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了口气,我转回头问身边的尚卿:“你怎么看?”
尚卿道:“虽不是鸿门宴,可既然是枢密使宴请,所表达的也只有一个意思,拉笼。”
我点点头,轻声道:“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得却如此快。难不成今日刚颁下诏书,便立即要我表态不成?”
尚卿摇摇头:“倒也不一定是立即要您表态,只是如今您在这个位置上,晌午刚从端王府回来,晚上又要将军府吃酒,在外人眼里看来,倒是您与端王一党过往甚密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啊,若是在朝堂之上,都是为了政事,相互来往自然不可避免,可我如此频繁地与他们私下里交往,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又会怎样想?
尚卿道:“话说回来,既然他们向您示好,说明您十分重要。必要的应酬也不能避免。”
我苦笑道:“如今道远、文诚都在他们之手,便是我怕有人误会,也顾不得了。又要名声,又要办事,鱼和熊掌哪能兼得?
如今咱们总要先顾眼前,再说其它。”
任是我心中有了准备,可当看到李益领着谦父与敬父迎出来时,还是觉得十分别扭。
李益为人有勇有谋,话却并不多,脸上的表情也是难分辩喜怒的。
饶是如此,我依然能感觉到他殷勤的态度和欢愉的情绪。
是啊,筹谋了这么久,眼见得一步步成了真,任是谁都心里都要欢喜的。
待进了厅堂,李益请我坐到上首,我却说什么也不肯。再四推脱,又道:“今日并无大长公主与枢密史,今日只是晚辈来拜见长辈,我是万万不敢上坐的。”
李益这才做罢,笑着请我左边坐了。
谦父便右边相陪。
敬父坐了下首。
百二十章 相试探
更新时间2013…11…24 11:04:16 字数:2243
百二十章相试探
李益并不拐弯抹角,做为一位父亲,他向我对谦父的救助表达了最真诚的感谢。
谦父坐在我对面,望着我的眼光亦是十分热烈。
他今晚穿了一件暗青色团花织锦的袍子,增添了些许温暖,少了许多的凛冽。
望着他,我心里暖暖的,竟是有片刻的失神:一家四口,小夫妻两个与我的翁舅与小叔……
想到这,我的脸红如火。还好,有酒盖脸儿,倒还算能遮掩。
席间谦父的话并不多,敬父除了与众人把盏,更是不肯多话。
李益表达了他的谢意后,便对我讲了他们这一年的情况。
九哥登基的头一年,对他们父亲二人还是很亲厚的,又派他们镇守要地,又是封官嘉奖,只是后来谦父招抚强人,势力渐大,且那些人眼里只认得谦父不认得别人,犯了皇上的忌讳。
而李氏父子自然也懂得月满则亏的道理,于是九哥与李家便达成了协议:皇上借着长公主下降的由头,收回谦父的兵权。李家借着尚长公主的借口,免除朝廷的猜忌。
可是后来为什么还会发生暗箭伤人的事情?
李益的解释是这与金人有关。
当金人与我大楚刀兵相见时,国家需要能征惯战的将领,自然对他们父子十分倚重。如今两中议和了,朝廷一时也用不上他们,再加上九哥原本就对他们的顾忌,所以暗中动手,也不足为怪。
所以当李二去给李益送信,说谦父为护驾受伤,性命堪忧时,作为在政事中打磨了几十年的李益就察觉出了这里的文章。
皇上召他到临安,那岂不是要将他父子二人一勺烩吗?于是便有了他的称病、敬父的进城,也便有了谦父的诈死。
至于后来他们是如何协同端王图谋大业,至于他们又是如何联系旧部共同起事,便是不说,我也能想到一二。
说实话,从别人嘴里听着人家评价自已的亲人如何如何,议论九哥怎样怎样,即便是我心中知道,他们说得不无道理,可这心中还是十分不受用。可如今这种情势,我还要保证九哥不被惦记,我还想搭救孟氏兄弟,也只能把心里这口气忍了下去。
我想了想,对李益道:“老将军,十四一介女流,对朝政也不懂。只是觉得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当皇上的想得是臣子忠诚,把自己的想法落到实处,当臣子的想得是皇上仁德,自己为国家做的事能得到皇上的认可。
可皇位只有一个,可臣子却是千多万多。十个手指伸出来还有长短呢,不可能所有人都能成为皇上的心腹,自然,也不可能个个都与皇上一心。
因此这朝臣们才有忠奸之分,才有贤愚之别,才有弄臣与纯臣的叫法。
老将军为官多年,为大楚江山社稷更是立是汗马之功。
今日十四之所以来赴宴,一是为着从前老将军的多番照拂,二便是想当面问老将军一声,您是要做忠于某人的从龙之臣,还是要做忠于大楚的纯臣?”
