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的都城有着不逊于卫都的繁华。只不过,陈国靠近北方一些,陈人的长相多粗犷。他们的性格较之卫国人,也更豪爽一些。因为陈人的这样一些特性,较之卫都的婉约,陈都给长歌整体的感觉便是奔放。
长歌喜欢奔放!
小悦悦一路上颇急切,就好像陈都是一大块棉花糖,她迫不及待想扑上去咬一口。不过,小悦悦果然没有诓长歌,她带着长歌各种穿近路,是以,她们来到陈都的时候,将将还能赶上春天的尾巴。
长歌喜欢春天的尾巴!
不过,待到了陈都,长歌觉着小悦悦反倒变得有些——近乡情怯?
长歌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小悦悦总是盯着大街上的某一处发呆,一次是馄饨摊。馄饨摊大叔被小悦悦看得不好意思就请她和长歌一人吃了一碗馄饨。还有一次是小悦悦盯着一小男孩儿手里头的糖葫芦猛看。小男孩儿就被看哭了。
总之就是小悦悦一点也不奔放了。
长歌就问小悦悦在想什么。
小悦悦看长歌,沉默许久,道:“在想男人。”
长歌:“……”
小悦悦又道:“长歌,我很喜欢你,因为你做人很诚实,好的坏的都愿意跟人分享。我觉得自己不如你,我要向你学习,所以我告诉你我在想男人,这是实话。”
长歌默了默,“想男人没什么不好的呀。”
小悦悦点头,“可惜他已经不是我的男人了。”
长歌:“……”
原来小悦悦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小悦悦惆怅叹出一口气,“算了,不想了,走,带你去吃饭。”
“哦。”
陈国的这条大街上人群颇熙攘,放眼望去皆是人头。
数着一个个人头,长歌同小悦悦来到了一家名为“福来酒家”的酒楼门口。
长歌朝酒楼里头探头探脑,“传说中很好吃的就是这家?”看上去进进出出人很多的样子嘛。
小悦悦盯着酒楼大门牌匾处的“福来”二字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长歌:“貌似是很受欢迎啊,可是为么呢?明明看上去和隔壁那家差不多的样子。”
小悦悦:“因为它叫福来。”
进去吃饭的人都会福气来的意思。
恍惚间,小悦悦好似又听见了那个人用熟悉的带笑声音在她耳边讲。
小悦悦的走神长歌没留意到,她只是望了眼硕大的福来两个字,表情囧了囧。
小悦悦熟门熟路带长歌去了二楼临窗的位置。
见长歌囧了表情,小悦悦回神,问长歌怎么了。
长歌就支支吾吾说,貌似话本里头发生些惊天地泣鬼神的相遇,都是在某酒家二楼临窗的位置,这还真是个好位置。
于是,小悦悦的表情也囧了囧。
囧脸对囧脸对了一瞬,二人埋头开吃。
吃着吃着,长歌不经意抬眼,透过木质的栏杆,就看见二楼的楼梯处,缓缓走上来一个人。
☆、242。新生(3)
率先出现在长歌视野中的是一柄如玉般的折扇。扇柄是上好的白玉,白玉扇的末端还有一个翠绿色的坠子。随着那人的走动,坠子一晃一晃,晃晕了长歌的眼。
“哗——”的一声,明明隔得远,长歌却好似能听见那人潇洒的折扇一开的声音。
扇面上有提字,写了什么,长歌看不真切,倒是能看清扇面上是一副上等的水墨山河画。
长歌也不知怎的,那折扇出现在她视野中,不过是一瞬的片刻功夫,偏偏看在她眼中,那缓缓上得二楼来的人的所有动作,皆成了慢动作重放。
长歌的视线自折扇上移开,她便看见了那人青衫的一角。
踏在木质楼梯上的规律脚步声响在长歌的耳边,隔着栏杆,那人一袭青衫的潇洒身影在长歌眼中显得愈发真切。
那人长身玉立,端的是一副好身材。
长歌的小心肝儿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它跳得那样快,那样快,好似就要冲破她的心口,跳将出来。
长歌只能紧紧抠住桌布,好让自己不至于失态得太厉害。
长歌的反常被小悦悦看在眼中,小悦悦就怪异地看了长歌一眼。
小悦悦背对了楼梯而坐,她便只能看见长歌的反常,而见不到楼梯处青衫公子的那傲然身姿。
长歌的眼一瞬间便黯淡了下来。
那一袭明媚青衫的公子确实是个好人才,相貌也是顶尖。可同她心里头的那个人比起来……
长歌发现自己拿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那样一种感觉。因为,她心中的那个人,是没有办法比较的。
长歌垂下眼来,闷闷开始扒饭。
那青衫落拓的年轻男人视线在酒楼内一扫,轻易便对上了长歌她们那一桌。男人脸上温和如春风拂过般的笑容突然就有了那么一丝的裂缝。但那样的失态也只一瞬,一瞬过后,男人脸上现出一个莫测的笑来。他提步就朝长歌她们那一桌走去。
青衫男人俊得厉害,他的一步一步都好似踏在二楼酒楼内诸用餐少女的心中。
长歌扒完了半碗饭抬头,就对上了男人那么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珠子。
长歌就是一噎。
这男人离得她们这一桌极近,垂着目,面色不善的样子。男人的折扇已合,扇柄一下一下敲击在他另一手的掌心处,打着规律的节拍,无端端给人一种心难安的错觉来。
长歌心说这男人莫不是要来搭讪?
