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清月楼的风尘女子和丫鬟经常会在背后议论说,罗姐姐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曾经那般心高气傲,为了接客的事情不知道被打了多少回,现在却是一改性情,入幕之宾来来往往的……
一些刻薄的人就说,想想也是,二十七八的老姑娘了,难耐寂寞啊,然后她们就吃吃地笑。
露骨的话和嘲讽的话一起砸向罗浅葛,飞奕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心中有些不忍,其实罗浅葛是个很不错的女人。
飞奕不知道罗浅葛有没有听到过这些闲言闲语,罗浅葛一如既往的优雅,眉眼间的倦怠反而给她增添了沧桑的美丽。
这是一个经历过风霜的女人,无论怎么样的打击飞奕相信她都能坚持下去。
刁洛不在浅秀阁的时候,罗浅葛偶尔会过来坐坐,两人坐在房间中闲话家常,没有太深入的交流,只是淡淡地聊一些话题,很祥和的交谈,仿佛两人相识多年。
飞奕没有轻视罗浅葛也没有劝解罗浅葛,她心中明白,罗浅葛爱慕着刁洛,因为求之不得所以绝望伤神……
她是大夫,能治的是病,不是心。这是罗浅葛和刁洛的故事,罗浅葛自己选择了生活方式,她并无立场和必要去介入。更何况,她向来将故事里外分得很清楚,罗浅葛是个她有些欣赏的女人,仅此而已。
罗浅葛很少在飞奕面前提起刁洛,只有一次她说:“刁洛看重的人是姑娘你。”
飞奕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这段日子里,刁洛对她的暧昧和关心,飞奕是明白的,只是刁洛对太多人暧昧了。
一路走来,遇到了很多人,刁洛都能暧昧相对,勾人心魄。
飞奕想起人们常说,戏子无情。戏子演了太多戏,戏中的情深意重太多,戏子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所以他的多情成为无情。
分不清到底是爱还是不爱,是情中最难!
对于模糊不清的东西,她向来谨慎。更何况,刁洛似乎并不是她中意的那种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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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十来天过去了。
这些日子,刁洛为她寻来各种名贵药材,飞奕的腿伤因此调养得非常顺利。虽然不能跑跑跳跳,慢慢地行走倒也无妨了。
这一日,寒风稍减,阳光正好。
飞奕和刁洛两人便在附近的亭子中对弈,旁边的小火炉在煮着酒,酒香熏染得亭子中似乎带上一丝暖意。
刁洛执黑子,飞奕拈白子。
古人说,棋通人心。刁洛布局谋划老练深沉,大布局中还套着小布局,四处都是陷阱,而出手的时候却是分外的凌厉。
飞奕第一次遇到这样风格的对手,不由觉得应对有些吃力,正拈着棋子沉思棋局的时候,一个婢女敲门进来了。
婢女行礼之后便恭敬地说:“外面有两人说是来寻姑娘的。”
飞奕心中已经明白来者何人,便头也不抬地说道:“劳烦你引他们来这里。”
刁洛浅笑吟吟地问:“你的朋友?”
飞奕将白子放在棋盘上的一个位置,漫不经心地说:“应该是白术和参香两人……他们从小就跟着我了……”
刁洛眼波流转,想起曾经查到的资料,便猜想这些年就是这两人在为飞奕打点事情。
不一会儿,婢女便引着两人进来了,两人都是二十多岁,女子细眉细眼,男子沉稳老练。
两人一见到飞奕便躬身行礼道:“小姐。”
飞奕嗯了一声,摩挲着棋子,淡淡地问:“药铺最近怎么样?”
名唤参香的女子,自从进来便一直警惕地打量刁洛,听到飞奕的话,有些踌躇。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飞奕漫不经心地说。
“一如往日。”名唤白术的男子回答道。
“唔。”飞奕淡淡地应了一声,面对刁洛刚下的棋子,陷入了深思。
白术对上刁洛挑衅的笑容,顿了顿,然后问道:“小姐,春节将至,您今年准备待在哪里?”
刁洛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敲着,心中有些好笑,这白术倒是个精明人,一问一答中不露丝毫消息。
是一如往日,而不是好与不好;是待在哪里,而不是回家或回店。大概只有熟悉的人才能明白他话语间的意思,白术在防着他……
真是不可小觑呵……
刁洛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的一个位置,然后愉悦地说:“这一盘,你输了。”
飞奕仔细看了两眼,漫不经心地说道:“谋算方面我本不如你。”
“你这话,我便当做是夸奖了。”刁洛托腮,瞅着她笑:“尽管听起来你并不欣赏。”
飞放下棋子,淡笑着说道:“他们两人留在这里歇息一晚,不知道方不方便?”
