已稀烂,大家伙也吃得津津有味。瞧着众人都十分高兴,衍哥很有成就感。
明玉随着楚云飞上前见礼,秦氏笑着点头,略问了两句今儿上街的情形,明玉、楚云飞来不及说话,坐在她膝盖上的衍哥就滔滔不绝起来,恨不能将今儿所见所闻都告诉秦氏,只是,“可惜奶奶没去,娘亲也没去街上看杂耍。”
大抵这是他唯一感到失望的,秦氏慈祥地笑道:“改日咱们去城外,就一家子都去好不好?”
衍哥复又笑起来:“奶奶说话要算话,不算话,要长长鼻子。”
“好好好……”秦氏连连点头,让莲蓉拿了牛乳羔子来,衍哥吃了,顿时就安静下来,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秦氏也不免叹了一声,云妈妈笑道,“今儿下午哥儿没怎么睡,这会子睡了,等会儿月亮出来,叫他起来,今儿在街上还买了烟花盒子,他惦记着呢!”
今儿是团圆节,楚云飞离家三年,一家四口过得第一个节日。明玉陪秦氏说了一会儿话,便回房换了衣裳,张罗晚上的事。虽然人不多,无论如何也要热闹一番。还有云妈妈,跟着她们在淮安待了快两年,这一回来了京都,家里人手少,也不得闲家去。
便让落英去替代云妈妈,让云妈妈家去过节。
中秋节赏月,晚饭时辰也推辞了一些。这一处宅子不宽敞,三进右边却有个地势略高的八角亭,那一处原本就是个花园子,明菲帮他们收拾宅子时,也把花园理了理,地方干净宽敞,八角亭下面一块空地,另一旁不大不小有个小池塘,亦算是临水。
厨房两位婆子下午就开始筹备晚饭,等明玉指挥者其他人将八角亭拾掇出来,摆上桌子板凳、屏风等,已暮色降临,到了掌灯时分。落翘指挥着阿阳、阿寻把灯笼挂上,秦氏就牵着衍哥的小手走来。
明玉上前见了礼,笑道:“家里上上下下算下来也不过三桌人,我就想着不如让莲蓉她们也在这里凑热闹。”
衍哥见这里布置一新,很有节气的味儿,便雀跃起来,扯着明玉的衣角直问:“有没有衍哥爱吃的芙蓉糕?”
恰好菊香提着食盒来,听见问,立即笑道:“晓得衍哥爱吃,今儿做了几盘子呢!”
说着将食盒放下,朝秦氏和明玉施了礼,道:“十姑奶奶下午打发人送了些月饼来,还送了一坛陈酿。”
秦氏鲜少饮酒,今儿便是应景也要吃一两杯,明玉便吩咐菊香去把酒温着。一时楚云飞换了家常服赶来,饭菜上桌,也不要丫头们服侍,让她们自去另一桌坐了,热热闹闹吃了晚饭。原以为今儿天气不好,见不着月亮,却不想他们吃了饭,一阵凉风吹散云朵,便露出那如玉盘挂在苍穹的圆月来。
明玉不觉想起楚云飞不在的这三年,每逢节气,四太太怕她们寂寞,皆请了她们去过节,然而一回到屋里便是满屋子冷清。而在外的楚云飞,这三年又是如何过节的呢?
想到这里,明玉不觉将目光移向楚云飞,不想楚云飞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触及到明玉的目光,抿着的嘴唇弯起个弧度。许是光线的缘故,那一笑竟让明玉错不开眼。这三年楚云飞身上最大的变化是,看人的眼神愈发犀利,不笑的时候比从前看起来更凶,因此衍哥才怕他,可这会子,那笑却那般温柔,亦如圆月散发出来的柔和的光。耀眼却不刺眼,又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绳子,牢牢地将她的目光牵引过去。
“爹爹,爹爹,衍哥要看烟火!”
楚云飞低头摸了摸他的头:“爹爹去放,你乖乖儿在祖母、娘亲身边。”
衍哥点点头,不多时几声巨响,天空中便点缀上火树银花,一朵接一朵璀璨绽放,衍哥高兴地一边拍手一边跳。明玉生怕他不小些摔下亭子,忙将他抱在怀里。等放了烟花盒子,衍哥就开始揉眼睛了。
时辰不算早,秦氏见了就道:“大伙就收拾收拾散了,今儿也算热闹了一天。”
云妈妈家去,明玉怕衍哥晚上闹着秦氏,就说带衍哥跟他们睡,秦氏一想,点头道:“也好,他们父子才亲近起来。”
回到屋里,给衍哥洗澡也没能将他闹醒,倒是明玉和落英、落翘皆出了一身汗,好容易把他放去床上,明玉又洗了个澡。从净房出来时,楚云飞已歪在榻上读书,身上换了睡袍,腰间随意系着带子,明玉不觉好笑。
其实,这么看楚云飞倒是一点儿也没变。随手给楚云飞重新倒了一杯茶去,就着榻前的杌凳坐下来,才发觉楚云飞的目光虽落在书上,眼底却无一物。
明玉叫了一声,他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迟疑着扯了扯他的衣袖,楚云飞才猛地抬起头来。
明玉蹙眉:“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若说有事儿,除了他的职务安排,便是直估楚家的事儿了,不过这两件事都不至于让他这般。
“我还是想争取,咱们回南京如何?”
