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父对士吾道:“皇叔抬爱。小侄性子顽劣,也不是个什么大肚子的。可公与私还是分得清的。想我李家世代受皇恩,从来都是忠君的臣子,没有一个忤逆的奸臣。
皇叔回去,可禀报皇上,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个小侄明白,更不会因为个人恩怨做出那大逆不道的事情。
若皇上有更好的人选,我立即就可交出河北大营,自此回归故里,过些渔樵的自在日子。
再者,长公主既然已适了我,我此心更是向着皇上,纵是肝脑涂地,也再所不辞。”
一番话说得士吾频频点头,我倒是十分意外,我在想,怎么这个人郑重起来,竟也是如此慷慨激昂?
谦父说罢,又问文诚:“孟都统可有什么事要交待的?”
文诚自受伤后就像变一个人一样,不爱说话,也不爱人在眼前。便是我去看他,他也是淡淡的,哪还有当日的真挚与关爱?
我知他心中难过,自己受了重伤,皇上安排的事又没办到,我又适了人,原来那样骄傲那样得意的一个人经了如此打击,也不怪他如此。
见谦父问他,文诚只淡淡一笑:“大将军的武功,自然无人能及,孟某佩服之至,此一去定向皇上禀报大将军的功劳。”
谦父见他如此,也不刻意讨好,只是更加殷勤地招呼士吾。
分别在即,我与谦父一夜无眠。
待到第二日启程,谦父却骑在马上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还是士吾发了话,道“大将军回去吧,我自当尽心照看长公主就是。”
谦父这才回了大营。
颠簸在车里,望着来时的道,心情可想而知。
一路无话,快到越州时便看到我慕园的待卫在驿道边迎着我。
我心中大喜。问来人:“越州可有什么事吗?”
来人略一沉吟,悄声对我道:“听说太子近几日不大好,也不知如何了。”
衍儿的病一直就是这样,吃了无数的药,看了无数的大夫,都说若能过了五岁便能大好了。只是他此时刚牙牙学语,什么时候能好呢?
等到了越州,皇上的脸色并不好看,因着太子病重,他正吃素念佛为衍儿祁福,便也未对我们如何。
我们回越州的第五日,太子薨了。
母亲、皇后哭了个肝肠寸断,皇上亦是忧思过度。
皇上自大婚以来,所出并不丰厚。除了皇后生有嫡长,静妃生有一女,别的美人妃嫔们根本一无所出。如今太子又薨了,国家无继,怎能不让他悲恸?
太子逝后不过一个月,太后因过分悲伤,亦薨了。
一月之内,皇上失了两位至亲,心境差到了极点,听闻每每夜里睡不着觉,总要服用此安神助眠的才能入睡。
我自回到越州后,禀承了三件事,不预闻朝政、不交通贵戚、不在私宅谒见宰执大臣,总之,就是凡是能引起皇上不快的事我就不做,凡是涉及权力、人事、财务的事我就不参与。
我所做的,也只是接着编纂以前未完成的《忠义录》,也因是在自己的宅子里静心以待。
就在这时,金地传来了老主崩,新主继位的消息,这新主不出意料,是石抹。
皇上派了心腹大臣去金地贺喜,又委婉透露出想议和的意思来。
金人地处山野,每年水草丰茂时还好,一到冬季,水草枯竭,冰天雪地,牛羊没了吃的,往往冻饿而死。
他们没了牛羊,好比楚地的人失了土地,又向来觊觎中原人的丰衣足食,便每每侵犯。
金人勇猛,楚兵孱弱,又有官员们贪生怕死,又有朝廷腐败无能,以致让金兵屡次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抗金人兵士,除了谦父一支不曾吃了亏,其余的皆被金人欺得如惊弓之鸟,皇上趁着金主新继,提出议和,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石抹得知了楚国皇上的想头,倒也不拿捏。只是提出了三个条件:一是楚国要以伯称金国,二是每年要纳贡,三是要互通婚姻。
俗话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堂堂楚国要向一个小小的金国称伯,真是奇耻大辱。可大辱又如何?说到底不当吃不当喝也当不能武器粮食,皇上的意思,委曲求全也好,怎么也好,先把日子过稳当了,再说别的。
至于纳贡与通婚,说是互通,其实还不是要楚国的公主们去金地?
出使金国的使臣回来不久,金国也派了使臣来到越州。
白天,他们与皇上、诸大臣商议议和的事情。夜里却到我的宅子里求见。
金国的使臣深夜相见,这若是让皇上知道了,不定我的通敌之罪也要定谦父的通敌之罪,我又怎敢相见?
