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杏林的威望加上赵无咎的手段,再有大长公主的信誉和皇家的许诺,十日之后,府衙破旧的后院中便聚满了各地富户商人们供奉的银钱。
我命人将这些人的姓名、籍贯和供奉的数目都登记造册,以备日后奖赏。凡是供奉数目较大的人家,没有别的好谢的,我便写了些字送将过去,以示感谢。
手里有了银子,剩下的事就好办了。招募兵士,集草屯粮,操练人马,只等着有朝一日能杀回临安去。
让人意外的是追赶我们的那只金兵竟许久没有了动静。或许是因着太和县地势复杂,他们不敢贸然前行,或许是觉得深入楚地腹地到底不踏实,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待我再着人去打探,不料他们竟悄悄退兵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自从临安出来后,一路奔波一路逃转,真是从未吃过一顿安稳饭,睡过一个好觉。
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太皇太后与太后,母亲与婉娘两个听了也是欢喜,母亲还直念“真人保佑”。
我从她们屋里出来,心里也是轻松,见案上有酒,便自斟自饮喝了几杯。
自我到临安后,诸多事情,有时心中烦闷又不得对别人说,便常以酒浇愁。
后来谦父诈死,我有半年称病在家,这酒是饮得越来越多了。
到了如今,外忧内困,时时煎熬,又负着这样重的担子,每日里更是觉得离不了它。
原来尚卿与香锦在时,每每规劝,又敢将酒藏起来,我也无可奈何,如今她们两个又都不在我身边,那些小宫女们也都怕我,倒是没人能管了。
太和县当地的土酒,还真是有劲儿。我一杯又一杯,功夫不大,只觉耳红心跳,浑身燥热。
时值五月中旬,正是初夏时节,到了夜里,天气不热不凉的,倒是舒服。
我将外衣脱了,只着里头一件青色的便袍,站在窗口,倒是有说不出的惆怅。
也不知谦父如今怎样了,他可知我的消息?想来兵荒马乱的,消息不畅,他纵是有心,也怕是打听不到什么。
九哥好不好?十二哥不会对他如何吧。若是趁这当口对九哥不利,那还不随处都是机会?已经退位的皇上死于战祸,这理由太好找了,再者也没有人会为他再争取什么。
真是越想越烦,越烦越难开解。
我将壶里的酒尽吃了,还觉得不尽兴,便想回过身去再聚一壶。谁知眼前人影一晃,便有一个男子大刺刺地立到我眼前。
我有片刻的失神,因为像这样的事情,似乎只有谦父做过。
我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确认是石抹。
心里不由得一阵恼怒,这个石抹,丧家之犬而矣,以为他是谁呀,还敢跑这里来撒野?
见我神情不善;石抹朝我拱了拱手;这才道:‘大长公主不用如此;我此番前来并没有恶意;以前是我小看了您;才出了那样的事;这回一并谢罪。
我冷笑一声:‘大将军何必如此客气;以前你虽对我无礼;确也是我失礼在先。再者又有您前几日的仗义相助;我心中十分感念呢。‘
石抹嘿嘿一笑;这才道:‘不过举手之劳;您又何必总挂在嘴边呢?‘
我随着笑了两声;又问:‘大将军深夜来此;想必不是与我叙旧的吧?‘
石抹道:‘自然是有事有您商议。‘
这个石抹;既然有事商议;不在白天求见;却等到夜里来我屋里说话。他虽是金人;可这其中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啊。
有风吹进来;我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却还要忍着;正色道:‘大将军有什么事明日当前众臣子再说不是更好;如此孤男寡女的;倒累了大将军的名声。‘
石抹也不答话;却往前头走。
我中心只觉一堵墙朝我压过来;正要喊叫;却见他走到窗口;将窗户掩上了。
他转过身对我道:‘我想回金国;只是一无银钱二无马匹;还请大长公主助我。‘
听得这话;我一愣。
金主这位子坐得正来劲;如今金国内已安稳了;他这个时候回去;还能有什么作为?
