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侧过身子,这样一来,长歌就能看见他的半边脸了。他的半边脸上,一派冷漠,“我对你的感情从未曾变。可近日我见你时,却有止不住心跳加速的感觉。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该不会真去信那一套日久生情的把戏吧。”
这话说得委实刺耳……
果然,陈烟脸色白了。
苏行却仍不肯放过她,继续道:“加之一年半载来,我的心口总是闷跳不已,就仿佛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的语气像是在缅怀,“我府中不乏精英,名医更是不计其数。名医会诊,倒是给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
陈烟不说话,她的样子仿佛遭受了重大的打击。
苏行:“原来我是被人换了心。”
此言一出,非但陈烟大受打击,连长歌也是一副脑袋被雷轰的模样。
被换了心?
是自字面上她所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长歌脑中突然就冒出了山里师父同她说过的话,师父说,苏行剜出了他的心,只为她长歌不再受华情蛊所困。
剜了心
剜了心
长歌再次同苏行相遇时,曾也有过疑惑,但她见他健健康康活在世上,她便以为师父的话全是玩笑。
却原来,不是吗?
他真的剜去了自己的心?
长歌只觉心中有万千热流涌过,恨不得就此冲出小林子去,一把将那个男人紧紧、紧紧抱住。
剜心,他真的剜了他的心!
长歌好心疼好心疼他。
是小鹿阻止了长歌的冲动。
那一边,苏行仍在同陈烟说话,不得已,长歌只得克制住了自己。可她眼眶里的泪却是再也止不住,一颗一颗尽数往下掉。
长歌的眼泪落在小鹿的嘴巴上,小鹿伸出舌头舔舔,是一副懵懂的模样。
那一边,陈烟的脸色已恢复如常,“你手中果然人才济济。”
苏行却是蹙了眉,“若我料得不错,甘愿献出心的,是那个对你心生钦慕的平威吧。平威是个难得的将才,陈烟,你此举极不明智。”
陈烟看着苏行,不说话。但苏行提到“平威”二字时,陈烟是红了眼眶的。
平威
平威
这辈子,她是再也见不到平威了……
但陈烟从未后悔自己的所为,叹只叹……苏行的意志力强过她的预期。
苏行的声音冷然:“陈烟,找人换了我的心,你要做什么?”
陈烟猛地抬眼看苏行,“你认为我是蓄意?”
苏行笑了笑,似乎答案不言而喻。
陈烟面色铁青,“我没你想得那么卑鄙,若不是为了让你捡回一条命,我何至于傻到去牺牲平威……”
“捡回我的一条命?”苏行适时插进陈烟的话里,“我何时性命垂危了?我怎么全然不知?”
因为你失忆了!
长歌在心里喊。
可显然地,陈烟并不打算对苏行说那一些。此时日已西垂,红光照在陈烟肃然的一张脸上,显得狠戾,“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却是换了一个话题。
苏行广袖一拂,“她在哪里?”也是换了一个话题。
陈烟眼中的怨毒一闪而过,“我道你为何这般积极,原来还是为的她。看来你都想起来了。”
苏行面露困惑,“想起来什么?”
陈烟面上的诧异一闪而过。继而,她笑了,“没什么,只是好奇,你这种人,会为了男女私情做到怎样的让步。”
苏行淡淡道:“我向来是个重感情之人,只是你未领略到罢了。你所不知晓的,并不代表那不存在。陈烟,这是我对你善意的提醒。”
好吧,陈烟被他一句话成功激怒了。
苏行又淡淡道:“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你实在没有必要恼羞成怒。”
别说陈烟了,连躲在小林子里的长歌都觉着这人说话好过分,讽刺人都不带一个脏字的……功力好高超!
然而,经验告诉我们,得罪女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下一刻,陈烟突然笑了起来,“我是不懂,更不懂你的情深意重。你不是想知道她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苏行不说话。
陈烟继续道:“我不信你会这样轻易喜欢上一个女人。不要告诉我你接近宋家的那个女人是没有目的的。”
苏行的目光射向陈烟。
长歌的小眼神也“嗖”得朝陈烟迸射。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烟:“告诉我实话,我就告诉你那个女人在哪儿。”
苏行:“你既已知晓答案,又何须多此一问?”
陈烟冷笑,“如果是输在你手里,那我无话可说。”
苏行:“你是对的。”
陈烟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苏行便又道:“我接近她确实出于不善的目的,宋家与地下暗庄有关,这一点毋庸置疑。我确实是因了她而接近宋家……”说到这里,苏行的声音突然顿住。仿似收到感应一般,他朝身侧的小树林子看去。
习武之人眼锐利,在一片密密的叶子林里,苏行望见了一双眼睛。
那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似幼鹿。
然后,苏行就变了脸色。
好吧,长歌承认自己被刺激到了。
不管那个陈烟激得苏行说那一番话是否故意,长歌觉着自己特定铁定一定被刺激到了。
她知道他不是好人,她也知道在卫国的时候,他对她撒了弥天的大慌。
在一个大坑里摔下去不可怕,可怕的是同样一个坑,她竟然脑子也不带转得摔两次。
同一个坑啊!
