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 - 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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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 - 二月河-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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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甫祥上了岸,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冻的,面孔白中透青,上下牙直打架。他抬眼看见一个布衣青巾的年轻人,站在一旁,不但不拉不劝,反而鼓掌叫好。顿时勃然大怒,将手一指大喝道:“来人,把这个没调教的王八羔子给我拿下!”
  几个衙役听到朱甫祥的命令,便提着绳子,向康熙猛扑过来。
  康熙皇帝自幼在深宫里长大,何等娇宠,何等显尊。当年鳌拜虽然曾在御座前对他挥臂扬拳,但也不敢如此放肆地对他怒斥喝骂。朱甫祥的话刚一出口,康熙就觉得一股怒火,直窜顶门。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带什么“天子宝剑”。他瞪一眼立在一旁的魏东亭,扬起巴掌“啪”的就是一记耳光:“主辱臣死,你懂吗?难道要朕亲自动手?”
  魏东亭也是一阵不可遏制的怒火。但康熙不说话,他又不敢冒然行动。却不妨康熙在激怒之下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一掌把他打醒了。只见他一个虎步窜上,劈手夺过来衙役手中的绳子,像软鞭一样舞得风响。前边两个衙役脸上早着了一下,“妈哎”一声,捂着眼滚到了一旁。当中一个被魏东亭迎面一脚踢在心口上,“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朱甫祥见势不妙,掉头便向乱哄哄的人堆里钻,早被魏东亭一把揪了回来,当胸提起,抡起胳膊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两掌,打得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朱甫祥一边挨着打一边口中呜呜呀呀口齿不清地叫道:“好,好!你把爷打得好!”
  魏东亭生怕他再骂出更难听的话,接连不断地猛抽他的耳光。
  杨么被这突如其来情景惊呆了,待惊醒过来,才急忙上前。可是,康熙仍不解恨,跺着脚叫道:“小魏子,除了打嘴巴,你就再没有别的本事了吗?”
  这对魏东亭倒是最省事的。他顺手将朱甫祥向前一送,跟着又来了一个连环脚,正踢在他的当胸。朱甫祥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就倒了下去。口中淌出殷红的血来。
  眼见得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一出手就当场打死了朝廷命官,衙役们惊呆了,杨么惊呆了,几百个民夫也都惊呆了。他们木雕似地站在那里,望着河堤上被气得脸色发白的康熙。
  “这……这咋办呢?他……”杨么惊醒过来,围着朱甫祥干转,又蹲下身子,抖着手去摸脉膊,试鼻息,翻眼皮,看瞳仁,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民夫们先是一阵骚动,接着便发狂般乱嚷起来:
  “杀人的主儿,你们可不要走啊!”
  旁边几个妇女更尖着嗓子嚎叫着:“你们闯了这个大祸,可叫我们百姓怎么过呀!”乱嚷声中,几十个精壮民夫握着扁担,早已将康熙前后去路截住。人墙愈围愈近,逼了上来。魏东亭见群情激愤,难以遏止,后跃一步挡在康熙身前,横剑在手,大喝一声:“有话讲话谁敢上来就宰了他!”
  可是几百个人吼的、喊的、骂的、吵的、说的、闹的乱成了一锅粥,哪能听得清楚啊!康熙“为民除害”的快感被这潮涌一样的吼声扫得干干净净。他心里明包,人们并不是恨他,而是怕连累了这个年轻县令。但无论他怎样挥手、怎样喊叫,“安静”,却谁也不肯听。涌动的人流举着镐、杆前推后拥,把他和魏东亭围在核心。他真有点害怕了。正在这时,北边一片黄尘飞扬,一队绿营骑兵扬刀挺戈疾驰而来。几个老年人念着佛号喊道:“阿弥佗佛,好了,好了。官军来了!”
  吵吵嚷嚷的人群忽然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围在康熙身边的民夫默默地让开了一个甬道。
  领队的是驻守固安县的一位游击。他带了八名亲兵,按着腰刀从沉寂的人道中穿过,俯身验看横卧在地上的朱道台。两个师爷走上前来,口说手比,诉说“强盗”毒打观察大人的经过。另外一些人把朱甫祥抬了下去。八个亲兵不待吩咐,早过来横刀看住了康熙和魏东亭。
  魏东亭冷眼旁观着围上来的绿营兵,一字一迸地说道:“上官游击,你这是来拿我么?”
  园为人静,这句话说得又清又亮,上官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上官游击惊得浑身一抖,刀向脚下一抛,便打了一个千儿:“啊,魏军门!军门怎么没有回北京?朱道台府里的人报信儿,说是强盗打了道台,聚众谋反,卑职才……”
  “甭说这些个没用的话。把这里的事料理清楚,会同固安县写了扎子申报吏部,除了名完事儿!”因为未得康熙允准,他始终不敢公然暴露自己身后皇上的身份。
  可是,康熙却没有理会上官游击,从河堤上从容踱下,拍了拍杨么的肩头道:“当年保和殿殿试,你是最年轻的一个,好像中的是二甲十四名,对吧?才过二年,便不认得朕躬了?”
