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商允一时气结,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还有。”我故意放缓了声气:“有件事二公子还不知道吧?你口中忠心耿耿的司徒楠其实是昭国太子,那日入城根本就是他诓你来的,目的就是让你和商桓两虎相争。
”
“一派胡言!”商允紧握着拳头:“那日分明是商桓那个狗贼想谋朝篡位,司徒楠好心好意前来报信,让我进宫护驾的!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挑拨离间,好狠毒的女人!”
“愚蠢。”我摇了摇头:“倘若司徒楠是真心报信,那请问他此时人在哪里?为何只有二公子你一人被捉,他却逃之夭夭了?本还指望你能与商桓抗衡,即便不能力挽狂澜也好歹让天下二分,想不到你竟如此不堪一击,真是废物。”
“你!”商允气得额爆青筋,但牢门阻挡,他又奈我不得,只能着急地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啊!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竟敢合伙算计本宫!我一定要杀了你们!抽你们的筋,剥你们的皮!让你们不得好死……”
“你到底是谁?说!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女扮男装到我身边陷害我!”商允奋力摇晃着牢门,恨不能破门而出:“告诉我!”
他这疯狂的模样真是闹得人头疼,我不耐烦地道:“事已至此,即便告诉你也无妨,本公主疏勒原穆凝。”
“悦维公主?”他手上一松,整个人落魄地坐在地上:“难怪,难怪你这些年唯恐天下不乱……”商允喃喃自语了一阵,又猛地睁眼看着我:“这么说,那晚纵火焚城的人都是你指使的?难怪……难怪我一进城就看见王都的百姓四处逃窜,街上无数的暴民在烧杀抢夺。是你!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和司徒楠的圈套!”
我仰着头:“若非如此,你又如何会被当成乱臣贼子呢?”
商允凄然一笑:“好狠毒的女人!设计我、陷害我也就罢了,可我大安的百姓何辜?为了复仇,你的良心也泯灭了吗!”
“良心?”我无奈地看着他:“你也配跟我讲良心?你父王当年攻打三国之时何曾顾及过天下百姓?我疏勒原上千千万万的人无辜惨死,谁又来帮他们讨回公道?就只你北淮能枉顾人命,凭什么我穆凝就不行!不要怪我狠毒,要怪就怪你生错了帝王家,有个野心勃勃理应千刀万剐的父亲!”
“够了!你闭嘴!”商允受激过甚,此时再听不得多了,生怕我再多说什么,直捂着耳朵缩到了角落。
我本想再与他分辨几句,但走廊中突然过来几个狱卒,二话不说提着钥匙便开始捣鼓我牢门的门锁。
待牢门被打开,为首的方道:“三公子要见你。”
我唇角一勾,几日来悬着的一颗心忽然放下,他终于打算见我了。
这也就意味着,我能知道少阳的消息了。
穿过长长的走廊,又拐出三四间狱门,我被带到一间封闭的密室之中。商桓早已在密室中等候,见人带过来了,望了望我手脚上的铁镣,朝狱头道:“给她解开。”
狱头有些犹豫:“可是……此人功夫极好,若是解开……”
商桓皱着眉打断他:“她伤不了我,你照办就是。”
狱头这才躬身一揖:“是。”
手脚解脱出来,我瞬时觉得身上轻了一截。待看着狱头退出去,方我轻轻地揉了揉被捆绑得满是淤血的手腕,又顺便抬头睨了眼商桓。
他今日看起来甚是疲惫,眼窝深陷,素缟披身,足见平乱过后又在服丧,今日能入狱亲见我一眼已是难得。
我抿着嘴朝他一拘礼:“恭喜三公子,不日便可坐拥大安江山。”
商桓本面无表情,见我如此,反有些生气质问:“为什么不骑我备的马走?”
我一愣,方反应过来:“你是在怪我被捉住时将你供出来?”
他不置可否,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我:“你不信我。”
确实。
他逼近我一步:“你若信我当日便会从西面的花圃策马逃跑,此时早就出了王城,逃往疏勒原了,又何以会被关在这里?”
我哑口无言,当日确实没想到他并无杀我灭口之意,为谨慎起见,这才自行择了路线逃走,没想到反而被鹰卫追上,被捉了回来。
我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商桓用力捏着我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此时外面的文武百官都要我杀了你为父王陪葬?”
我低着头,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负他、算计他的事商桓只字未问,却单单只纠结我为什么对他不信任,实在让人羞愧难当。
我的声音缩得如蚊子大小:“刺杀国主本就是死罪,以死陪葬是理所应当。我不怕死,你也不必为我这个恩将仇报的人感到惋惜,我早说过,我们两清。”
“什么两清?”他的声音就在头顶:“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们之间的账还算得清么?我看了你七年,护了你七年,本以为等你回了疏勒原便一切都会结束,但你可知道,这样的事做多了便会上瘾?”
