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身子:“还有何事?”
我想了想,又觉得那些话一旦问出来就都成了对他动机的怀疑,最后什么也没说,只道了声:“谢谢你。”
他笑得云淡风轻:“谢什么?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顿了顿,他又道:“对了,这阵子我要准备婚事,恐怕就没时间见你了,过几日我会差人将行宫的地图和守卫部署给你送来。”语毕叹一声:“你好自为之吧。”
我心中起伏难定,一时间连道别的话也忘了,就呆呆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外大亮的天光里。
商桓透露给我这样大胆的计划,这觉只怕是睡不成了。
我在大堂呆呆地坐了许久,又分析了数次这件事的可行性,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近来安王室发生了如此大的动荡,这场难得的喜宴势必要大办特办,为了不显得太过拘谨,行宫周围的兵卫部署不会太多,而王城内的守城军向来不过五千左右。离此最近的军营远在城外的十里坡,即便是策马赶来也需一炷香的时间,我们的人完全有充足的空当撤离。
商桓之所以告诉我王都和行宫的守卫人数,便是要让我声东击西。到时只要先在城内引起骚乱,再趁机用埋伏在行宫的人手杀掉安王便是。
只是旧部的人数笼统不过千人,而对方的人数是我们的七倍以上,当日一经起事,就等于不得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八年的潜伏和部署都将作废,我与少阳的身份也都要一一暴露出来,一旦失败,日后便只能从零开始。
此战凶险万分,但比起三月前的岁首宴却好得多,起码我们有充足的时间部署,还有商桓递来的最准确的线报。
我深吸一口气,即刻到书房写了封信,急召巴图回府。多一个人便多一条思路,这一战,我穆凝豁出去了!
大约子时,巴图应着急信赶回来,正撞上我和少阳和谈。
这段时日的争吵让我精疲力竭,这一次的动手正好平息有关商桓的争端,将我们拧成一股麻绳,共同对敌。
商桓既已决定与我们里应外合,这次的合作将是一场真真正正的合作,不论是过程和结果都太诱惑,足以让人放手一搏,连少阳也不得不暂且放下偏见,参与这场万众举目的盛宴。
我指着羊皮制的地图:“北城门离疏勒原最近,完事后兄弟们务必要到这个地方集合,趁边关尚未封锁,人手一齐,大家就策马前往疏勒原。那里虽然是高勒其的地盘,但地势平坦,又是故土,旧部们对地形十分熟悉,到了那里他们就再奈我们不得。”
“封锁城门的这一队就由巴图带领,天一黑就在城中关门放火,等王都乱作一团再到北城门与少阳集合。”
☆、备战(2)
巴图眉心一皱:“旧部都放在王都了,那行宫那边?”
我缓缓坐下:“入行宫贺喜的官员需七品以上,而我只是个九品校勘,恐怕不能入席了。但如今朝野上下众所周知,我是三公子的人,大婚当日被请去布置打点也属常事。拨十名精锐给我,到时我自会安排。”
“十人?”少阳惊得站起来:“婚宴上不乏技高的武将贺喜,事成后逃出行宫还需接应掩护,你只用十人?”
“我这样安排自由我的道理。”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人越少越不易被察觉出异样,能用商桓的关系安□十人已是不易,再多下去难免节外生枝。况且你们这边本就人手不足,若再抽调人手,我担心成不了事。”
“那姑姑有何计划?”
我默了默:“暂时还未思虑周全,具体的须得等到商桓送来行宫的地图和禁卫布置再定,届时我会找个离主位近的地方,以便杀他个措手不及。”
听到此处,许久不曾说话的巴图忽然道:“听闻商济身边的鹰卫个个身手深不可测,上次岁首宴上史肃布置得那般周全还是全军覆没,公主你……”他顿了顿:“如此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一点?”
“放心。”我摆摆手:“上次是在商济自己的地盘上,那场刺杀本就是个陷阱。而这次不同,郊外行宫赏给商桓多年,他们任是万全也绝不可能在座椅上装暗器,更不可能特意在房顶上开个大洞便于隐藏。即便是真的如此做,商桓也势必会告知与我,到时候我们再想对策一一击破即可。”
“好吧。”
“自我们决定复仇的那天起,便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次这样难得的时机又怎可放过?”我抬头看着巴图:“只一样,不论我那边成败如何,你们都需按计划逃回疏勒原,路上不必等我,更不可冒然带人来行宫营救。”
“这……”
“姑姑!”