可又不是很像的样子……因为他都没拿正眼瞧过她啊。
咦?
这青衫公子没拿正眼瞧她,却是拿正眼错也不错盯着小悦悦的背了。
哦,原来是看上小悦悦的背了。
小悦悦的背影很销魂?
“你看我做什么?”小悦悦浑然不知在扒饭。
长歌便朝小悦悦努了努嘴。
小悦悦面露诧异,下意识就回过头去。可怜小悦悦嘴里的饭还没吞下去,就拿这么一张一鼓一鼓的包子脸对美男了。
叫长歌意外的是,那青衫美公子几乎是在小悦悦转过头去的一瞬,便别过头,自自然然在她们邻桌的位置落了座。
早有候在一旁的小二迎了上来,“宋公子,您来点什么?和往常一样?”
哦,原来这位青衫的美公子姓宋。
长歌的视线又落去小悦悦身上,她发现小悦悦维持着方才侧头的姿势,不会动了。
长歌就拿筷子越过桌子去敲小悦悦的碗,“嘿,回魂了。”虽然这位青衫美公子长得不错,但看在长歌眼中,比之苏行还是要差上那么一大截的。她当初见到苏行也不过是小花痴了一下下,哪有像小悦悦这般失态?
看来,小悦悦的道行不及她长歌呀。
长歌正要调笑小悦悦几句,抬眼,却对上了小悦悦难看的面色。
哦,在长歌走神的时候,小悦悦已转过头来,维持好了矜持的姿势。可是,谁来告诉她为么小悦悦的眼睛红了?
小悦悦面上现出了难过的神色,眼眶也红红的,仿佛碰一下就要哭了。
长歌忙去推小悦悦,连声问她怎么了。
小悦悦埋着头,却是什么也不说。
这个时候,二楼的楼梯处,又走上来一个人。
那人黑衣黑裤又黑脸,是一副叫人畏惧的样貌。
可不知为何,长歌盯着他看,不错眼了。
她怎么觉着,这人看着十分眼熟呢?
黑衣男人目不斜视朝长歌走来。
长歌激动了,小心肝儿乱颤。
黑衣男人脚步一拐,坐去了临桌,青衫男人的对面。
长歌在心里囧了一下。
那青衫公子同这黑衣男人显然是相识,黑衣男人朝青衫公子抱拳,长歌就看见那青衫公子面上露出一个笑来。
长歌盯着人家猛看,青衫公子自然有所觉,他便也朝长歌露出一个笑来,只不过,那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可惜了,长歌没看出来。长歌是盯着那黑衣猛男猛看来着的,青衫公子那么一笑,反倒叫长歌心中不喜,觉着这人有些自作多情了。
没想起那黑衣男人是谁的长歌继续低头扒饭。
“小悦悦!”长歌惊呼。
☆、243。新生(4)
长歌看小悦悦。此刻,小悦悦正低垂着头,两行泪顺着颊边不住地往外流啊流啊流,哭得像宽面条一样。
虽然长歌喜欢宽面条没错。
长歌忙问小悦悦怎么了,小悦悦却只是埋首不说话,面上的宽面条却是越来越厉害了。
小悦悦哭得无声无息。
在两人看不见的角度里,青衫公子望过来的视线便是一深。
这个时候,长歌耳尖地听见了那青衫公子的说话:“听闻尧旭病重,情况如何?”
黑衣男人声音冷漠:“殿下的名讳岂是你可直呼?”
青衫公子摇起了折扇,“条件反射罢了,别介意。”说完,青衫公子的视线不经意一扫,就对上了邻桌长歌直勾勾看过来的眼。
青衫公子咳了一声,开始压低声音同黑衣男人说话。
压低了声音,他们的说话长歌就听不见了。
长歌好急。
方才是她听岔了吗?
她听见他们在说……尧旭。
陈国的尧旭太子,虽然不愿正视与承认,但这似乎好像大概……是苏行的另一个身份。
他们方才在说他……病重?
再联系山上师父对他描述的种种,长歌一颗心都要揪起来了。他怎么样了?他不好了吗?他到底好不好?
长歌也知道自己这是不争气的表现,心里说着要同他划开距离,可一听说了有关他的哪怕只言片语,她就不淡定了。
长歌在心里安慰自己,主要、主要是因为她担心着他的安危。他们、他们毕竟相识一场,他性命攸关了,她是可以关心一下的。
长歌在这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那一头,青衫公子却在同黑衣男人谈笑风生。当然,主要是青衫公子在说话。
“长歌。”是小悦悦唤了一声,声音有些不自然。
长歌不甘不愿收回视线,看小悦悦。
小悦悦也不正常,长歌觉着小悦悦需要安慰。
小悦悦抬头看长歌,她脸上尤带着宽面条的泪,“长歌,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长歌:“走了。”
小悦悦不解:“什么走了?”