刁洛轻声一笑,柔声说道:“你放心,保准他们明日起床精神抖擞。”
飞奕看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这话很奇怪。”
刁洛咬着红唇,含情脉脉地笑:“是你想得太多了吧?把这里当做客栈而不是青楼保准你不会乱想……”
飞奕只是笑笑,不以为意地说:“那就多谢你了。”她转头朝白术和参香说道:“你们今晚在这里歇息一夜,明日我们便动身。”
刁洛手顿住,看着飞奕神色不明地说道:“你的腿伤可还没好……”
“我是大夫,路上多加注意便行了。再说,将近春节,也是归乡的日子了……”飞奕想起自己离家多日,农历新年快要到了,总应该回家一趟。
刁洛满腔话语却是无法倾诉,微敛目光,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分辨的尖锐:“是吗?”
“你的伤还需要长期的调养,我给你留下的药方你记住每日要泡澡一个时辰,对你会有帮助。内服外用必须搭配起来,你吃的药也不要停。”飞奕淡淡地看着刁洛,他身上似乎带着一丝发怒的预兆。
刁洛并没有发怒,而是眉开眼笑,抱怨道:“小飞飞,你怎么忍心留我一个人过年?一个人多孤单啊……”
飞奕轻描淡写地说:“清月楼一百来人,这可是不是小数目,够热闹了。”
“我不要她们,我想要你陪着。”刁洛眼波流转,嗓音甜腻地说道,
飞奕面无表情:“撒娇也没有用,我必须回家。”
刁洛不说话了,妩媚的眼睛中染上雾气,幽怨地看着飞奕,
“……”飞奕忍不住笑了,刁洛有时候真像个小孩子。她摇摇头笑着带着白术和人参香进屋去了。
刁洛倚在石桌上,从袖中拿出一面铜镜,仔细观察着眼神,又瞧瞧姣好的容颜,认真思考:“为什么她不是惊艳反而是好笑?难道这个样子不叫魅惑妩媚,而是可爱?”
刁洛试着做出一个可爱灿烂的笑容,然后他自己都受不了地撇撇嘴:“太诡异了!”
刁洛丢开铜镜看向浅秀阁的方向,笑容一点点地消失在他妩媚的面容上,眼眸幽深得看不出在想什么。
直到月上苍穹,他也没离开,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亭子里,对着湖水,时不时喝上一壶温热的酒水。
罗浅葛曾黯然地说飞奕也许是他的宿命,因为飞奕他不再荒淫无度。
刁洛不以为然,救赎这个词太可笑,似乎意味着他的过往都是不值得拥有的,是应该舍弃的。
他自幼生长在极乐宫,“财权美色,天下极乐。”的极乐宫,那是一个你无法想象的地方。有天下人最向往的东西,也有着世上最黑暗残酷的事情。
一切都取决于能力和地位。
如果是极乐宫中的弱者,那么面临的就是残酷无情的死亡,不,死亡并不算是最残酷的,根基好的孩子是没有权利去死亡的,他们最后的去向是成为无意识的药人。
这一路怎么走来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为了活着,什么手段他都可以使出来,妩媚的容貌,妖娆的身段,凌厉的身手。
是对是错,又岂是用常人眼中的标准来衡量。一切,不过是为了活着。
飞奕对他来说是什么,刁洛也有些不清楚。
动心是确定,只是到什么程度呢?
要不,就这样放她离开?毕竟情是最危险的东西,从他杀死的那些人身上便能知道。
刁洛面无表情,冷静地思考着,只是每当想到从此一别再也不能相见,他似乎就忍不住生气……
第12章 同行一路
是放弃还是争取……
明知道世事变幻,人心易改,不能轻易动心,却还是想靠近她。
在遇到飞奕之后刁洛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的寂寞,在他最悲惨的岁月中没有人相互扶持,在他最美好的时光中也没有人真心相伴……
他拥有美丽的容貌,却没有一个真心欣赏的人,只有那些虚情假意的调情,贪图美色的猥琐目光,都是有所图的人呵。
这些年,很多人爱上他的美色,有人爱上他的身体,甚至有人爱上他多变狡诈的性格,他也曾多情地和人调笑,究竟真假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那些人中有一些离开了,还有一些人是死了,死在他妩媚的笑容中。
刁洛还记得那些人的名字,可是对于他们的相貌已经模模糊糊记不清楚,不过是有所图的人罢了!也许正是因为飞奕对他没有图谋,所以他才会贪恋上她带来的安宁和温暖吧……
这样想起来刁洛不由安心了一些,毕竟他还没有沉沦。
外面下起了小雨,刁洛坐在亭子里看着天空一点一点地变亮,蒙蒙细雨在天地间编织出一副朦胧的场景。
一夜未眠,刁洛的面上显出一丝疲倦,但是眼睛却亮如璨星。
既然没有沉沦,何必瞻前顾后!不想放弃便去争取,手段不论,他刁洛从来都不是纯良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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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醒来,飞奕在屋内便已经感觉到了森森的寒意。参香睡在外间察觉到飞奕醒来,便披着一件外衣跳到飞奕床上,钻到温暖的锦被中。
“小姐,你可醒了,那个长得好漂亮的人是谁呀?”参香,白术都是和飞奕一起长大的,三人感情很好,私底下并不分主仆,所以参香没有忌讳地问道。
参香的到来带来一丝寒意,飞奕伸出手将锦被罩紧两人,微微笑道:“你一夜都在琢磨这个问题吧?”
