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 - 二月河》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康熙大帝 - 二月河- 第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也实在怕再见到方才那二位大臣——方才他欲行刺康熙时,就曾瞧见熊赐履和魏东亭出来,才急中生智,解下油衣给康熙披上的。闪电下,魏东亭的那副架势至今还在他眼前晃动。他实在怕再见到他们。
  约莫一个时辰后,雨小一点了,穆里玛走来唤他:“走吧,中堂在家里等着回话呢!”讷谟说:“他们还没过去嘛。”穆里玛不耐烦他说:“不用等了。中堂已经知道都是谁了!”
  回到鳌府,鳌拜、班布尔善,济世、塞本得,葛褚哈、泰必图、阿思哈等人正在后花厅里坐着,有的捧着茶杯吃茶,有的拿着烟袋吸烟,满厅里云雾缭绕。
  见他叔侄进来,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仍是鳌拜先开了口:“这么大雨,皇上召见姓魏的,说了些什么啊?”
  穆里玛回头看讷谟。讷谟心里七上八下的,停了好一阵子才回道:“没什么大事,好象说因他从驾有功,升迁为二等侍卫……”
  鳌拜感到有些意外,便又追了一句:“他们别的没讲什么?”讷谟摇头道:+听不清楚,不像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鳌拜点头道:“嗯,你们也坐下吧。”
  班布尔善捧着水烟袋摇头道:“这事一定与中堂有关。”他笑了笑,扫视一眼屋里的人,接着道,“咱们倒不妨来揣摩一下,黑天没日头,叫上熊赐履、索额图召见一个包衣奴才,老三也实在大煞费心思了。”
  一句“老三”叫出了口,座中人无不变貌失色,连鳌拜也觉得很不习惯。讷谟惊骇之余,反倒舒了一口气,他今晚在文华殿前行刺康熙,并未得到鳌拜的首肯,实在是当时条件太好,灵机一动陡起的杀心,并未思及后果。现在班布尔善的一句“老三”出口,他便明白,这也不过是迟早要发生的事。宽慰之余又感到奇怪,这班布尔善自己便是皇室宗亲,皇帝完了,他有什么好处,何苦也泡在这性命攸关的事儿里头?
  见众人并无反应,班布尔善索性放肆他讲起来:“自古致危之道有三,中堂具而备之,如不早作打算……”
  “老兄,”济世放下鼻烟壶,欠身说道:“请道其详。”
  班布尔善见鳌拜一声不响,专心聆听,便接着道:“功盖天下者不赏——并不是不想赏,实在是无物可赏,只好赐死;威震其主者身危——其实只要内心相安,也就可以不危。臣强而主弱,就难得相容了;权过造比者不祥——是遭了造化的忌,权柄越过了主子,主子便要除掉你。”
  旁坐的泰必图暗暗佩服:“这老儿读过几本书,肚里有货儿。”却也被他这句话吓得狂跳几下,脱口而出问道:“难道就没有解救之法?”
  “有啊,”班布尔善冷笑一声,“解兵权,散余财,辞官爵,返故里,可保为富家翁。”
  “这只能保得一时,”济世摇头道,“过不上一年半载,不知哪一位大老爷兴起,列你几条罪状,不死也得流放到乌里雅苏台!”
  “依你二位的话,”鳌拜冷笑一声道,“兄弟只好坐而待毙了!”
  班布尔善接口便道:“坐则待毙,不坐便不毙。”
  鳌拜道:“好!怎么个‘不坐’法?”
  班布尔善来到桌前,提笔在手心里写了一个字,攥起手来道:“兄弟已有良方,诸位也请各自写了,大家再伸出手来看。”
  鳌拜率先起身接过笔,不假思索地在左手心一挥而就,绷着脸坐下,接着几个人也都次第写了。轮到泰必图,先在左手心抖抖索索写了一个字,想想不妥,又左手提笔在右手心写了一个+隐”字方才将笔放下。
  九个人一齐凑到灯下伸出手来,却见一色儿都是“杀”字,不由得相视一笑,鳌拜顿觉得精神一振,大声吩咐道:“摆酒!”
  斑布尔善忙道:+惊动的人多了!不如叫贵府戏班子来演唱一番,咱们只管喝茶议事。”
  这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议事会,西花厅外是淙淙大雨,疾雷闪电不时划破夜空,隔岸的水榭上铮铮嘣嘣的琵琶声和着清脆的歌声,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屋里众人还不时地被妖柔的曲调声所吸引:
  ……多亏了散宜生定下了烟花计,
  献上个兴周灭商的女妖娃。
  一霎时蚊龙挣断了金枷锁,
  他敢就摇头摆尾入烟霞……
  济世翘着二郎腿一摆一摆地拍着板眼,听到这里,不由叹道:“这调子虽俗,说得可也真切到了十分——蛟龙挣断了金枷锁,好!”