  “朕躬?”这两个字似有千斤力量,压得这位年轻县令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脸色变得纸一样苍白。上官游击也像傻了一样,张大着嘴合不拢来。好半天,杨么才颤声问道:“您是万岁爷?”
  “是朕微行至此,姓朱的奴才对朕太无礼了,朕才命令侍卫施刑的。”
  杨么陛辞已有三年了。三年前二百名外放进士同跪丹墀聆听“圣训”,他哪里敢台头望一眼龙颜?此刻,又怎么能认得出来呢?迟疑很久,他竞出口问道:“请恕大胆,不知有无凭据?”
  “哈哈,朕早看出你胆大如斗!好吧,朕不怪你,这也是应该问清楚的事。”康熙说着从怀中取出核桃大的一方玉玺交给杨么。
  杨么捧在手上细细审看,只见,上边一盘金龙作印钮,底下的篆文是“体元主人”四个字。啊,确实是康熙随身携带着的御宝!杨么此时再无猜疑,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双手高擎玉玺,声泪俱下,高声山呼:“我主万寿无疆!”上官游击,众亲兵和民夫们也黑鸦鸦地跪了一片,高呼“万岁,万万岁!”
  “尔等皆朕的良善子民。哼,天气如此严寒,朱甫祥还硬逼着民夫下河治水,直隶巡抚固何不据实参奏?都起来吧!杨么,朕命你去任保定府尹。这里的事,暂由上官委人处理善后。”
  忽然,有个老年人走上前来跪下求道:“万岁爷,既然知道我们固安县令是个好官,就该留下他来养护一方百姓。万岁明察,我们碰到这样的好官很不容易呀!”
  “这是升迁他嘛!朕再派一个好官来固安,如何?”
  这一声问得人们面面相觑。那个卖酒的中年妇女,便趁机斟了满满一碗黄酒,用双手捧给康熙,说道:“大冷的天儿,请万岁爷用一碗酒暖和暖和身子!”廉熙毫不迟疑,端起来一饮而尽,高声赞道:“好酒!”
  “万岁爷说酒好,是咱们固安人的体面!万岁爷方才说要再委一个好官来固安,这倒也好,不过显得太费事了。何不委那个好官到保定去,留下杨太爷在我们这儿。升官不升官,那还不是万岁爷一句话?”
  “好,好!你抵得上一个御史!”朕就依了!杨么食五品俸,加道台衔,仍留任固安,怎么样?朕白吃你一碗酒,总要给你个恩典嘛!”
  河滩上顿时欢声雷动,齐声高叫:“万岁圣明!”
  原定回京的日期只好再推迟一天。当晚,康熙便宿在固安县衙杨么的书房里。虽然处置了朱甫祥,百姓称颂拥戴,可是他的心情却有些烦躁不安,在书房里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起来,要了茶来,却又不吃;从书架上抽出书来,翻了几页,又放下。忽然,他对魏东亭招手说道:“东亭,你到灯跟前来。”魏东亭虽有些莫名七妙,还是顺从地走了过来。
  康熙端详着魏东亭的脸颊叹道,“唉,朕一向以仁待下,却不想今日一怒之下,会失手打了你!”
  魏东亭猛然感到一股既酸又热的激情从丹田升起,再也按捺不住。他涨红着脸,跪下说道:“主子无端受辱,是奴才的过失!”
  “你要是心里觉得委屈,就在这儿哭一场吧!”
  “不……!奴才怎么会觉得委屈?那姓朱的秽言辱主,冒犯天威,奴才身为护驾侍卫,敢说无罪?”说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朕错怪了你。你是怕那几个狂奴伤了朕才不肯轻易出手的。看,你眼泪都出来了,还说不委屈?”
  “奴才真的不觉委屈!”魏东亭连连叩头,哽咽着说道,“奴才受主子厚恩,心中感激万端。自思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
  “你说的是实话。”康熙挽着魏东亭道,“不过朕确有委屈你的地方——难道你不觉得朕这些日子待你薄了一点?”
  魏东亭弄不清这话的意思,惊得浑身一颤,忙道:“奴才不曾想过这事,主子并不曾薄待奴才。”
  “啊,你是干练了还是学滑了呢?这几个月朕是有意碰你的!”
  “奴才岂敢欺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慢说主子并无疏远奴才之处,即或有,奴才亦当反躬自咎,将功补过,岂能生了怨上之心?”
  “嗯,你这样很好,但你终究不知朕的深意——你与索额图、明珠不同。索老三是皇亲,有时胡来,只要不妨大局,朕不能不给他留点面于;明珠呢,有才干,却不过是一个同进士的底子。有什么可羡慕的?朕对他们,远不如对你器重。你几次请旨要弃武学文,朕都没有答应,不是时候嘛!眼下,四方不靖,国步维艰,朕的身边离不开你,你要吃得起这个——
  魏东亭正在沉思默想,忽听杨么在门外通报说:“启奏万岁,乾清宫侍卫穆子煦求见!” 