不但不敢,第二日还要原原本本地向皇上汇报,说清事情,再一次表明自己的立场。
百五二章 十年约
更新时间2013…12…26 9:03:52 字数:2197
百五二章十年约
皇上淡淡地,看着我道:“十四妹也太小心了,也不一定是公事,想那石抹与十四妹在太和县也有交往,你又助他回国,他让你与你带些东西,说些感谢的话也是情理之中。”
皇上这样说,我可不敢这样信,不得不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小心道:“皇家无私事,亦无小事,又值此两国议和之时,妹子不敢专私。再者妹子与那石抹之间只有国事,并无私交,没有事不可明言。那使者若有心,自当先禀告皇上,若皇上允了,妹子才敢相见,还望皇上明察。”
皇上笑了两声:“如此甚好。既然是说无事不可明言,那咱们这就宣使臣进殿,当面问清了,可好?”
话说到此,已不容我不允了,只得点头称是。
不一会儿金国的使臣进了殿。
待见罢了礼,我便问起使臣昨夜进见可有事情。
这使臣愣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皇上,随后便道:“没有别的事。只因我主念着长公主在太和县的相助之情,曾与长公主有十年之约。因此我主特命我私下里问长公主一句,若他愿践行约定,那长公主是否也能守约,以公主之尊嫁与我主为妃?
我主曾嘱咐过,他对长公主满是钦佩与仰慕,又得您相助,实在不敢相迫,若您答应,他则以大妃之位相待,若您不应,他亦不恼。只是十年之约,怕也只能成了空谈了。”
一语说罢,却不看我,只淡淡地看了皇上微笑。
皇上自然不解其中之事,转过脸来问我。
我此时气得手都抖了,却还要苦思冥想,要如何给皇上回话。
想了一会儿,我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所谓十年之约,确有其事。金主在太和县之时,曾向妹子借马匹银钱,让我助他回国。还曾说若能得金主之位,必要厚谢。虽不能效仿古人做退避三舍之事,也要在十年之内不再侵犯楚地。
只是……”
皇上点点头:“原本确有其事,金使所言不虚了。”
我又道:“只是这嫁他一事,却不属实。金主当时确有此意,妹子那时已然定婚,怎能一女二嫁,已然婉拒了。正如金主所说,既是敬重我,那我如今已为李家妇,就不可能再为别家妻,只能辜负金主的一片好意。”
皇上又问使臣:“这十年之约可当真?”
使臣道:“我主一言九鼎,自然当真。”
皇上听使臣如此说,也不拒绝也不应承,只是吩咐下去,要大宴使臣。
我自然是不用陪使臣吃酒的,见此情形便告辞出了宫。
回到宅子里,便把这事与尚卿说了,尚卿沉吟道:“这个十年之约本只是口头约定,如今石抹拿这个出来说事,皇上又是极爱安稳的,怕是于您不利。”
我冷笑一声:“利与不利,又当如何,我如今已是李家妇,难不成他还拆散了我们,强着我去金地不成?”
说到此,不由得我一阵寒意,古往今来,这种事并不少见,便是玉瑶,不还是以已嫁之身做了金人的侍妾?
想到玉瑶,我一刻也不想等,换了衣裳就去看她。
如今的玉瑶经历了尊贵与屈辱,经历了落魄与彷徨,经历了冷遇与不齿,再经历了逃亡与夺嫡,已是心灰意冷了。整日也不穿些鲜艳的颜色,只是素食素衣,一心向道,倒是越来越像个居士了。
我到了她的住处,问她:“听说石抹做了金国之主,姐姐可知道吗?”
玉瑶苍白的面孔下不见波澜,只是轻声道:“任谁做了金主还不都是一样的,难不成换了是他他就不欺辱咱们了?”
我试探道:“他派了使臣前来,说若是能两国通婚,他愿以十年为限,不再兵犯我楚地。”
玉瑶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一丛长得正好的蔷薇,喃喃道:“你那样聪明的人,怎么还信这个?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肯为了女人将军国大事随意改了?
他说十年不犯,必是有别的缘故,或是国中兵寡,或是国中不稳,或是谋求更多的供奉。十年之约,”玉瑶冷笑一声:“听着倒是一段佳话,不过是骗骗未经世事的小娘子们吧。”
我叫了声“姐姐”,玉瑶用眼睛看定了我,依然美丽的眸子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对男人而言,得不着的才是最好的。你如今颜色正盛,又有那样的名声和本事,他对你自然是如蝇逐血一般。
十四妹,也不怕你不信,不妨告诉你,这石抹惯会对人承诺的。
在金地之时,我被迫服侍他,他便承诺要将我带走。可又如何?还不是自己一走了之?在临安之时,他也曾偷偷见过我,问我皇上与端王的一些事情,还许诺我若他得了势,必想法让我与孩子们相聚,又如何?还不是只有我一个形单影只?
