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时就有狂风倒灌进来,吹得龙床上的纱帐似群魔乱舞。
卫衍抬袖,遮挡住自己被人吹迷乱的眼。
这个时候,不知是否狂风作乱,寝殿角落处的一架屏风突然倒了,发出“啪”的距离声响。
卫衍倏然回身,屏风倒在地上,摇摆几下,似在挣扎。但那挣扎也是脆弱无力的。
卫衍的双手垂落在身侧,不知不觉间,他的双手紧握成了拳头。那样紧,那样纠结,好似永远也不能放松了。
狂风作乱,卫衍走到窗边去关窗。
跳动的光亮映在床上,落下了幽暗的影。
卫衍在窗边默了一瞬,而后,转身。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不知出于何种心里,他突然又回头朝窗户处看了一眼,这一眼便叫很多事情就此改变,再也不能挽回。
卫衍在窗户上看见了一个疏忽闪动的人影。
人影在窗外。
“什么人?!”卫衍猛地就推开了窗户,狂风再一次倒灌进来,似乎比上一回的风更大更乱,又接连有两架屏风被吹倒。
可窗外,漆黑的一片夜色里,除了狂乱的树枝外,再也看不见其他。
卫衍当然不会认为自己眼花,“侍卫!”
立时就有侍卫列阵在窗下。
卫衍负手立在窗内,眼内的寒光锋芒毕露,“要人意图对陛下不利。今夜有谁在陛下寝宫附近徘徊,给孤查!”
“是,太子殿下!”
侍卫们鱼贯而出,一时间,幽暗沉寂的卫宫变得灯火通明。
窗边的卫衍击掌,立时就有一个黑衣暗卫自屋外跃了进来。
黑衣暗卫跪倒,并不抬头看卫衍,但态度十分恭顺。
“可有看清来人样貌?”
暗卫顿了一顿,方道:“有些像是公主殿下。”
卫衍的身子不由就是一僵。
暗卫又道:“像是大公主殿下。”
卫衍渐渐平复呼吸,他抬手,那暗卫便悄无声息跃出了窗去。
在窗边默默立在一瞬,卫衍又踱步去了床边,窗未关,狂灌而入的冷风无情地吹刮着高辛帝的身体。高辛帝的身体不就虚弱畏寒,这般一来,他面颊渐渐红了,是发烧了的症状。
这一夜,皇帝寝宫内的窗,未关。
这一夜,冷风呼呼,吹直天明方休。
这日傍晚,长歌看见卫姜自外头匆匆回到寝宫,她蹙着眉,面色凝重的样子。
长歌便问卫姜怎么了。
卫姜看了长歌一眼,欲言又止。
“姐姐,这两天你都很不对头唉,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长歌凑进了卫姜,不放心地问。
卫姜抬手,竟是摸了摸长歌的额头,“你说,卫衍是个怎样的人?”
卫衍?
长歌诧异看卫姜,不明白她为何会问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卫衍同卫姜相处的时日更长,按理说,这个问题她不该来问长歌才对。
仿佛看出了长歌的心思,卫姜就道:“说你的感觉便可。我只是想知道,在你面前,他是怎样的人。”
长歌咬唇,有些犯难,这个事情,该怎么说呢?
“我觉得他变了。”长歌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的,好似一下子就被寝宫外头的春风给吹散了开去,“变得我都有些认不得他了。他以前没这么阴郁的。就好像他在极力抓住着什么,怕要失去。”
卫姜的脸色变得若有所思。
长歌看一眼卫姜,赶紧道:“怎么,他欺负你了?”
卫姜的视线却是落去了长歌的右手上,长歌的右手上,提着一个笼屉。
卫姜挑眉,“去看四叔?”