长歌“腾”一下站起来,“他们怎么就走了啊?走这么快做什么?”
长歌看去时,只来得及看见那宋姓公子的青衫下摆在风中一扬,继而消失在了楼梯的走道间。
那人扬长而去,仿佛不带一丝留恋。
小悦悦一怔,下一瞬,二话不说就朝楼下跑去。
长歌张大了嘴巴看小悦悦消失的背影,心说这是闹反了吧。怎么说急吼吼追出去的也该是她才对!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已是耽搁了不少时间。
这个时候,长歌听见隔壁坐的一胖娃娃突然朝窗外喊了一声:“妈妈,看,一只乌龟在天上飞!”
长歌就傻傻地顺着那熊孩子指的方向朝外头看去了。
结果,她就看见了酒楼下黑衣男人翻身上马的利落身影。可不就是方才那个黑衣男。
黑衣男御马,面无表情,长长的马鞭一扬,抽在马儿的腹上,马儿跃起,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此男动作快如闪电,长歌看得愣住了。
不,长歌不是看他的动作看愣了,她是看他的侧脸看愣了。长歌觉着这人的侧脸,同陈三,如此相像。
陈三
陈三
长歌隐约记得,陈三闲话时候有提起自己有个双胞胎哥哥,长得与他有六七分相似。最重要的是,陈三说,他哥名陈四,同样在主公麾下效命。
在主公麾下效命……
长歌急吼吼跑下楼。
邻桌那乖乖扒饭的熊孩子就侧头问他娘:“姐姐跑出去是因为一只乌龟在天上飞吗?”
对上熊孩子蠢萌蠢萌的眼神,他娘摸*的脑袋,“吃饭。”
“哦。”
长歌追出去的时候,哪里还有那个疑似陈四的黑衣男人的身影。
长歌跑到大街上,长街上放眼皆是人头,却如何也找不到她想要的那一颗。长歌脚下无意识走动,边走边茫然四顾,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失去了方向。
茫茫人海中,要寻一个人何其不易。
茫茫人海中,要寻那一个人更是不可能。
茫然过后,长歌便觉无力,她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自己的人生仿佛也失去了方向一般。
有好心的大妈怕长歌杵在路中间被人踩,就扶着她去到了墙角。
长歌倚在墙角上,看熙攘的人群来来往往。
岁月变迁,这一条长街始终在。而徜徉在长街上的人,却不知已换了几回。
长歌突然就生出了一种沧桑感。
长歌是被一声稚嫩的童音唤回神智的。
“姐姐,你看见一只乌龟在天上飞了吗?”
竟又是酒楼内的那个熊孩子。
熊孩子不及长歌的膝头,正被他的母亲小心翼翼牵着走。熊孩子的母亲歉意地朝长歌笑,面上却没多少不自然,看来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了。
看着这样一对母子,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长歌突然觉得自己伤春悲秋了。
长街上的行人来来去去,熊孩子换了一拨又一拨,生命如此鲜活,长歌你要振作。
长歌就想到了她家的那个熊孩子。
☆、244。新生(5)
熊孩子左左正在这座城里,左左正等着她去救他,她又怎能在这里蹉跎时光?
长歌就摸了摸熊孩子的脑门,朝他笑了笑。
长歌在找小悦悦。
奔出酒楼的那一瞬,长歌好似看见小悦悦是朝与她相反的方向去的,去追那一个青衫公子。
莫不是小悦悦看上了人家?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长歌在长街上走了许久许久,都未见小悦悦的身影。
长街好长,好似如何也走不到尽头。长歌一直走啊走啊走,直到天边的太阳躲进云层里,直到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初初只是小雨,没一瞬,雨便越下越大。
长歌边跑边找地方躲雨。
这个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当心”。
错错杂杂的雨声里,有马儿嘶鸣的声音传来,继而便是车轮滚在地上发出的咕噜噜声响。
身后有马车疾驰而来。
厚厚雨帘中,那马车很快便驶来了长歌的身边。
长歌下意识就朝边上避了一避。
“驾——”是车夫略有些暴躁的声音。
马儿吃痛,四蹄扬起,溅落水滴无数。
长歌被溅起的水珠扬了个满脸。她就下意识抬头朝马车的方向看去。
马车颠簸,有风吹起马车的帘子,若隐若现的视线里,长歌便看见马车内那人闭目养神的侧颜。
马车内光线温暖,似点着灯。
马车内那人的容颜,长歌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待长歌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追着马车跑了很久。
雨越下越大,瓢泼的大雨里,长歌的视线越来越不能清晰。
前方那一架马车越赶越快,渐渐远离,最后,只变作了一个小点。
长歌听见自己唤那人的名字的声音自喉咙里发出,可是,尽数被大雨吞没了。
前方只剩下了一个点,长歌仍旧不能放弃。
天色越来越昏暗。
终于,视野里的那一个小点转过一个拐角,彻底消失在了长歌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