我心下一震,竟不知商桓对我是这般心思,惊吓得赶紧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三公子如此抬爱,阿凝受不起。”
商桓两手前伸着,凝眉道:“你一定要与我这般生分么?”
我低着头,讪讪道:“我不过一将死之人,你若真觉得惋惜,不妨将少阳的消息告诉我,也好叫我死得安心。”
“放心。”他终于将手放下去:“追兵三日后才启程,追不上了。”
我点点头:“多谢。”
商桓见我如此疏远,怒气又冒出来几分,但望着我怯怯的眼色,终究只是挪了挪嘴唇,什么也没说。
这些时日以来,观他对我的一举一动,并不是没朝那方面想过。只是不敢,也觉得不该。我们的身份从疏勒原国破起便注定对立,中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孽缘罢了,不论他想将我当做知己好友,还是患难之交,再或者是旁的什么,都只能是一厢贪念。
许久,我道:“你怎么不问我当日之事?”
商桓头也不抬:“当日之事已经平定,刺客的身份也全部查明,我没什么可问的。”
他不想问,我觉得却如鲠在喉,张口就道:“当日是我联合昭国太子诓了商允回来,意在让他与你抗衡,好让你们两虎相争,在大安引起内乱,然后……”
“然后穆邵阳就能趁机夺回疏勒原是不是?”
密室中的灯火不断跳动,将他颀长的身影映在墙上,烛火偏移,他的影子也跟着偏移。我定定地看着他的侧脸,平静道:“为什么不怪我?”
商桓负手转过身去:“我看了你八年,怎会不知道你心中所想?从我告诉你大婚之期的那日起,我就早猜到你会如此做,唯一算漏的只是司徒楠竟是昭国的太子,你对我又竟是如此的不信任。”
我舔了舔嘴唇:“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我也没有再说的必要了。这几日想必还有诸多政事要忙,你早些休息吧。”
他仍是没回过身来,只轻轻“嗯”了一声。
☆、孽缘(2)
待我转身要出密室,商桓忽然道:“对了。”
我脚步顿住。
他道:“文真王姬不见了。”
“什么?”我讶然。
商桓转身道:“其贴身宫女说,文真与一个叫伍少阳的侍卫来往甚密,自那晚婚宴过后,她就与伍侍卫一同消失了。”
我心下一跳,计划中并没有掳走文真这一步,莫非是邵阳自作主张带走了她?
我诚实地看着他道:“这件事我并不知情。”
“我也没有要问你要人的意思。”商桓看我一眼:“穆邵阳掳走文真无非是想拿她跟我们谈条件,绝不会伤害她,你好好等上几日,说不准就有救了。”
我哑口无言,再不好多说什么,只朝他一颌首,便转身出了密室,重回牢门。
其实心里又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便是说,只要邵阳拿文真要挟,他便会马上同意放人。可我何德何能能得他如此厚爱?放了我对他来说并无半分好处,且一旦放虎归山,我势必会联合各部落首领夺回疏勒原,陷他于不仁不义。
他到底怎么想的啊?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小东西,他也不再是当年的小石头,怎么就这么看不透呢?如今不仅弄得自己进退两难,让我的心里也极不好过。
我倒宁愿他快刀斩乱麻,日后也不必再有什么牵扯,欠他的已经太多,以死抵债是最好不过。可偏偏手里又突然有了文真这个筹码,既然能活,我自然也不会再去犯贱寻死想什么以死了结的事了。
真是孽债。
再回牢狱,商允已被人移走。听狱头说,商允疯了,未免惊扰其他犯人,商桓命人将他挪去了别处。
我四处看了一眼,觉得他口中的“其他犯人”大约就是指我了。这间囚室里共有牢房六间,如今皆空荡荡的,只余我一人。
也好,这样清静。
至于商允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都已经不重要了,不论是真是假,如今整个大安朝都已被商桓掌控,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人会去涉险去关心一个失势待罪之人。
况且接下来朝堂上还有得忙活,商济的丧事、商桓的登基大典、商允判决、被烧毁民宅的修葺……
在邵阳与商桓达成协议之前,我恐怕要好好在天牢中待一段日子了。
果然,我这一待便是七日。
七日来我在牢狱中好吃好喝,身上的伤口也恢复得极快,临出狱前,背上的伤口已经开始落痂,就是痒得慌。
当十方带着宫人来天牢时我正当熟睡,一睁眼便见牢门前的走道里站了一堆子人。十方笑盈盈地道:“恭喜悦维公主,您可以出来了。”
我愣了愣神,呆呆地等狱头将我手脚的镣铐解开,方估摸着大约是商桓与邵阳的协议已经达成。只是这七日来我与外界消息隔绝,也不知疏勒原上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便问十方:“你们家公子现在何处?”
