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默了一瞬,始终没动静传来。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长歌反而没甚害怕的感觉。她也觉着挺奇怪的,她明明有时候胆小如鼠,可一旦遇上性命攸关的大事,她反而能镇定下来。
模模糊糊中长歌便有一种错觉——好似经历了最可怕黑暗的人,那些小黑小暗便吓不到她了。这么想着,长歌更有些意外,她曾经历过惊心动魄的可怕事吗?
正走神间,长歌冷不丁听得外头的状元郎沈约低低唤了她一声。
长歌下意识去看卫姜,心中莫名。
待走去外头,长歌方有些哭笑不得。
洞口昏昏暗暗的月光下,立着一头小毛驴。
长歌有些赧然,“这是我家的孩子。”
沈约却仍不能放心,再三确定大灰身后没跟了贼人,方同意放了大灰进洞。
似乎感染到主人沉重的心情,大灰也变得沉默起来,也不“嗯啊嗯啊”叫了,只拿驴脖子蹭着长歌的胸口。
“还真是养驴子贴心。”卫姜就说了这么一句。她声音里有惆怅。长歌这才想到,卫姜最喜欢的那些马儿都在这次的队伍里。山贼遇上宝马,那马儿估摸着多半是有去无回了。
莲儿帮着长歌给大灰做了一番全身检查,发现大灰还是受伤了的,背上有一道小鞭伤。
对上大灰湿漉漉的眼,长歌不厚道地想,大灰能逃出来,或许不是因了它聪明,而是它被山贼嫌弃了。宝马在前,谁还会有事没事去扛一头驴子回家啊!而且必定是头倔驴。
长歌就拍了一拍大灰的驴脑袋,其实,长歌还是高兴的,大灰能循着味道找到自己,这对于一头中华土驴来说,已经相当高智商了。
男人们在外头守夜,女人们在山洞里睡觉,却不敢睡得太熟。
不知睡了多久,长歌隐隐约约听见了脚步声。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借着点点星光,她看见沈约匆匆进了山洞,他声音沉沉,却仍旧是稳的,“公主,贼人追来了。”
五个护卫齐齐上前拦住山贼,沈约护着三个女人走。关键时候,大灰发挥了妙用,三个女人上了大灰,沈约牵着大灰,如此,他们的行程便能快一些。
后半夜里,月亮又自云层中跑了出来。
打斗声极响,他们不能确定来了多少山贼。
长歌被莲儿和大公主护在中间,不经意间,她一个回头,便看见山洞门口的那一处,一个守卫被当胸砍了一刀。立时就有鲜红的血喷洒出来,染红了长歌的视线。下一瞬,大灰绕过一块巨大的岩石,那一处的打斗便看不见了。
长歌的心低低闷闷,难受得厉害。
沈约脚程极快,大灰勉强才能跟上。
因了对地形的不熟悉,他们下到山脚时,天边已现了鱼肚白。
这个时候,山道上突然就响起了马蹄的声音。听声音,来的人还不少。
“是援兵吗?”坐在最前头的卫姜低声问了下方的沈约一句。这般看去,沈约的衣衫乱了,身上也有血迹,但卫姜觉得,这样的沈约在她眼中,愈发好看了。
沈约沉着一张脸,“不能确定。”
☆、42。沈约(3)
很快,那一行人便出现在了长歌等人的视野中。来了二十几人,皆穿着军服,看上去,该是自己人吧。
这一行人停在山脚下不动,倒是拦了长歌他们的去路。虽然此时已天亮,但仍旧说不准山上的山贼会不会突然冲出来。
沈约不能冒这个险。
他突然回身,朝两位公主抱了抱拳,“两位公主在此稍后,沈约且去查探一番。”
卫姜突然就伸出了手去,可沈约转身太快,只他的袍角在她的手心里辗转一瞬,便消了开去。
看着沈约越走越远,长歌就揪紧了大灰背上的毛。
大灰:忍了!
沈约并未贸然上前,他等了一瞬,直到对方发现了他。
他朝那一行人走去,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里停下。隔得太远,长歌并不能听清他们交谈了什么。她只看见当先马上那人一笑,是极得意的神色。然后,变故就发生了。马上那人一声令下,沈约瞬间被包围。
持着剑的沈约同那二十几人战在了一起。
其实,说是变故也不能确定。沈约沉着应战,好似眼下的困局他早已心知肚明一般。
沈约看着清弱,却没想也使得一把好剑。他身姿如龙,剑若行云,那二十几人转瞬便只剩下了十几。
沈约一人想必是可以应付剩下的那十几人的。长歌这般想着,放松了一口气,却猛然听得临近山脚的山上响起了一阵骚动的声音。
不好!是那些山贼!