两次啊!
那两人的对话长歌不愿再听下去,她就怯懦地掉头跑掉了。
长歌跑向小树林子的深处,可这又绝非来时的那条路。
风声在耳边呼呼,有水珠子在风里溅落,是长歌的泪。
前路越来越窄,长歌的脸蛋被延伸出来的枝丫刮蹭到,生疼生疼的。
长歌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掐架:
小人甲:长歌你哭毛啊!有毛好哭的!他不是好人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吗?
小人乙:我就是忍不住嘤嘤嘤嘤嘤……
小人甲:你就是欠抽体质!
小人乙:嘤嘤嘤嘤嘤……
奔啊奔啊奔啊奔,终于,前头没路了。
也不是没路,乃是前方大道完全被浓密树丛遮蔽。
要穿过去吗?
可是有点怕怕的嘤嘤嘤嘤嘤……
于是,长歌便只能同小鹿人眼睛瞪鹿眼睛。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关键时候,宠物才是抚慰人心灵的鸡汤啊!
身后传来“嗖嗖”的骚动——
那人追过来了。
他还有脸追过来?
哼哼哼!
长歌恶毒得将男人瞪着。
有细碎的晚霞的光洒在男人的身上,他的玄衣好似就发了光。有风自他身后吹过来,吹得他衣裾飘飘,说不出得风流倜傥。
长歌恶毒地将他瞪着。
苏行咳了一声,“你……都听见了?”
长歌继续瞪他,“我都听见了。”心里一万个发誓说不要听他的解释,可这人到了眼前,长歌觉着自己还是盼着他解释个一二的。
女人啊,就是这么爱自欺欺人。
可是!他竟然不解释?!
她瞪着他,他就淡淡笑看她,那坦然的样子,好似她就是那一棵无理取闹的大白菜。
长歌爆发了!
爆发了的长歌:“你就没话对我说?!”真是没出息啊……可还是忍不住要问。
苏行:“一切的解释都是掩饰。”
长歌:“……”
苏行:“我不想对你有任何的掩饰。”
长歌想揍他!
这人送上来给她揍了!
这人向她走过来了!
这人笑得勾人至极,“长歌,我不想对你掩饰什么,那样太累,也不真实。我接近你有目的是事实,我对你钟情也是事实。”
长歌不可思议地将他瞪着,这人是什么神逻辑?
苏行又进了长歌一步,“所以……”
长歌怒:还有所以?
苏行:“所以,我希望你能接受全部的我。我把全部的我展现在你面前,长歌,这便是我对你的诚意。”
长歌:“……”
长歌被他彪悍的话语惊得不是一点半点,以至于疏于防范,不着痕迹就让他得逞,得逞来到了她的身边。待长歌觉察到危险降临时,大势已经去了。
长歌双手抱胸胸,退无可退之下只有用结结巴巴的声音来应对,“你、你靠我这么近做什么?你、你别过来啊……”
他又怎么可能不过来?
他瞅准的正是这么个时机——在长歌完全反抗无能的情况下,一举将她拿下,收入怀中。
长歌被这人抱进了怀里,她挣扎,他抱得更紧;她打他,他搂得更凶;她就要哭……
可是,他说:“哭了我可就要亲你了。”
长歌:“……”
怎么会有这么样子的一个人?
长歌对他的人品已经绝望了。
他就说:“人品如何,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而我,但求无愧于心。”
长歌颤抖小手指指他,这人的脸皮还可以再厚一点点吗?
什么风度翩翩,什么极端优雅,什么洒然似谪仙,骗人的!都是骗人的!这人根本就是一个……
长歌不敢叫嚣了,因为他的眼睛眯起来了,他、他就要来亲她了!!
这个时候,长歌不想被他亲。于是,无可奈何地,长歌就老实了。
苏行仍旧将长歌抱在怀中,他的语气满满是惆怅,“其实,你还可以再无理取闹一点。”
然后就等着被你欺负吗?
哼哼哼哼哼!
长歌闷闷窝在这人怀中,视线下垂里,就对他脚边的小鹿湿漉漉的眼睛,对上了。这么说,方才她的这一番闹腾,尽数被小鹿收在了眼里?
长歌突然觉着脸热。
耳边是男人低低的叹息的声音:“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我想让你看见我所有的面相,而不是一个完美的,却经不得一击的幻影。我希望你了解全部的我,长歌,你能理解吗?”