长歌点头,却是面露难色,“这是这几天我都见不到他呢!守卫突然严了起来,你的那个徐斯城又被调走了。”
见卫姜要说话,长歌赶紧摆手,“你们已经帮我很多了。徐斯城也有他的难处,就别让他难做了。我再去碰碰运气好了。”
卫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189。宫变(13)
到了关押苏行的偏殿外。
果然,守卫森严,别说是人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长歌照例被守卫拦了下来。
长歌有点急,她已经好多天没见到四叔了。她不安急了,守卫们的态度更是叫长歌捉摸不透。她真是怕啊,怕四叔一个不当心就被里面的人给暗算了。然后她长歌在外面,还什么都不知道,只知整日逍遥。
想到这里,长歌就红了眼眶。
那年轻的守卫在公主面前本就有点生了怯意,眼见公主被他弄哭,年轻的守卫更加不安。他琢磨再三,决定给长歌指一条明路——公主可去太子殿下处求情。
果然是卫衍。
长歌真的有些害怕见卫衍,可今夜,她觉得自己必须要见到四叔。
长歌被告知,苏行在御书房处理政务。
高辛帝的风寒一直不退,且有愈演愈烈的态势。臣子们都是看着高辛帝的身子在朝堂上一点一点垮掉的,他们只觉得圣上辛苦,对于其他,没有任何怀疑。
高辛帝的风寒极厉害,渐渐连早朝都只能支撑一刻钟。但纵然病得再厉害,高辛帝还是会坚持早朝。只是在那段时间里不怎么处理政务,且坐一会儿就走,几乎把政事都推给了太子。
臣子们一方面些感慨着陛下的勤勉,一方面又担心着陛下的身子。终于,有臣子上奏,请陛下好好调养身子,身子是根本,若身子垮了,再多的荣华也不能享用。臣子们在上书请求皇帝陛下好好休养身子的同时,亦提议由太子监国。
这段时间来,太子殿下的能力摆在能力,太子殿下已具足独自监国的能力。反正大臣们是这样想的,高辛帝的成年儿子只有一个,瞧高辛帝的身体架势,这江山迟早都是太子的。倒不如如今卖个顺水人情,好同太子套个近乎。
因此,对于太子监国的提议,大臣们皆附议。
高辛帝很快便批复了折子,两个字——准了。
于是,自那日开始,高辛帝就不早朝了。
长歌去东宫找到卫衍的时候,他正政务繁忙。
长歌便想着眼下还是不打扰他的好,可多事的小宫人已经前去通禀了。
卫衍亲自出来迎的长歌。看见长歌手里头装吃的的笼屉,卫衍的眼睛就亮了亮,“正好饿了。”卫衍道。
长歌就有些尴尬地动了动提笼屉的那只手,这……这是给四叔吃的啊!卫衍你误会了。
眼下未到掌灯十分,东宫殿内光线幽暗,叫人有些闷闷地不舒服。
卫衍把长歌让进殿内,长歌一咬牙,当即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她怕她不抓紧时间说,卫衍真要抢过她笼屉里的东西吃个干净,然后事情便是一拖再拖,她今晚别想见着四叔。
听到苏行的名字,且这个名字自长歌口中提出,卫衍的好脸色便立时收了。他看着长歌,眼神变幻莫测。而后,他正色问长歌:“长歌,告诉我实话,你对他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长歌动了动嘴唇,不知该怎么说。直觉告诉她,若卫衍知晓她同四叔的关系,恐怕会对四叔不利。
可随即,她又想推翻自己的想法。四叔也是卫衍的四叔啊,且四叔有大才,眼下虽未在朝中任职,可、可长歌就是觉着四叔是个人才。长歌觉得自己对卫衍,有些过分小心,也有些小人之心了。
可这个问题,实在不好答。
长歌就错开眼去,她嘴里支支吾吾,“我对四叔……我……对了,父皇的身体怎么样了?”
卫衍看着长歌垂眼的样子,眸色暗沉,几乎要同殿内的暗色融为一体,半响,他道:“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加之父皇近日体虚,太医说父皇需要静养。”
长歌就“哦”了一声。
他们彼此都没有主动提起那一夜。
卫衍又道:“长歌,父皇对你甚是想念,你可要同我去探一探父皇?”
“不要!”长歌慌忙摆手,随即发现自己太激动了,就结巴补充,“不、不用了。”
这个时候,殿外有小宫人回禀,说皇上进药时间已到。
卫衍就笑对长歌道:“我这几日都在为父皇侍疾,眼下父皇要服药了。”
长歌就慌忙跟着卫衍站起来,见卫衍敛了衣衫要走,长歌就脱口道:“那去看四叔的事……”
卫衍的视线就又落在长歌手中的笼屉上。纵然方才坐着,那笼屉长歌依旧不离手,仿似生怕别人扑上去同她抢似的。
察觉到卫衍的视线,长歌就尴尬得把笼屉往身后藏了藏。
卫衍却大方道:“这是要带去给四叔的吧?也难为你一片孝心了。”卫衍就叫了一个侍卫的名字,那侍卫立时入得殿来,“他会带你去见四叔。不过……”
长歌脸上的惊喜便如礼花绽放般荡漾开来,可他的一句“不过”,又不让她不安了。
卫衍错开眼去,“不过,耽搁了这么久,里头的吃食怕是早凉了。小李子。”
☆、190。宫变(14)
一个太监走了出来,“奴才在。”
“替公主把饭菜去热一热。”
长歌想说不用了,但对上卫衍强势的眼神,她拒绝的话就没说出口。
卫衍背对着长歌,他一手负在身后,长歌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的背,挺直而坚硬。
长歌想问一问四叔何时能被放出来的话,就堵在了喉咙口,说不出来了。
直到被带去扣押苏行的偏殿处,长歌都有些心事重重。
太子东宫的侍卫果然处事周到,都不用长歌动动小手,他就替长歌猛地推开了院中厢房的门。
屋内掌了灯,光线却不甚明亮。
待眼睛适应了屋内的明明灭灭,长歌一眼看见的却是对门墙边的佛龛。
佛龛上自然供奉着佛。
可在斑驳错乱的光亮里,长歌一点也没觉出佛的慈悲来,反倒让她觉着有些森冷可怖。
佛前有一本残经,一盏灯。
火光明灭里,长歌看见苏行转身。他的玄袍下摆扬起,转了一个轻微的弧度,却带起了点点的风。那风吹得烛光摇曳,吹迷了长歌的眼。
“长歌。”苏行唤长歌的名字,声音一如既往得低沉好听。
长歌一怔,被唤回了神智。
“四叔……”多日不见,不知怎的,长歌一开口,声音里便带了些委委屈屈的味道,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
那跟在长歌身后的东宫侍卫一直在打量着佛前的苏行。
苏行抬眼,目光自那侍卫面上擦过,就落去了长歌身上。他朝长歌伸出一条手臂来。
于长歌来说,他张开的手臂便是无言的妖娆诱惑。长歌毫不犹豫就朝他走去。
这个时候,苏行广袖一拂,带起轻风阵阵。风虽轻,却足以“砰”一声合上了房门。将那没有眼色的侍卫关在了门外。
房门在长歌身后轰然合上,长歌却一点也不害怕。相反,她提步。见他对她缓缓勾起嘴角,是在笑。她便如一只轻灵鸟儿般扇动翅膀,飞扑进了他的怀中。
待闻够了他身上的好闻味道,长歌方自苏行怀中起身。她不好意思地理理头发,面对他垂眼看下来的目光,脸红了。长歌支支吾吾道:“虽然我知道,嗯,这个时候,做为女孩子要矜持。可是,因为四叔你……我就忍不住要扑你了。四叔我觉得你应该会理解我的,因为是人嘛。总会好色的嘤~”
苏行点头,“可以理解。”
苏行牵了长歌坐去桌边,就看着她,不说话了。
长歌扭捏:“你在看什么?”