山贼很快便加入了那十几人的队伍里。一人连战几十人,沈约开始吃力。他一个不慎,左臂便被划了一刀,立时就有殷红的血花飞溅。
长歌猛地就捂住了卫姜的嘴巴。卫姜太过激动,若她们暴露了行踪,那沈约和那些守卫们的牺牲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
卫姜自然知道这一点,可她忍不住。她只能拉开长歌的手,死死咬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沈约败势一显,贼人就纷纷钻了空子,一时间,沈约身上又多了好几道血口子。
沈约踉跄站着,突地,他猛然奋起,一剑砍下马上一人,一跃就上了马。沈约的长剑刺上马身,马儿吃痛,惊起奔窜……
负伤的沈约很快便消失在了长歌等人的视野中,饶是长歌再迟钝,她也明白,沈约这是要引开了那些贼人,好给她们带来生机。
贼人纷纷追了上去,沈约离去的方向仿佛成了一个黑黑的洞口。他能从那黑洞中出来吗?他还这般年轻,他是卫国最有潜力的年轻状元郎。
长歌同莲儿死死抱住卫姜的身子,捂住卫姜的嘴,才勉励控得她没有冲出去。卫姜想要去救沈约,可这是不可能的。除了陪上自己的性命,除了受辱,她们做不了一点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杂乱的马蹄声又起,是那些贼人又驭马回来了。他们个个满脸血污,自他们脸上也看不出来些什么。他们在山脚下围转了一圈,最后,终于打马退走了。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山道上一片死寂,鲜血满地。这鲜血当中,就有沈约的。
卫姜突然激动起来,“我们去找他!他一定还活着!我们去找他!”
看着这样子的卫姜,再联系这些日子来的种种,长歌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她牵住卫姜冰凉的手,替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点头说好。
长歌同卫姜找到沈约的时候,他闭目躺倒在一块大石上,动也不动。
他穿了墨蓝的衣衫,纵然衣衫被血水*,也是不大容易看出来的。是以,他便好似只是静静躺在那里沉睡,你叫他一声沈约,他便会当即醒来,恭敬垂首唤公主。可是,他身下的大石却出卖了他。
大石几乎已被血水染红。
卫姜突然跪倒下来,莲儿一声惊呼,赶紧也跪下去,扶着公主。
长歌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去探了沈约的鼻息。背对着卫姜的她,就那么僵硬了手指。
“怎么样?他还活着?”纵然竭力镇定,卫姜的声音里也难掩颤抖。
长歌收起了那只僵硬的手,她回头看卫姜,不知该如何告诉她这个噩耗。
大灰“哒哒哒”上了前来,蹭在长歌的身边,低头,舔她的手心。
沈约死了,那张清浅的脸上再也找不见半分热度。
长歌带着大灰蹲在一旁,莲儿在不远处警惕放着哨。
卫姜半跪在那块大石头上,她背对着长歌,长歌看不见她在想什么。
卫姜的身量较高,同长歌站在一块儿,要比她高出小半个头来。如今,卫姜却弯着背脊,她的背挺不直了。
☆、43。沈约(4)
卫姜想必是极伤心的。
原来卫姜对这位状元郎动了这样的念头,可如今已是来不及了。长歌只叹自己没早一些看出来,不然也能撮合了他们俩。可一想又不对,若卫姜同沈约先好上了,而沈约又难逃一死,那她的姐姐岂不是愈发难过?
一时间,长歌也是伤心。
手心痒痒,是大灰在吧嗒吧嗒舔她的手心。
长歌转头便看见了大灰乌溜溜的眼,那眼里写满了依赖,湿漉漉的,叫人好不怜爱。
长歌就叹息一声,张开双臂抱住了大灰的驴脖子,她在心里悄悄说,你这东西,倒也是命大。
是啊,大灰比沈约命大。
半响,卫姜转过身来。长歌眼尖地看见,方才,卫姜的手指在沈约已现了青白的面上滑过,是万分依恋的模样。她就有些想哭。
叫长歌意外的是,对上卫姜的眼,她并未在卫姜眼中看见泪。长歌便想着卫姜素来坚强,她这是不愿让别人看见她哭的样子吧。
卫姜抬起脸来,素白的一张脸上除了伤,更多的是一种坚毅。她看着长歌的眼,一字一句道:“帮我救他,我知道你有办法救他。”
额……
沈约已死,想要救活他,除非是找神仙来给他渡上一口仙气。
长歌显然不是神仙。但她有一位似神仙的师父。可那也只是似而已。
人的命数是不是天定,长歌不得而知。但她知道,擅改人的天命定是不对的,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7年前,长歌病重,差点死掉,幸而遇上了她那一位行迹飘忽的古怪师父。师父也不知那根筋骨一抽,竟看重了长歌,非说长歌是个继承他衣钵的好苗子,无论如何也要医治了长歌。
高辛帝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允许师父带走了长歌。
师父是如何医治长歌的呢?