  “贴切之至,”班布尔善点头道,“只可惜当今再定‘烟花计’怕是不成的了。”
  穆里玛嘿嘿一笑说道:“老三才十四,怕还不懂风月呢。”
  鳌拜瞪了他一眼:“你除了通风月,还知道什么?”穆里玛红着脸一声不敢言。班布尔善见他脸色尴尬,便道:“不要听戏了,咱们赶紧议正经事吧。”
  济世咳了一声,笑道:“班公方才论述了‘三危’,兄弟听了真有点毛骨悚然。既然我等所见略同,请班公再讲讲怎样着手吧!”班布尔善道:“无外乎‘废、毒、禅’三个字。穆里玛想了想,扑哧一声笑道:“废和禅还不是一码事?”
  “岂止不同?”班布尔善笑道:“差得简直太远了。‘废’与‘毒’之后,所立的仍是爱新觉罗氏;‘禅’就是禅让。到那时,鳌公就得出来收拾残局了。”鳌拜连忙起身对座中诸客团团一揖,道:“实因当今圣上昏幼无知,受蒙于群小,见忌于功臣,鳌拜欲行大计,并非为我一姓一己之荣。愚以为‘禅’字可以免议。况且,鳌拜世受皇恩,于心何忍?”
  济世朗声说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中堂不可操妇人之仁,误了天下苍生!”鳌拜转身盯着班布尔善道:“自古龙风有种,鳌拜德薄能鲜,出身微未,还是我们公推一人为主好些。”
  班布尔善见他如此装腔作势,生搬硬套三国,暗中好笑:“陈胜为王。曾云:‘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今中堂之处境退则不生,进则可成,并无抉择余地,况中堂总揽朝纲,天与人归,又何必疑虑重重!”一番慷慨陈词,说得人人精神抖数,鳌拜也听得入了神。
  穆里玛一想到鳌拜登宝,自己起码能弄个郡王,觉得浑身燥热,将袖子一挽,先说了一声:“好!”但见鳌拜不动声色,倒不敢再接着胡说了。
  鳌拜不吭声,算是默许,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如何“禅”。此时人们才意识到,班布尔善确实是久已蓄谋,胸有成竹,都佩服他的工于心计。
  班布尔善朝泰必图点头笑道:“这也罢了,不论用什么法子,成功便好,就眼前而论,我以为要急办三件事。”鳌拜忙道:“请讲。”
  “第一,”班布尔善眯着眼,伸手屈下食指,“中堂可修书三封,分寄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微露对朝廷不满之意,点到即可,不必深言。”他慢慢屈下中指:“其二,巡防衙门掌着禁宫外守卫大权,还有九门提督吴六一,要派妥当的人去收买他,即使不能为我所用,能守中立便好!再其三——”他又屈下拇指,“乾清宫是老三处置军务、政务重地,宿卫侍臣,一定要派最靠得住的人去。”
  济世柑掌而笑,说道:“可谓神算无遗!有此三条,不论大事缓行急行,大权在握,胜券可操。”
  “至于,‘大事’如何着手,还需再议,今晚是难以说完的了。”班布尔善说罢目视鳌拜。鳌拜会意,便向厅前临水一边推开了所有窗子,亲手卷起了湘竹长帘。 
 
  
第十八章 皇恩重侍女明心志 友情厚铁丐逢圣君
 
  康熙由太监张万强和侍卫孙殿臣护卫着回到养心殿,早有苏麻喇姑冒雨接了。想起方才情景,康熙有点后怕,又颇有点得意。紧张、兴奋、焦躁,激动,各种情绪在心中搅动,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俱全。苏麻喇姑为他除了冠服,只穿一件石青夹纱褂,上面缀着白檀马尾钮带,顿时觉得身心舒展了不少,跟着凉鞋踱了几步,躺倒在软榻上,头枕双手。目光炯炯地望着殿顶的藻井出神。
  苏麻喇姑在一旁看着,心想:“十四岁的人,便这等深沉老练,多亏伍先生教授有方……”她也站着出了一会神,连康熙唤她也不曾听见。
  康熙正要再叫。却见苏麻喇姑上身穿着太后赐的杏黄坎肩,荷绿色长裙,在微红的宫灯下显得格外风姿绰约,神态俊逸。手里摆弄着素红纱绢默默沉思,俨然一枝临风芍药,不禁看呆了。他第一次想到,这个平日冷峻泼辣的女郎,有时竟也如此温柔可人:“我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为什么不可以……”想到这里,康熙觉得心跳气喘,又轻声叫道:“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一怔,回身走近康熙,问道:“万岁爷,是不是有点冷?”说着顺手拉起一床夹被要给他盖上,康熙却轻轻地推开了,热烈地注视着她,说道:“阿苏,你坐这儿。”
  那灼热的目光,任何人都会明白它的意义。苏麻喇姑顿时慌得心怦怦直跳,低声说道:“奴才不敢……”康熙一把拉过她的纤手,轻轻抚摸着道:“这里没人,你只管坐下。”
  苏麻喇姑既不能嗔又不能躲,张惶地四面看看,宫女们早已躲得远远的了,只好红着脸挨着康熙身子坐下了。
  好一阵两人都没说话,只听殿外的雨刷刷地下,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康熙拉着他的手坐起身来,轻声问道:“阿苏,你在想什么,”
  苏麻喇姑这时已镇定了许多,略顿一下答道:“奴才在想一直诗。”“哦?”康熙坐直了身子,“你倒吟给朕听。”
  苏麻喇姑略一沉吟,低声吟道:
  去去复去去,凄恻门前路。
  行行复行行,辗转犹含情。
  含情一回首,比我窗前柳,
  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
  昨为楼上女,帘下调鹦鹅。
  今为墙外人,红泪沾罗巾。
  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
  云何咫尺间,如隔千重山!