参香笑嘻嘻地说:“说嘛说嘛!我瞧他对小姐的态度很不正常……他是不是对小姐有非分之想?”
“呵,你不是说最讨厌读书人说的话么?怎么现在倒也学会几个词了,你且说说,何谓非分之想?”飞奕挽起长发,淡淡地说道。
“我当然知道了,不配得到的东西就是非分之想。”参香笑嘻嘻地说。
“你怎生这种轻视别人的想法?以后可别说这种浑话了。”飞奕淡淡地道:“虽然老爷仁慈宽厚,但是若听到你说这种话,你是少不了苦头吃。”
参香自知失言,忙纠正说道:“小姐我说错了……应该是痴心妄想。”
飞奕轻笑一声,止住她说:“好了,别瞎说了,给我拿件衣服过来。”
“噢……”参香见飞奕准备起床,便说道:“小姐,我带了一些你常用的衣服,可要换上?”
飞奕披衣起身,听到这话不由笑了:“平时毛毛躁躁的,这次倒是细心,是白术提醒的吧。”
参香不甘地撇撇嘴:“他不说我也知道要给小姐带两件衣服……”
她说话间,已经从包袱中挑出一件绣着梅花的月华裙给飞奕穿上,然后又替飞奕披上一件白狐裘裁剪而成的衣服。
色极淡雅,风动如月华。
参香一边替飞奕整理着衣服,一边忧郁地说道:“小姐愈发清雅了,也不知道引来多少人的觊觎,参香还能陪小姐多久呢……”
“在外面不过待了几年,你倒是学会了不少混账话。”飞奕轻笑道:“你就放心吧!你和白术之间的小心思我明白,待我回去之后便做主将你许给白术。至于现在,你就安安分分地去服侍我吧!”
“我哪有这种想法……”参香脸红了,手脚麻利地去服侍飞奕洗漱梳妆。
主仆三人整理好行装便朝刁洛的房间走去,准备当面辞行。刁洛的房间是关着的,白术敲了几声,也没见着有人开门。白术说道:“小姐,看来这位公子不在屋中,您可要上别去瞧瞧?”
飞奕微微皱眉,正准备离开,这时候一个婢女从隔壁的房间中端着盆水出来,婢女见到三人,便回禀道:“主子从昨夜就没回来了,姑娘您去问问罗姐姐吧,她应该知道主子去哪里了。”
飞奕微笑道:“不必了,多谢你。我只是来辞行的,既然你们主子不在那么就不麻烦了。”
“姑娘可让我好找……”罗浅葛自长廊袅袅走来,身后带着几个捧着盒子的黄衣婢女。
罗浅葛见着他们提着几个包袱便笑道:“在清月楼怎么能让你们提着行装,那些东西就让下人们拿吧!”
“不用了,白术和参香拿着便行。”飞奕微微笑道:“这些日子劳烦你们照顾,本想来向公子当面辞行,不料想他不在屋中,罗姑娘便代替我们主仆对公子道一声谢吧,我们三人也该动身了。”
“姑娘客气了,清月楼粗鄙姑娘住在这里本是委屈了,还希望姑娘莫要见怪这里的照顾不周。”罗浅葛笑道:“主子一早便让我们安排好了马车,就在清月楼外,一切路上需要用上的东西都送上去了。这些药材也是主子安排我们清晨去买的,只是药材刚刚到手,我这就让她们搬到马车中去。”
飞奕也没推辞,笑了笑礼貌地说:“那么我便却之不恭了。”
罗浅葛客气地将三人送到清月楼外。清月楼外此刻已经停着一辆的马车,这辆足够容得下七八人的马车看起来很是素雅气派,松木车厢,雕刻精致的车窗,湖纹帘遮住了里面的景象。
飞奕面带淡淡的笑容说道:“能劳烦罗姑娘换一辆马车吗?这样的马车上路,这一路只怕不会太平。”
“姑娘您也明白,这是主子安排的,浅葛并不能做主。”罗浅葛踌躇道:“姑娘放心,主子肯定有他的打算,再说这一带官道通畅,并没见着有匪徒出现,姑娘无须忧心……”
“那就这样吧!”飞奕嘴上答应着,心中却盘算着在路上把这马车卖了换一辆寻常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