巴图和少阳同时现出担忧的神色。
我正色道:“我做事向来谨慎,你们不清楚情况,冒然前来不仅会打乱我的计划,说不定还会中了他们的陷阱。”我再看了看巴图:“巴图,你护卫我多年,若我真有什么不测,少主就交给你了。”
巴图怔了怔,眼神一凛:“是!”
计划定下来,之后几日就是安排部署了。
少阳担心到时候被调派到行宫护卫影响计划,特地进宫告了假,几日来调查守城军班次、安排旧部会议,忙得不可开交。巴图也时常往返于王都和新寨之间,传达号令、讲解计划步骤、准备兵器着装。
我则特意抽了一日,前往司徒楠的府邸。
如此难得的机会,若他也同我一样不安好心,势必不会错过,要能拉上他这个盟友,当日的胜算就要大得多。
但这么久以来,我竟连他的底细都没摸清楚,足可见此人隐藏之深,合作起来也不好控制。只是,这次既是背水一战,只要能增添胜算的事我便都会去做,本就是冒险,也不外乎再冒险一点。
今日司徒府的大门难得地大开着,我一报上身份,看门的人却并未让我马上进去,而是要等候通传。
静候间,司徒府中不断有人来来往往地奔走,其中不乏揣着什么信件。
看来商桓这一大婚,司徒府也忙碌得很。
半盏茶的时间过后,我被府上的小厮领着往司徒府的正厅里走。到了正厅,看茶、等候,又是半盏茶的时光过去,司徒楠方急急忙忙地赶过来。
一踏进正厅,便讶然着一张脸,夸张道:“哎呀君卓?你怎么来了?身上的伤好得如何了?”
我赶忙站起来,一颌首:“劳司徒兄挂记,已经痊愈了。”
“哦?”他牵着我在一旁的座椅上坐下:“这么说你就快回朝了?”
“唔,尚未打算。”我摆了个随意些的姿势:“这些时日在家里呆得有些懒了,一想到回朝就要面对那山一般的公文就头疼。三公子不是大婚在即么?我琢磨着等大婚过后再去。”
他点点头:“也好。”随即又道:“那今日怎么想着来我这儿了?”
我佯装着不悦地瞪他一眼:“我养伤那段时日闲得慌了,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你来陪我解闷儿,盼得脖子都长了你却总是不来。今日我正好得空,就只好上门来看你了。”
司徒楠愣了愣:“惭愧惭愧,我最近有些家事要忙,实在是分不开身啊!”
我朝门口望一眼,又笑笑地道:“看出来了,今日你这府门口来来往往的,跟走城门儿似地,是忙些什么啊?”
“哎,就是老家有几个远亲要来王都经商,我依照父母之命招待招待。”他无奈道:“说起来这些人我十几年不见了,早就不知道长什么样儿。你看,眼下为了接待他们,弄得这般劳命伤财的,真是不给人省心。”
我顺着他手势所指地,眼珠子转了一圈,却发现他这府上与此前并无什么两样,方才那些人进进出出的,也不像是在添置什么东西,反倒像是送信的。招待远亲?骗鬼啊?
我仍是笑笑的:“这么说来,我今日来倒是唐突了?”
司徒楠连连摆手:“不打紧不打紧,其实忙过这两日,我正打算去看你呢!你今日来了,倒是省得我走一遭。”
“司徒兄真是有心了。”我倾身一揖:“上次你托程庸送我的人参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呢。”语毕四下望了一圈:“今日程管家似乎不在?”
“哦他呀?他接人去了。那几个远亲人生地不熟,为了显得周到,我特地派了管家去接,免得日后回去说什么闲话。”
我点点头,再问:“你如今位列七品,三公子的婚宴是有资格入席的吧?”
“是,怎么?”
“那你当日会不会去?”
“去!这可是结识各大臣的好机会,我怎么能不去?”
我凑过去:“就仅仅是为此?”
司徒楠愣了愣:“不然呢?”
口风这么紧,看来真是不下猛药都不行了。
我道:“不知司徒兄还记不记得,我被人追杀逃到了你府上的那晚?”
司徒楠一动不动:“嗯?”
我开始抛砖引玉:“那日我关了门在房中涂药,无意间看见床脚掉了封信件,于是展开看了看……”说着以眼风瞄了言司徒楠的反应,发觉他的脸上已经有些僵硬了。我再接再厉:“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正直,从来不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但当时实在好奇,就没忍住。不过看完之后我立刻意识到自个儿的错误,介于信上的秘密实在太大,为了不让司徒兄感到压力,便只好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呢,你我一向称兄道弟,这么重要的东西掉到了地上,我这个做兄弟的却不做提醒,实在是不该。可是当我要提醒你的时候,却发现那封信不见了。而当夜房中就你我两个人,想必是司徒楠自己捡回去了吧?”