他是金人,也不说他。便是结发的夫妻又如何,说什么白头到老的,可看我那个样儿,不还是吓得躲得远远的?
十四妹,听姐姐的,别总与李将军分离,也别总在这里,权势、国家是男人们的事,可命运却要咱们自己来承受。
别听他们什么狗屁的民族大义,什么混账的忠义仁孝,凡此种种,不该让咱们来担啊……”
玉瑶并没有落泪,可她的双肩颤抖着,让人看得更是心酸。
看她这样,我倒不知如何安慰,事情明摆着,我既帮不了她,可也不能用什么话来糊弄她吧。只得陪着叹气。
回到宅子里,我屏退了众人,对尚卿道:“我要去找明睿。”
尚卿有些意外,倒也不吃惊。她道:“我还以为事情不到眼前,您是下不了决心的。”
我笑了笑,悄悄对她道:“事情紧急,只能秘密进行。别人也不多带,只承嗣夫妻与你,再有几个侍卫,明日装做去杨神庙,咱们一路向北先行半日,然后分两路行走。
先到蔡地找香凝避几日,最后再绕路到河北大营。即便皇上醒过味儿来,派人追我,也必是一路向北追,必想不到咱们会取路往蔡地去的。你看如何?”
尚卿问道:“咱们这一走,若是皇上怪罪下来,迁怒李老将军,那该如何?”
我想了想,叹道:“只要我与明睿还能替皇上抵挡金人,只要我们还有用处,皇上投鼠忌器,就不会对李氏如何。再者,明睿如何骄矜的一个人啊,若我有丁点闪失,他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玉瑶已经这样了,我可不想再成为第二个玉瑶。”
百五三章 赠玉虎
更新时间2013…12…27 8:58:00 字数:2477
百五三章赠玉虎
于是第二日,我坐了马车,带了百余人大大方方出了越州,去杨神庙祈福。
在杨神庙停留了一会儿,我们都换了男装,翻身上了马,一路急行,往北跑了下去。
跑了半日,由侍卫们赶了马车,继续一路向北。我们几个则骑着马往蔡地方向跑去。
到了夜里,也不敢住店,只是捡些破庙、古寺的居住。
如此两天过去,倒也未见什么风吹草动。
因为不见风声,我们的胆子便渐大起来。连日骑马,又夜宿荒地,不用说我与香锦,便是尚卿也渐支撑不住。
承嗣见我们如此,便与我商量,看能不能进个镇店,找上一家客店住一晚,也好缓缓乏累。
我虽知道这样冒险些,可真的是支撑不住了,便大着胆子,应承了。
第二日晚,当我们几个梳洗罢了,躺在软和的床上说话时,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
正在这时,却听到了小二的声音,说是捉拿朝廷的反叛,要搜查店房,请店里的人都站到院子里去。
此时承嗣已然闯了进来,对我道:“您从这二楼缒下去,马匹就是后头,我在这里抵挡一阵。”说着就去推北面的窗户。
我顺着他的手向外一看,脸色变了几变,窗下黑压压的一片,都是裹了紫巾的御龙卫。
我一哂:“什么样的反叛,倒让这些禁军老爷们出动了,可真不容易。”
承嗣道:“都怪卑职大意了。没法子,只能硬拼了,我带人在前,您在后,碰着机会就走吧。”说着就要往外冲。
我拦住了承嗣:“他们这样多的人,咱们这几十人怎么能够?我不能眼睁睁让你们送死。实在不行,就随他们回去,看看九哥能把我如何了。”
说着就往外走。
承嗣无奈,与香锦、尚卿几个随后跟着。
待到了院中,眼前已乌鸦鸦站了一地的人。我们几个捡那不起眼的地方站了,几十个待卫也都分散开来。
过了能有两刻钟,有大批御龙卫包围了院子。人群中一阵骚动,当听说只是抓拿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后,众人知道与已无关,反倒都安静下来。
我立在角落里,眼睛看着自己的脚面,调匀了呼吸,尽量让自己放松。
可饶是如此,亦觉得心跳得厉害,手心里粘粘的都是汗。
正立着,似有人在看我,竟有如芒在背的感觉,我缓缓抬起头,向那个方面看了一眼,二楼之上,栏杆之后,凭栏而望的,一个头裹紫巾身着花袍外罩软甲的少年将军,正盯着我。
我心里一惊,忙低下头,狠狠地咬着牙,只是忍着不让自己出声。
是文诚,是奉命来追我的文诚。
我这副样子,骗骗外人也就罢了,可他是极熟悉我的,定然是一眼就认出了我。
如今我已做他人妇,他又因我受了许多的苦,如今我又有何心思再想让他枉开一面?
似乎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