我问他:‘大将军有几分把握?‘
石抹想了想:‘最多不过五分。‘
我又问:‘你可想好了;若不成事;便是粉身碎骨。‘
石抹笑道:‘纵是粉身碎骨也好过异地为客;苟且偷生。‘
我点点头;石抹是条汉子;是宁可站着死也不愿委屈着活的。我问他:‘我若助你;你又如何谢我?‘
石抹想了想;答道:‘自然不会学古人退避三舍。若我能做了金主;我应承你;十年之内;定不会再犯楚地。‘
‘当真?‘
‘自然。‘
金国势大;已将大夏灭了。楚国势弱;胜在地大物薄;有处跑也有处藏;再者金人人少;没那么多精力用人用兵来管理。若是十年两国不动刀枪;那对楚国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可以休养生息;可以操练人马。
等十年后;谁打得谁跑还说不定呢。
想到此;我点头道:‘就依大将军所说。‘
石抹见我应了;连忙称谢;又道此事机密;还望我不要告诉别人。
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于是与他击掌三下;还道日后若各自有违今日许诺不能善终云云。
百三九章 御虎卫
更新时间2013…12…13 9:07:03 字数:2191
百三九章御虎卫
转眼就到了六月;被流放的文诚终于找到了在太和县的我们。
母亲和婉娘见了他自然高兴。士吾、杏林他们也是颇为感慨。
文诚的变化很大;长高了;也黑壮了;原本看着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成了个黑瘦的青年。
可能是经历了许多的事情;他的眼神不再清澈;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深沉。他也不再活泼;整个人说话、做事看起来更加稳重端凝。
可我怎么觉得;他竟越来越像文博了?
这一日文诚操练完兵士后来找我;觉吟了半晌才问:‘为何新招募的兵士要唤作‘御虎卫’?‘
我笑道:‘二哥忘了吗?不是曾与你说过。如今御龙卫弃了皇上;跑到深山里做了强盗;虎翼水师也只剩下这几十人;旁的兵士都随着端王呢;也不好用他们的名号;便取了这个名。‘
‘与您的名同音;您也不嫌犯忌讳吗?‘
我摇摇头:‘什么忌讳不忌讳的;若是避着这些就能保我楚国平安;我就天天避着。如今这样情形;哪里就管那许多。
再者;这也是与众大臣们商量的;说我在民间还有些名声;这样招募兵士能容易些。‘
文诚叹了口气:‘您这样做;确是有道理;可放在别人眼里难保不这样想;说不定还说您明为招募兵马;实为扩充自己的权柄。‘
我笑了笑,轻声道:“二哥,你这是捡着好听的说呢吧。那么多难听的我又不是没听过。说什么扩充自己的权柄,如今连安身之地都是勉强才有的,连吃喝穿用都要别人供奉,还谈什么权柄不权柄?”
文诚又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意。也知你在这其中委屈求全,十分不容易。可我一路走来,满目疮痍不说,百姓更是怨声载道,都说若不是李氏发起兵变,仁帝也不会退位,若仁帝还在位,也没有金人乘虚而入的事情。还说……”
我笑了,接着他的话道:“是不是还说什么我有负仁帝的重托,与端王勾结,把持朝政,说什么我与李氏一心,染指军务。或者说什么我与金国大将勾结,盘踞太和?那二哥,他们有没有说我借招兵为名聚敛钱财,他们有没有说有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文诚听我语气不用是生气的样儿,有些惊讶,他道:“原本您都知道?您原来是多看重名声啊,怎么如今反倒让他们随意诋毁?”
我苦笑一声:“二哥,当人命不保夕的时候,就会舍弃一些用不着的东西。名声是要紧,可对我而言,皇上的安危更要紧。
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这乱世之中保不住所有的人,所以我只选择保住皇上,只要他安好,我就无愧于九哥的托付。
至于别的,二哥,你细想,若我不与端王和和气气,若我不与李氏有商有量,那我拿什么来担保九哥与你们的性命?若我不出资助石抹回国,难道他就回不去了吗?”
文诚点头道:“您的为人,我自然是知道。”
我一笑:“二哥了解我,自然知道我的为人,也不会被那些流言所左右。误解我的人我也没法子。
我知道我这些恶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如今我只顾得了皇上,又要招兵买马,像那些强买强卖,横征暴敛的事情也确是不少,我也确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一来,当然不能让所有人满意。当然说我什么的都有。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总不能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烦恼罢。”
文诚看着我,说道:“您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您不是这样的。您当时爱护弱小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自己以身作责,更是不肯放纵手下人欺压良善。”
我面上一哂:“水至清则无鱼啊,二哥。那时我还小,还不懂得迁就与妥协。只是想当然的以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总想着将自己的一腔子血洒在敌人脸上。
可是二哥,曾经的对头如今正在前方与金人交战,曾经的敌人如今却成了盟友。曾经的皇上也成了仁帝,二哥,曾经的你又何尝要想这么多呢?”
文诚叹了口气:“那年在上清观初见您时,您也是这副妆扮,虽不像个女孩儿家,但却是有十分的锋芒。
如今您哪怕是着了男装,可举手投足间,无一处不显露出女子的娇柔。只是曾经的锋芒竟都藏了起来,倒让人觉得看不清楚。
我只问您一句,将来您做何打算?”
做何打算?如今躲藏在这个地方,又能有什么打算?