“呃……”司徒楠犹疑了半晌,好似刚刚才想起来似地,笑道:“君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见他承认了,我便朝他挑了挑眉:“其实司徒兄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又何必噎着藏着呢?”
他不安地朝后退了退:“其实当夜派人刺杀你是为了嫁祸给惠颦夫人,你想想,要不是我演的这一场戏,那惠颦夫人的行径能引得朝中大臣公然弹劾么?”
我心下一惊,那夜的刺客竟然是他指使的,难怪第二日此事就传得沸沸扬扬,原来他早就盘算好了。如此看来,当夜的那封密信上多半就说的是此事了。可以设想,当时司徒楠正在看信,而我正是那个时候冒冒然闯进去,司徒楠以为有刺客造访,一门心思地忙着拔剑,一时疏忽,便将信件落下了。
我冷笑道:“你这做戏也做得忒足了些,险些就要了我这条老命。”
司徒楠谄笑了两声:“哪里哪里,都怪手底下的小兔崽子不分轻重。还好君卓你身手了得,从刀口下逃了出来,否则我岂不是要悔恨终生啊!”
“是么?”
“怎么不是?”他谄媚地凑过来:“我若有心要杀你,当日在岁首宴上就不会拦着你去行刺了,嘿嘿,你说是吧?”
我不置可否,只觉得同他这样拐弯抹角地说话着实累人。随即伸了个懒腰,笑笑地道:“不知司徒兄当日又是怎么未卜先知的呢?”
“嗨!这还不容易?”他睨我一眼:“那段时日君卓你不断向我打探同庆殿的地形,又联合我蛊惑二公子说想入宫见识见识,二公子为了让众人知道他在大王心中的地位,这不就答应下来了么?只要将这些事跟你的身份一结合,自然就看出你想做什么了。”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相处的这些时日,我早就暴露了行迹。但有一点还仍需确定,我道:“这么说你这些年不仅对我的身份秘而不宣,还处处帮我,是想利用我帮你成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司徒楠跟个泥鳅似地,好圆滑啊!
☆、备战(3)
“诶?伍兄你此言差矣。”司徒楠一脸灿烂:“这不该叫利用,应叫协助共谋。”
我侧头睨着他的眼睛:“那我倒想听听,司徒兄所谋何事?”
“嘿嘿。”他凑过来,故意放慢了声气:“悦维公主所谋,便是在下所谋。”
我呼吸一滞。
司徒楠扇了扇袍裾站起来:“其实公主并没有看那封信对吧?若是看过,只怕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也不必今日大费周章地前来打探了。”
我笑笑:“司徒兄料事如神。”
司徒楠叹一声:“说实在的,我本不想告知你我是谁,因为一旦身份挑明了就不好玩儿了。但眼下这个机会实在难得,合作共谋也对你我并无坏处,今日即便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说着他凑过来一些,伸出只手。
我讷讷地也伸出一只。
司徒楠便捉住我的手,在手上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这时我方明白过来他是要以这样的方式告知我有关他身份的事。
笔画不轻不重,挠在手心痒痒的,待最后一笔落成,我方用力将手心一握,瞬间了然于心。
司徒楠放开我的手,嫌弃道:“记得在下曾说过公主的手太糙,怎么将养了这么些时日,还是没将养出来啊?”
我无奈地叹一声:“我的这双手是为了复仇杀敌,自然比不得那些闺中小姐了。”
“呵!也是。”他望一望墙上所悬的万马奔腾图:“但愿这次过后,公主的手能只握针线,不动刀兵。”
我点点头:“但愿。”
回到府中正好巴图与少阳都在,我赶紧往正厅一座,正色道:“计划有变。”
二人见我神情肃穆,一下子也都严肃起来。
少阳皱了皱眉:“怎么了?是不是此事有什么不妥?”
我摇摇头:“不,这次计划有昭国太子加入。”
“昭国?”巴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听闻昭国太子不是已经被烧死在其寝殿里了吗?”
我摆摆手:“那不过是金蝉脱壳之计罢了,司徒楠就是昭国太子葛俊楠。”
“啊?”
少阳和巴图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我也感慨万分,今日之前,我是万万没想到这大安朝中竟还有人与我一道潜伏至此,且几乎日日相见,还称兄道弟。
我道:“葛俊楠如今从明面上看还是商允的人,届时他不仅会派人协助你们在王城中作乱,且要亲自去商允所驻扎的宏观县请他回来,让商允以为是商桓谋乱篡位。到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