我知道这话问得有些着急,可我等不了了。我这次来是做什么来的?不是吃吃喝喝,也不是来听李益讲他们父子的奋斗史。
不出我所料,谦父与敬父的脸色变了变,倒是李益,不辩喜怒的样子。
李益手拈胡须想了想,过了片刻才道:“您所说的从龙之臣怎么讲,大楚的纯臣又怎么说?”
这个老狐狸,不怪谦父如此,如此的“机敏”,原来都缘于他有这样的一个爹。
其中的意思,难道还没听明白?我是问你是要做助端王登上帝位的有功之臣,还在做只忠于当今天子的纯良之臣?你可倒好,反过来问我。
我轻咳了一声,亲手为李益把了盏,这才笑道:“我懂什么呢?不过是想着这里并无外人,敢与老将军讲些心里话罢。
依着我的想头,李氏世代忠良,又深得朝廷的重用。什么样的恩宠,什么样儿的荣华富贵没见过?
在别人那里什么封妻荫子的,在您这里都是不值一提的,您是凭着自己的本领挣来的富贵,同样,将来李家的富贵也自有后来人凭自己的本事。”
见李益拈须深思,我感觉这马屁他应该是受用的,又偷眼看了看谦父,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这是他的习惯,当他对一件事表示出兴趣时,便是这个样子。
我受到了鼓励,接着道:“时至今日,您官居一品,手握国家的兵权,李将军亦是位高权重,您想想,即便是将来如何如之何,您还能再上一层楼吗?
老将军,水满则溢您是知道的,兔死狗烹您也是知道的。
自古天家就是无情的,有时父子、手足尚且不能相容,何论其它?
老将军,十四身为公主,对我而言,谁做皇帝,都是一样的,不过是仁宗从小爱护我多些,我便离他心近。
同理,您做为臣子,对您而言,不管谁做皇帝,您都会为国尽忠。如今皇帝年幼,有您从小助他帮他,他自然是亲近您的。
您如今帮了他,等他长大时,怕您的孙儿们亦是成人,有着从小就有的情分,您还怕您的孙儿们甚至您的重孙们没有好日子过吗?”
长篇大套一番话说下来,连我都为自己吃惊了。心里暗道:不说官职、说论是非,只拿些将来、以后、子孙之类的话来打动他,这好比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看着不错,可并没有实际内容,他这样的老狐狸,能动心吗?
正胡乱想着,却听得李益笑道:“都说大长公主为人贞敏,依老夫看来,岂止是贞敏,还有苏秦张仪之才。”
听得这话,我不由暗暗咧嘴,这是说我呢还是夸我呢?
可看李益的样子,又不像生气。
他顿了顿,对我道:“您说得对,身为臣子,如今李氏也算得上是鲜花着锦了。以后的事如何老夫也不好说,只是想和您说,若是从此孟氏与李氏相安无事,或是局势没有什么大变化,那老夫也不会自寻烦恼。”
这就是说如果仁帝这边没有动作,甘心做太上皇,那他们也不会对新帝如何了。
我心中暗喜,又乘风起帆,我笑道:“如此,十四就先谢过老将军了。”接着我又道:“只是说到孟氏。如今孟太师已没,孟氏兄弟又不在府中,如今连个主持丧事的人都没有。
孟文博对李将军下如此毒手,莫说老将军,便是十四心中亦十分痛恨,只是这孟氏兄弟曾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孟文博已成废人,再也入不了朝堂,孟文诚也只是个愣头小子。
十四想着,老将军可否网开一面,给他们兄弟留一条活路?”
百二一章 暗较量
更新时间2013…11…25 22:06:19 字数:2170
百二一章暗较量
李益拈了颌下胡须,沉吟许久。这才问谦父:“明睿,你说说,这事你怎么看?”话问的是谦父,可他眼睛却在看我。
我和李益对视了一眼,便转回头看谦父。只见他听得这话,并不迟疑,只是道:“我与孟文博不只私下里不慕,就单在朝堂之上,亦是多有龌龊。若只是私交不好或是政见不和,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也不会不留他性命。只是这孟氏父子结党营私之事属实,且他们的门人党羽遍布各地,不杀之不足以泄民愤。”
果然是奸老子生了个奸儿子。老的不表态,让小的说,小的却拿这话来搪塞我。
什么结党营私,还不如直接说孟氏是九哥的死忠,若放他们一条生路怕他们会帮着九哥卷土重来是真的。
我看着谦父,眼里有微微笑意,心里却有些意外。
他不同意放文博我是意料之中的,原来我也只想他会道:杀身之仇,怎能不报?或是他会说:孟文博谋略过人,放了他无异于放虎归山。
不想他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憎恶,反倒用这样官方的理由来拒绝。
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会用大道理压人的,不只文博一人,原来谦父也会。
只不过我们后来真正的交往不是夜里就是在闺阁之中,那样情境之下,那样氛围之下,倒没机会让他施展罢。
想到此,到是心凉了许多。
李益点点头,又对敬父道:“恭父,你怎么看?”