明玉松了口气,大抵是因三爷说太老爷想回南京,他也觉得秦氏嘴里没催,心里却一直盼着。其实,秦氏的心思明玉如何不知?
“你若觉得时机成熟,咱们就回去。只是,大老爷、二老爷那边却有些麻烦。”
楚云飞道:“咱们如今回去,也不必非得把户籍也迁回去。”
也是,若他调任南京,家眷随行也不是不可。明玉笑道:“若是能回去,娘必然高兴。”
楚大夫人一方面害怕当年的事再度让他们受了牵连,一方面又不愿轻易放过他们。若楚云飞此刻把户籍迁回去,那么前者就不必担忧了,楚大夫人势必会牢牢抓着他们不放,且愈发肆无忌惮。
眼下看来,这才是权宜之计。
只是,“你说过,南京如今并没有空缺。”
楚云飞似是拿定了主意,道:“我明儿去见见韩大人、安大人,便是不能去南京,也可去离南京近一些的地方。”
明玉不觉又蹙了蹙眉,楚云飞这摸样,竟好像不愿呆在京都,是京都要出变故,还是因为别的?明玉觉得势必要问清楚。
“前儿你说,留在京都反而好些,娘也支持你的打算。是不是今儿六哥说了什么?”
楚云飞立即摇了摇头,又随即叹了一声,甚是疲倦地道:“今儿就歇了,明儿去拜见了韩大人、安大人再说。”
“我和娘都没正式去拜见安夫人,如今安大将军旧疾犯了,在家养病,不如明儿我和娘也一道去探望?”
楚云飞想了想点点头,明玉就笑道:“这般,明儿要早起,你也安心睡一觉,先别想这些事。”
如今天气不冷,衍哥睡在自个儿的小摇床上,只怕他晚上掀被子,明玉将小摇床推到架子床边,让楚云飞睡了里面。留了一盏羊角灯,这才躺下来。
一夜无话,隔天早起,衍哥还在呼呼大睡时,楚云飞已依着惯例出去晨练。给明玉梳头的落英,特意将昨儿楚云飞新买的珐琅彩花卉簪拿了出来,又精心梳了个金玉梅花鬓,将明玉整个人衬托的愈发精致。
幸而今儿要出门,若是在家里,顶着这样的头饰,明玉倒不习惯。落英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笑道:“这个发饰奴婢学了很久,只因姑奶奶的首饰不好搭配,昨儿姑爷就给姑奶奶买了一对,正好今儿能让奴婢大展身手了!”
明玉笑着夸了她一句,落英掩嘴笑道:“姑奶奶这么一打扮,姑爷的眼睛就更离不开了!”
才说完,明玉果真觉得背后有道目光,扭头望去,楚云飞已晨练回来。落英快速地将梳妆台上的东西拾掇起来,一边笑一边道:“奴婢去叫衍哥起来。”
说罢就朝里间去了,明玉被楚云飞的目光弄的有些无措,好似孩子,得了东西就忍不住显摆,颇为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裳道:“净房已备了热水,你也去梳洗吧!”
楚云飞却站着不动,因为要出门,且是去拜见楚云飞的上司,明玉特意穿了出门的衣裳。上着云霏妆花缎织海棠对襟褙子,下着软银轻罗百合裙,一头乌木似的头发盘成个精致的发鬓,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肌肤白净,虽已做了娘,身姿却窈窕,亭亭玉立,含羞带怯,不施胭粉,仍旧娇艳如六月海棠,清雅似月下莲花。
楚云飞不觉吸了一口气,这才将目光移开,朝净房去了。
明玉就听得有低笑声传来,转身望去,落翘、菊香、菊影皆捂着嘴巴。明玉瞪了她们一眼,她们才收住笑,晓得明玉不是真的生气,落翘上前来见礼,笑道:“从前姑爷不在家,姑奶奶不注重打扮,如今姑爷回来了,姑奶奶也该新作几身衣裳了。”
想到刚才楚云飞火辣辣恨不得吞了她的目光,明玉只觉脸颊一热,道:“今儿要出门,不好失礼于人。你们几个也注意些,没得放纵惯了,到了别人家,也这么没规没矩,徒惹人笑话。”
几个丫头深深一福,落翘又笑道:“虽然周嬷嬷不在身边,可周嬷嬷教的规矩奴婢们哪里敢忘?姑奶奶就放心吧!”
明玉懒得和她们贫嘴,问道:“夫人起来没有?”
“奴婢才从夫人屋里过来,夫人已起来了。”
一时莲月进来回话:“礼已预备好。”
待楚云飞洗漱完毕,衍哥穿了衣裳,楚云飞抱起不肯睁眼的衍哥,一道朝秦氏屋里去。
晨风清凉,枝头鸟儿叽叽喳喳,或忙于觅食,或忙于梳洗羽毛。一日之计在于晨,读书人这个时辰早已起来读书,当家主母也开始料理一天的庶务。而这会子,正屋的门却仍旧紧紧闭着。
三五成群站在院子里的人,已差不多等了半个时辰,渐渐便有人不满起来。低声嘀咕:“谁不晓得昨儿夜里爷歇在正屋?若不是夫人一早就出门还愿,她还敢这么着么?”
身边的丫头听了,忙扯了扯说话之人的衣袖。
那年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