他把长歌往深山里头一带,药浴一泡,就把长歌给仍浴桶里头去了。这一泡据说便是3年。
寻常日子里,泡一个多时辰的热水澡,长歌尚且要褪一层皮。这3年药浴泡下来是个甚熊样,长歌表示——撮事不堪回首。
幸而,师父他老人家还是有一番道行的,长歌的一身病竟真的这么一泡给泡没了。小命保住了,后遗症却也是落下了,要不然,长歌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日日要去寻壮男的尴尬处境。
长歌赖以为生的那些药又有一些讲头。那些非死药,却是活药,是一只大虫子每日里吐出来的活药。
这话说着有些恶心,却是事实。
僻静山洞里,长歌再三犹豫,还是解下来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小红盒子。沈约已被大灰驮到了这洞内,莲儿则战战兢兢守着洞口,继续放哨。
长歌又看了卫姜一眼,见她眼里满满都是不能被说服的坚定,便叹了一口气,打开了红盒子。
立时就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清香味道飘散了出来。借着洞口透射进来的光,卫姜看见小红盒子里头只黑黑的一团东西,她看不出这是什么。
长歌小手挥挥,挥掉了眼前扬起的一点小灰尘。“你凑过来一点,这个味道不难闻的。”要不然她也不会随身携带着。见卫姜狐疑靠近,长歌就指着盒子里头那一坨道:“这个就是华情蛊的母虫。说虫子有点恶心,你就当它是死的一坨好了。”
在长歌那不靠谱的师父的唆使下,长歌同这母虫订立了血的契约,日日以指尖三寸之鲜血将其喂养,母虫则会日日产下一粒药丸(其实是小虫子,长歌泪目……)。此药抚以成年男子纯阳之血,便是克制长歌那后遗症的良药。
日日吞小虫子,这事儿长歌本打死也不愿干。但她那不靠谱师父说了,其实,按了天命,长歌早该死了,如今同母虫签订血契,是她得以活下去的唯一法子。
吃虫子或者死,长歌,你选一个吧。
对当日的长歌来说,这可真是个噩耗。
她竟然早就该死了?!
幸而,长歌是个生性乐观的姑娘,她犹记得当日,她看着师父的眼睛,说:“我选活下去。”
师父是叹息了一口气的,很奇怪,长歌答应替他供养母虫子,那老儿竟又不高兴了。师父他老人家就摸摸长歌的头顶心,“为师也不知这般做来对是不对。哎,乖徒儿,你就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多活一天是一天……
如果你认为师父他老人家只是为了救长歌的性命,然后无偿把母虫子送给长歌那你就太天真了!
那老儿又严肃正经神秘兮兮告诉长歌,这华情蛊乃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神药,最大的妙用其实是续命。
☆、44。沈约(5)
是的,你没有听错,确实是逆天改命的那个给死人续命!
生人给死人续命,由生人的心头血喂养母虫,母虫诞下华情蛊的两只子虫;生人与死人分别服下子虫,子虫便会自行融入两人身体,钻入两人的心脏。华情蛊的续命之约便签订了。
自此,死人回转,生人与死人同命相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华情蛊还有个变态的规定,那便是——日后受蛊而活过来的人一旦对那施蛊生人起了杀心,仅仅是一丝杀心而已,生人便会被蛊虫反噬,不治而亡。
此后,续命之约解除,受蛊人便不再受约束。
长歌自接管那一只母大虫以来,还从未用它来签订过续命之约。但她听师父老儿说过,这华情蛊是救人,可往往到头来倒霉的却是那救人的生人。救人之人反被所救之人杀害,纵使只起了一点杀心,那也是让人悲哀的事。
师父便嘱咐长歌,与人签订血契时,一定要慎之又慎,母大虫少喝几口心头血顶多少生几年虫虫、长歌少活几年命罢了,若识人不清选错了人,引得救人之人反被害,那可真是件叫人惆怅的事。
是以,师父他老人家便嘱咐了长歌一点,让救人之人不可透露了救人之事。一是以防救人之人反被害的悲剧发生;二嘛,长歌成了华情蛊的承袭人的事情泄露了出去,他担心长歌的小身板应付不了天下间恁多虎视眈眈的人。
逆天续命,这是多叫人眼馋而疯狂的事情!
那时,对着师父他老人家那张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的嘴脸,长歌就问了一句:“师父您老人家既然这么不放心我,那这只母大虫我还是不继承了吧。这责任貌似好重大,我怕闹心……”
师父他老人家立时就吹胡子瞪眼睛,“推了责任你就不怕为师闹心了?你就这么快把为师的恩情忘了?”
长歌忙说怎么会。
师父他老人家就满意笑了,而后小声嘀咕:“为师找寻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找着个傻丫头,眼看就能把这担子卸了,你说为师我会放过吗?”
长歌耳朵尖,“师父你说什么?”
师父立马道:“为师在夸你孝顺来着。”
“……”
自此,长歌就这么被华情蛊给套牢了。
华情蛊
华情蛊
别看它名字文艺,其实就是一只母大虫!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长歌啊,其实你是在做好事来着。”这是师父他老家人的原话。
长歌从未用这只母大虫来干那给人续命的勾当,今日若不是卫姜提出来,她就要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卫姜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