李益的儿子们嫡庶加起来也有四五个,之所以让嫡出的二公子守着家里,却把庶出的三公子敬父带出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敬父沉稳仔细,是个极好的帮手。
敬父看了看李益,又看了看谦父,这才道:“兄长说得极是。儿子极为赞同。莫说孟氏父子结党营私罪不可恕,便是不论这个,只他们对兄长对咱们李家的凶狠,咱们就不可能松口。”
敬父说罢快速的看了我一眼,又道:“可话又说回来,律法之外还得兼顾人情。何况他们兄弟与大长公主还有救命之恩?
如今孟太师亡故,孟文博又受了重伤,遍是以后好好养着,这条腿怕也落下残疾了。想身体有残的人又如何能上得了朝堂,入得了仕途?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从此再也不能人前显贵,反倒落得如此地步,岂不是生不如死?
孟文诚到底也是年轻,忠义有余,谋略不足。他父兄有这样的罪名,他这御前的内直也是不能再当了。
孟氏其余人等,不过是借着太后借着孟家父子的威风罢,以前太皇太后被贬时,他们不是连个替她辩解的人都没有?
因此说来,孟氏兄弟是生是死其实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大长公主您能否与端王千岁一心,共同理政,要紧的是您是否能体谅我父兄的难处,能时时维护。
律法怎么执行,人情又占多大份量,这其中不就是要拿捏个分寸吗?”
我素来知晓敬父是个不简单的,只是不料他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骨子里却同谦父一样的狠辣。
先说他兄长这样想是对的,再说若是为着大长公主的缘故,给孟氏兄弟一条活路也不是不可以,当然前提是孟氏兄弟两个都不能再为朝廷效力。然后又说什么与端王千岁一心。
与端王一心,那岂不就是要同意端王的那些有利于他们却无利于九哥无利于衍儿的提议,那九哥当初的托付、衍儿的皇位岂不是要旁落,那我这个监国岂不成了别人的傀儡?
既要我欠着他们的情,又要我依着他们要做的事。还说什么看在我的面子上,还说什么感谢我对谦父的爱护与救助。
难道这就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来将军府之前,我便知晓,此事定是许多曲折,可我没想到的是,我话刚出口,还未来得及深说,他们父子三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话都倒了出来,倒是让我无从说起了。
很显然,李益对他两个儿子的表现是满意的,他微微笑道:“您看到了,对这件事,即便是他们两兄弟还有这样不同的看法,更何况是别人?再者,这件事,不是李孟两家的家务事,也不是您和老夫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
咱们身后还有成千上万的兵士,我们所做的事,所说的话,是要对他们负责的。他们昨日能起事求仁宗退位,难不成明日就不会将我们父子赶出临安吗?
孟文诚年纪尚轻,与他父子之事,关系也不大。老夫应了您,这就请苗统制将他放了,回家尽孝。
至于孟文博,您别忘了,那日在城外桥下被砍了头的王渊。
要杀他倒是有许多理由,可若是要放他,您总得让咱们能和兵士们交待得下去罢。”
我苦笑道:“正是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才来找老将军。老将军见多识广,可否为十四指点迷津?”
李益轻笑道:“咱们费了那么大的周折,最后却将孟文博放了,到底是难堵世人的悠悠之口。”
说罢,他有意顿了顿,对我道:“况且坊间早有孟文博欲尚大长公主的许多传闻,您别在意,您的人品咱们是最明白不过的,这都是那孟文博的手段罢。
可话说回来,咱们知道其中的曲折,可别人并不知道。再加上是您从中求情,让人联想起来,也大大的不妙。
因此一说,若是您能将这件事彻底澄清了,堵住了众人的口,让别人明白您只是出于对孟氏的舅甥之谊,那咱们还有什么说的?”
李益把话说得很含蓄,以甚至于我开始没明白过来。
因此待到告辞时还闷闷地想着他这番话的意思。
李氏父子将我送出大门,李益又道路途不近,命谦父送我。
透过半卷的车帘,我能看到与我的车马并驾的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