  悲哉两泪绝,从此终天别……
  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
  徘徊日欲晚,决意投身返。
  手裂湘裙裙,泣寄稿砧书。
  可怜帛一尺,字字血痕赤。
  一字一酸吟,旧爱牵人心。
  愿作罗藤枝,攀树死不休。
  死变无别语,愿葬君家土。
  倘化断肠花,优得生君家!
  康熙原是满腔的爱恋情思,竟被这首诗洗得一干二净。他松开了手,起身来望着殿外凄风苦雨,不禁黯然泪下,良久方问道:“这诗是哪里听来的?”
  苏麻喇姑嗫嚅了一下才道:“伍先生说这诗见于《永乐大典》,题目‘李芳树刺血诗’,无出处,也没注朝代,李芳树其人无传无记,只是缠绵悱恻,千回百折之情思,颇能动人心肠。”
  “伍先生的高风亮节,实在令人敬佩。”康熙叹道:“听你所言,象是倾心于他,能否从实对朕说说。”苏麻喇姑红着脸不言语,半晌才道:“奴才并无自择之权,惟圣命是听。”康熙点头叹道:”方才是朕失态了,一旦为朕所幸,你和伍先生都会遗憾终生、岂非朕之罪孽——不过这种诗格调过于凄怆,非福寿之语,你也不必常吟才好。唉……”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长叹了一声。
  苏麻喇姑屈身跪下道:“万岁爷德高如山恩深如海,只是奴才身在旗籍……”
  “哦,不必说了。”苏麻喇姑尚未说完,康熙便摆手让她起来,“祖宗旧训,也并非不可改动。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不是汉人,他不是也做了额驸!自今而后,你就叫婉娘好了。这是汉人的名字。”此时,苏麻喇姑真是感激涕零,“奴才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主子恩典。”
  “这事儿暂放一下吧。”康熙忽然想起,说道:“朕还有一件差使要你去办。”苏麻喇姑一听有正经差使,便欲跪听,康熙笑道:“不用这些规矩了。跪来跪去的,怎么说事情?”苏麻喇姑抿嘴一笑立起了身子。
  康熙端起桌上凉茶喝了两口说:“马上又要开科了,听伍先生的意思还要应试。你要想法子劝阻他;鳌拜他们正在寻访他,撞到网里不是玩的。”他顿了一下,又笑笑道:“话总要婉转些,又不能露朕的身份,好在他还是听你的。”苏麻喇姑忙敛衽答道:“奴才尽力办去就是。”
  两人正说话,却见张万强进来,请了安道:“太皇太后己启驾过来了!”
  康熙瞟了一眼自鸣钟,已到亥初,忙道:“这么晚了,天又下雨,有什么要紧事,”张万强道:“雨小些了,方才慈宁宫赵秉正打发小大监来传过懿旨,奴才不知为何事。”
  康熙忙赶出门来迎接。早见雨地里两行玻璃灯渐渐走近,苏麻喇姑掌好黄绢油伞双手擎着,站在康熙身后迎驾。
  太皇太后颤巍巍地扶着两个宫女肩头进殿坐下。康熙施年随:“请皇祖母安!——皇祖母有何吩咐,只管传叫孙子,何必亲自走来?”太皇太后笑道:“整整一后晌没见到皇帝,心里惦记着,又听说皇帝夜里还在文华殿办事儿,任凭再关紧的事,身子骨儿是要紧的——晚膳可进得好?”
  苏麻喇姑忙跪下道:“回老佛爷,万岁爷今晚进了两碗碧粳米膳,一块春卷儿,进得香!”太皇太后呵呵笑道:“好,起来吧!皇帝如若进得不香,你只管叫人到我小厨房让他们现做。”苏麻喇姑笑着回道:“奴才记下了。”
  康熙接着太皇太后的话道:“方才在文华殿召见了索额图,熊赐履知小魏子,已晋封小魏子为三等侍卫。”
  大皇太后点头叹道:“索额图和熊赐履都还罢了,小魏子也是个有良心的——只是据我看,皇帝你还缺着一个人儿呢!”
  康熙心中一动,忙赔笑道:“求老佛爷明示!”太皇太后说:“你怎么就没想到重用九门提督吴六一呢?”
  “吴六一!”康熙一听这个名字。心中豁然开朗。在京城,九门提督只是个从三品,秩位并不高,但这个职务,统辖着德胜、安定、正阳、崇文、宣武、朝阳、阜成、东直和西直门的防务,最是紧要不过。吴六一自号“铁丐”,素称京华“怪人”,一般的王公大臣都不敢招惹——这人如能笼在袖中,擒鳌拜便添了五成把握。康熙不禁说道:“好!”又迟疑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