我知道文诚满心的仇恨,他是憋着一股劲儿呢,要一雪孟氏的耻辱,要替九哥复位。
只是拿什么报仇,又拿什么雪耻啊。
想到这,我对文诚道:“二哥,实话与你说吧,我没有打算。以前我倒是打算过的,想着九哥登基了,我就什么都不用做,只好好当我的长公主便好。却不想事与愿违。
我竟糊糊涂涂地监了国,后来我想尽我所能保护好九哥,保护好皇上,可遇上金人犯境。
我与皇上带着这支队伍原打算到洪洲安顿下来,又不料洪洲也不是久待的地方,银钱又丢的丢被盗的盗,现在也只得在这里安身。
二哥,我从未打算过要依靠各处化缘过日子,我也从未打算过会招募一支听命于自己的军队,我甚至从未想过咱们能有如今的落魄。可又如何呢?又如何?
事到眼前,不还得咬牙挺着吗?
你问我的打算,我如今真的没有任何打算了,我眼前只把皇上照看好了,就是万幸,别人也不敢说。
若真有一天,金人退走了,或许咱们还能回临安,可这事谁又说得准呢?”
文诚攥紧了拳头:“总有一天,我要将曾受的苦难加与那些人身上。”
我张了张口,嘴边的话还是没说出来。难道要我告诉他,他之所以能回来是因为谦父的缘故?依他现在的情形,不说还好,若说了,怕是他更要恼怒了。
到了七月,局势发生了变化。追赶皇上与端王的两支金兵都撤了回去。与谦父相峙的虽未有松动的迹象,那势头看着却是小了不少。
张士昌父子原是因着金人撑腰才坐了大齐皇帝,如今金人自顾不暇,他们亦是如秋后的蚂蚱。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承嗣的信,说杜氏兄弟已率人马赶到了临安,不日就能到太和了。
尚卿与赵佩芳却是先与承嗣,在我接到承嗣书信的第二日,他们竟是率领大队人马赶到了太和。
百四十章 共勤王
更新时间2013…12…14 9:19:30 字数:2049
百四十章共勤王
夜里,我与尚卿详谈。尚卿问我如今手中有这样多的兵马,可有什么打算。
我看着尚卿,可能是操劳的,她的脸庞黑瘦,可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我想了想对她道:“若是真如你与赵知州所料,金人有撤兵的迹象,那咱们手中的这么多兵士难不成要拱手让给端王?可若是迎回仁帝,那李家可怎么办?”
尚卿看着我轻声笑道:“如今您手中有御虎卫,又有表哥带来的人马,加上杜氏兄弟的,也有三四万人。如今李将军在河北受金人牵制,多有不便,您若想迎回仁帝,只需打出勤王的旗号。
端王辅政,并不得民心,世人甚至将这次金人犯境看成是因端王有不臣之心而引起的。
咱们只需顺应民心,对此稍加宣扬,说金人犯境上天对端王的惩罚,若是仁帝复位,保证天下太平。如此一来,您立下不世之功,跟随您的人也有了进身的途径。”
这确是条好路,以手中的筹码为皇上、为九哥当然也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只是,若九哥复了位,那李家怎么办,谦父怎么办?难道让他当第二个孟文博吗?九哥又岂会放过他?
尚卿自然知道我心中的顾虑,她笑道:“若能迎回仁帝,您就是最大的功臣,到时为李家讲情,从此放下兵权,不问政事,太平府隐居。如此,他还能不答应吗?”
我在屋里来回踱着,心里拿不定主意。
尚卿见我如此又道:“您如今所做的已不只是为了哪一个人,是为了追随您的这大多数人。
您细想,我表哥这里自不用说,那杜氏兄弟千里迢迢来投奔您,为的是什么?难道这些人真的只是因为香凝与您的情分?还不是为了立份功劳从此也能洗干净这身强人的名声?
情分不情分的,不过是说起来好听罢。”
我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尚卿说得对,事实就是如此。杜氏兄弟、赵佩芳所图的是一份不世的功劳,尚卿所想的,是韩家的荣耀,文诚所谋的是一雪耻辱,而我所做的,便是将这些人的打算赴诸行动,与其说我是适应情势振臂一呼,倒不如说是众人推着我不得不向前了。
可我这心里怎么还是这样的不安?
杜氏兄弟与赵佩芳一个是身经百战的能手,一个是宦海沉浮的官员,再有士吾、杏林、文诚、郑秀等人从中参详。个个都觉得只有迎回仁帝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法子。
便是久不问政的太皇太后亦是动了心,在我耳边有意地说起。
众望所归,我是再也迟疑不了的。
于是便派了人要寻找九哥与端王的下落。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