十方个头小小的,说起话来也嫩声嫩气:“公主是说大王么?今日是大王的登基大典,特命小的来接您出去。”
我点点头,再不多问。只等商桓忙完,他必会前来见我,这阵子发生的事也就都知道了。
随他出了天牢,又被宫人们簇拥着乘上马车,直奔安王宫。
路上阳光普照,街上却安静得紧,想是老安王丧期未过,宫中下旨不许喧哗。我有些生涩地掀开马车的帘子,迎着刺眼的朝阳,心境却与十日前大不相同了。
那时的我还是着男子打扮,每每乘马车入宫都是去翰林院当值,车前由杭盖驾着,车内或许还坐了个司徒楠,两个人说说笑笑。如今恢复了女儿身,也出了牢狱报了仇,心下却觉得一片苍凉。好似这十几个日头便经过了十年。
我将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葬在这里了。
马车摇摇晃晃,我的心也惴惴不安。一想到很快要回疏勒原,心里却茫然得有些惧怕了,“近乡情更怯”,大约便是如此。但想了想又觉得有几分好笑,我这都还没启程,便开始胆怯了,也不知往日的果敢到哪儿去了。
到了安王宫,十方将我安排到长定殿后的一间偏殿。梳洗沐浴过后,又请了医官来为我诊治伤口,中途热茶点心不断伺候着,唯恐不周。
仿佛又回到小时候,整个王宫的人都围着我转。只是如今时隔数年,事态变迁,这样本该习以为常的事却变得心有不安。
待十方走后,我方坐到镜前将自个儿望着。
许久不做女子打扮,镜子里的人我都快不认识了,常年的心力交瘁和筹谋让我看上去比同龄的女子年长不少,眉目间尽是老成。
方兀自叹了一声,殿门口边出现个宦官打扮的人,逆着光迈进来,叫我诧了一诧。田四,田公公,过往是商济身边的人。
田四往殿中一站,宣道:“悦维公主接旨。”
我赶忙急急起身,跪地俯首。
田四道:“天下既安,朕甫践祚,未能尽图其功,伏惟皇考以仁治天下,故除十恶者,均得大赦。原疏勒原公主穆氏,虽为罪臣,然柔嘉孝悌,克淑温慧,故赐还封号“悦维”,赐居关雎宫。穆氏孙邵阳为疏勒王,望其秉承先志,恭定安和,尽忠辅佐。钦此。”
我胆战心惊地听完,胸中有千头万绪不得解。
当日在婚宴上刺杀商济,这可是文武百官亲眼所见,商桓他怎么不仅不追究,还还封号与我?当日邵阳领旧部焚城,让王城损失惨重,怎么他不仅不捉拿,还封他为疏勒王?他到底在想什么?!
“公主?”
头顶田四的嗓音传来,我方回过神,不明就里地抬头望着他。
田四轻声提醒:“悦维公主,该谢恩啦!”
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磕头谢恩:“谢安王。”
接过圣旨,我站起来道:“田公公,你我再见也算有缘,留下来喝杯茶水如何?”
这圣旨宣得诡异极了,就算商桓有意保我,但我总归是杀害先王的凶手,如此袒护也太过明目张胆了些。有些事我必须搞清楚。田四是商济身边的老人,大安朝即便变了天,商桓也为将他弃用,想必他自有过人之处。此事向他打听,应当不会有错。
瞧着田四犹豫的神情,我笑了笑,又道:“上次公公漏夜到府中送药,阿凝还没来得及答谢,今日相邀,还请公公务必赏脸。”
“这……”田四“呵呵”笑了两声,尴尬道:“当日老奴不过奉命行事,公主不必介怀。”
看出他的担忧,我道:“公公放心,我穆凝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今日不过有些事想请教一下公公。”
田四捏着自个儿的袖子:“公主是聪明人,应知道做奴才的为难,老奴不过一届老朽,能知道什么啊?”
我睨了他一眼,看他那紧张的样子,多半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便挥了挥袖子,不再为难他。
晌午过后,商桓终于来了偏殿。
我心中疑惑甚多,见了他急忙迎上去。方想开口唤他,又突然不知道该称什么了,犹豫半晌,倒是商桓先一步道:“宫人们伺候得还周到么?”
我朝殿内看了看,诚实道:“许久没这般享受过了,我不习惯。”
商桓笑笑地看着我:“没关系,以后日子还长,你可以慢慢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