 
  
第十二章 会文友帝师展风采 斗虎将道姑暗用心
 
  穆子煦呈送来的是索额图和熊赐履的联名奏折,除了报告朝廷近况之外,还附上了伍次友从安徽寄来的亲笔书信。康熙十分兴奋,急忙拆开来看时,还是自己熟悉的笔迹,看着这端正、秀丽的一丝不苟的钟王小楷,伍次友那家学渊博的才情,忠厚严谨的风骨,跃然纸上,使康熙不由得一阵激动。
  在这封信中,伍次有先生报告了自己游学山东,安徽等处的见闻,对百姓归心,士子向化,充满了乐观。信中提到了最近出现的邪教钟三郎,妖言惑众,图谋不轨,请圣上严加防范,以期一鼓荡平。但在未查清其根底之前,应镇之一静,以免打草惊蛇。信的最后写道:臣以为眼下四方不靖,当以安内为要。
  东南波兴,天下板荡,西北边患,难以骤平,故不能安民,不可言撤藩;不能聚财,不可言兵事,望陛下慎思。臣久违圣颜,念念不忘,对此孤灯昏焰,草章远呈,能不潜然涕下。盼陛下珍重圣体,以符万民之望。”
  读着读着,康熙的眼泪不觉流了下来。先生身在山林,却时刻不忘社稷。忧君忧民之拳拳赤诚渗透在字里行间。谁说汉人不肯为天朝所用呢?伍先生这位汉人学士中的佼佼者,比皇亲贵戚,不是更为忠贞吗?有这样的人做自己的良师挚友,何患天下不宁,国运不盛呢?此刻,康熙在兴奋激动之余,却又不能不为伍次友担心。看看信未的日期,这封信发出已是两个月了。先生如今又在那里?他会不会遇到什么凶险、危难呢?这些日子,在沙河堡遇上的那位小道李雨良,身怀绝技,妒恶如仇,却又行踪飘忽,来去匆匆。他究竟是男,是女?他要去寻访伍先生又为的是什么?他如真是敬仰伍先生,要能与先生结伴而行,也可成为先生的贴身护卫。可是,他能找到伍先生吗?
  康熙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正在向伍次友逼近,而能救他脱险的恰恰就是那位女扮男装的小道土李雨良。
  这个李雨良祖籍陕西镇原县,原名叫做李云娘,是个既无兄弟又无姐妹的独生女儿。她家世代务农,过着清贫的日子。那一年天灾降临,瘟疫流传。一夜之间,母亲,姑姑相继去世。老父在万般无奈之下,以三两银子的身价,把年方九岁的云娘卖给了当地乡绅汪老太爷家为奴,被派在汪老太爷那年轻的姨太大房里做粗使丫头。这老太爷有两个儿子,大少爷汪士贵,常年在外做生意;二少爷汪士荣,便是咱们前面提到过的那位傅宏烈的把兄弟,吴三桂的手下谋士。汪士荣这个人长相俊美,机智过人,不仅能言善辩,口舌生花,而且心地恶毒,刁钻狠辣,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这一年,汪士荣被平西王吴三桂看中,选派做了贵州茶马道台,衣锦荣归,回乡祭祖。他回来后没多少天,就趁父亲病死,哥哥外出的机会。勾搭上了父亲的姨太太蔡氏,又捎带了自己的亲嫂子刘氏。也是该着云娘倒霉,这天早上,她去给姨太太打扫房间,正好碰上l那婆媳、叔嫂三个人的丑事,被汪土荣劈头一个耳光打了出去。
  心怀叵测的汪士荣,怕家丑外扬,便指示家丁,在一个月黑风高。雷霆暴雨的夜里,把李云娘绑起来,吊在后山的松林里,要借云娘之身杀人灭口。李云娘手脚被绑死了,嘴被堵上了。雷鸣电闪,暴雨倾盆,山风凛冽,虎啸狼嚎。这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没有恐惧,没有眼泪,两只明亮的大眼,穿过电光雨幕,怒视着山下的汪家宅院。
  就在这时,两个冒雨夜行的出家人救了她。这两个人,一位是后来名震京师的御医胡宫山,另一位,就是他的师父,终南山黄鹤观的清虚道长。当天夜里,汪家起了场大火。僻僻啪啪地一直烧到天明,连那么大的雨都没能浇灭。汪士荣在大火中侥幸逃命。他没了牵挂,更加死心踏地地为吴三桂效命,而李云娘也从此成了清虚道长的女弟子,胡宫山的小师妹。她怀着报仇雪恨的大志刻苦练武,很受师父的喜爱。清虚道长把自己的全身本领无一保留地都教给了这位女弟子。几年之后女侠道士李云娘的名字,便在江湖上传开了。
  后来,胡宫山因翠姑的猝死而飘然回到终难山时,清虚道长已经仙逝了。当李云娘听师兄讲了京城里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之后,既为国家出了康熙这样的一代英主而高兴,又为师兄不能救出翠姑而气愤,尤其是听跟师兄一块出走的郝老四讲到,明珠怎样使用狡计,既打扮了自己,又拆散了伍次友和苏麻喇姑的姻缘,云娘更是气愤不过。出于女子的善良和同情。她决心下山走上一趟,找到伍次友,并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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