长歌没说话。
他又道:“我探宋家虚实,乃为自保。若非逼不得已,我比谁都不愿去走这样一趟浑水。处在我这样的位置,很多事情,实非我所愿。若可以选择,我倒宁可纵情山水来得自在。”
长歌低低说话,小手打他,“骗人!”当初,他可是处心积虑要灭了卫国的。
苏行就握住了长歌的小手,长歌的小手白嫩,触手生温,触感美好得不可思议。他低低叹息,“我在陈国的处境,想必你也能观得一二。不是我要为自己开脱,这是事实。长歌,我自然希望单纯向你求爱,奈何现实不允许我们恣意。此时,若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自然皆大欢喜。”
“不是我们,是你!”长歌提醒他。
苏行挑了音调,“有区别吗?你早晚是我的女人。”
长歌:“……”
跟厚脸皮的人认真你就输了。
其实,方才那一通狂奔,长歌的怒气已然发泄。他利用她来接近宋家,按他的意思来说,便是一出一箭双雕的把戏,何乐而不为?
这一点把戏对长歌来说,已经是小儿科了。
长歌在意的是,他真的喜欢她吗?
在没了对她的记忆,在忘却了他们间过去的种种后,他真的重新喜欢上她了吗?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患得患失。
还有,他的心……
想到此处,长歌的心便是一阵抽疼。若非听了他同陈烟的对话,长歌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竟然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他把自己的心剜了,然后,换上了别人的心。
那么,此刻,他的这一颗心是为谁跳动?
心思恍惚间,长歌不知不觉就将心中的难过恍然说出了口。
“这个问题……”苏行突然就犹豫了,似在思索。
这是一个需要努力思考才能回答的问题吗?
长歌的小宇宙又要爆发了!
幸而,苏行率先说出了话:“这于我来说,也是个颇费解的问题。”
长歌在他怀里,小手紧揪他胸前的衣,神色戒备将他看着。
苏行:“我记忆中明明对你没甚感觉,可每每见到你,却总是忍不住想要……压倒。曾经一度,我以为自己有病。”
长歌:“……”
苏行:“彼时,我以为自己对陈烟动了心。可你一出现,我的感觉便全乱了套。我的感觉告诉我,你是我想要的女人。那时,我的心与感觉是分离的,我再度认为自己有病。”
长歌小小声“呀”了下下。但她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她恶狠狠看他:“动心是什么东西?”
苏行:“就是心脏的猛烈跳动。”
长歌的反应是——拉下他的头来,一口就咬上了他的嘴唇。
半响——
长歌:“你心现在动没?”
苏行:“动了。”
长歌:“厉害不?”
苏行压过她又亲。
被亲得腿软,可长歌心中犹自有疙瘩。
长歌咬唇:“那你在意的到底是我,还是宋家?”
苏行垂眼看长歌,答非所问道:“到了最后,我也不知自己是在做戏,还是弄假成了真。”
夕阳西下,树林子里光线黯淡。可这个男人,看在长歌眼中,永远都是生着光的。
长歌抱紧了他。
长歌觉得,他是她生命里躲不开的劫。
两人就这般静静相拥着,突地,长歌觉着脖子痒痒,是苏行嘴里呵出的气。
不好,他要亲她!
此刻,长歌心中还有些别扭着,且眼下还有只小鹿在场,她、她就不想让他亲到。
于是,长歌把脸一侧,就跳脚了。
然后,她要指责他欺负她的话还来不及出口,她脚下就踩到了一个软乎乎又硬乎乎的东西……
有点奇怪啊……
她踩到什么了呢?
长歌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得耳边传来了一声动物的嚎叫,惨痛的悲催嚎叫!
长歌明白过来她踩到什么了!她踩到小鹿的蹄子了!
那小鹿叫得如此悲催,看来是被她踩得很不好了……长歌当下愧疚万分,正要抬脚,哪些,这小鹿的动作比她快了不是一分两分……
小鹿痛得胡乱蹦跶,长歌就被它胡乱蹦跶的动作给、给掀翻了……
这一番变故来得突如其来,且叫人啼笑莫名。加之苏行的注意力尽数放在要占长歌便宜上,于是,悲剧就发生了……
长歌的身子猛地就向后倒去。
长歌的身后是一棵参天的古木。
古木树干粗壮,完全可以承受长歌的重量。第一时间拉住长歌小手的苏行便也未引起足够的重视。他甚至还身子前倾了些,似乎想要将长歌压倒在那棵大树上。
长歌的眼里自然满满都是惊恐,她这样子的惊恐一直在持续,持续到她也在苏行带笑的眼中看见了惊恐……
☆、陈国(18)
然后、然后长歌就觉得后背心一空,她、她掉出去了。
原来,那棵碗口粗的大树只是一个假象,那大树早不知怎的被掏空了,根本就不可能支撑住长歌的重量。
长歌的身子压断大树,直直向后坠去……
长歌以为自己会落入一片黑暗中,最起码也是那种不能见底的深渊,可好像……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只觉眼前亮光一闪,待她稳住身子时,立时觉得周遭光亮无比。
长歌倒在了苏行的身上,苏行半撑在了地上。
他到底还是在最后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