苏行:“看你。”
长歌:“我又不是头上长了个犄角有什么好看的。”
苏行:“……”
长歌眼神乱飘,一眼就扫见了那被她仍在门边的笼屉。
长歌一下子跳起来,差点把正事忘了!
可怜的笼屉同学,让你受委屈了!
长歌就抱了笼屉来苏行面前献宝,“四叔你饿了吗?四叔我给你带了饭!”
苏行却摇头,同一时间,他伸手拉过长歌,让她在他腿上坐好。他的额头同她相抵,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让我看一会儿。”
长歌手足无措,再一次扭了吧唧的,害羞了。
长歌的两只手在苏行身后胡乱挥舞,找不到落手之处。最后,她放弃了挣扎,双手就环去了他的背部。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额头上,长歌一低头,他的吻就落在了她的头顶心。
长歌的眼神又开始四处乱飘,这一飘之下,她的眼睛就直直对上了佛龛上那菩萨凶恶的脸。
长歌被吓得小心肝儿一颤。
苏行的一只大手在长歌的臂上轻抚,他的声音低低响在她的耳边:“世间生相都有对立的两面,善与恶,错与对,罪与罚,人如此,佛亦然。佛的凶恶非恶,反是鞭笞世人的良药。”
长歌转过脑袋去,倒是点了点头,“佛之所以露出凶恶的一面,是因为那个跪在他面前的人欠抽。”
苏行:“可以……这么理解。”
方才一被他抱进怀里,长歌一双小手就上上下下将他摸遍了。很好,他没生病,没受伤,只是有点无聊,无聊得都开始拜佛了。
长歌下意识抓苏行的袖子,仰头看他,“四叔,父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让你出来……”
苏行摸摸长歌的脑门,“不急。”见她欲言又止,他便问她怎么了。
长歌默了默,还是决定不把那天的事告诉他。她不想让他身陷囹圄还替她担心。长歌就别开眼睛去,“没什么。就是、就是父皇病了,也不知这病什么时候才会好。”
苏行眼中突然有亮光闪了下,“哦?如何得的病?”
☆、191。宫变(15)
“太、太子哥哥说是感染了风寒。”
苏行就不说话,只深深将长歌看着,看得她一颗小心肝儿颤啊颤。
“你有事瞒了我。”肯定的语气。
“哪、哪有?”长歌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四处飘。无奈之下,她便只能将自己的视线定在苏行的胸口,看他胸胸,看他胸胸,只看他胸胸!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叹息,“再看就要长针眼了。”
长歌:“……”
苏行又抱紧了长歌一些,他缓缓说着话,似在斟酌着言辞,“我如今被困,很多方面便不能顾及周全。你若有事,定要同我说。”
他轻轻柔柔的语气听得长歌心都要酥了。长歌暗暗在心下决定,那晚的事情一定不能告诉他,不然他困在这里,又是一个人,肯定担心死她了。
这么想着,长歌就有些小心虚,心虚的长歌就开始找话题,“四叔你拜佛是为了打发时间么?呵呵四叔你真聪明。”
苏行看她一眼,淡淡道:“佛法无边,我自然是为修行。”
长歌瞪眼睛:“修……修行?”
苏行点头:“修养品性与行为。”
“哦。”
苏行曲指,刮刮长歌的鼻子,“果然一逗你你就犯傻。真不知你是如何长成了这般模样。”
长歌不满,小手挥挥要打掉他作乱的大手,“当然是自然而然长成的!怎么,有问题?”
苏行咳了一声,“没问题。只是好奇你这样的性子,是如何潜移默化入了我的眼的。”
长歌眼睛一亮,“你这是变相对我表白吗?”
苏行:“你想多了。”
长歌却不干了,她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