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步而来,停于她面前,一如往昔,一如幻境那幕,他启唇轻语:“惜命,我来带你回去。”
只是她却没有像幻境中那幕一样扑上前去,她摇摇头,神情疲惫目光空洞:“不,我不走。”
落了满地的雪花有片刻的异动,隐无心声调微微上扬:“那你要等着嫁给云承宇吗?”
她咧嘴笑了笑,笑容却是比哭得还难看,“隐无心,你不懂。我从小到大从未违拗过容与的意思,他要我怎样我就怎样。这次依然如此。他想我嫁给承宇,我就嫁给承宇。”
隐无心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有复杂的情绪翻滚,好半晌终于说出那句话,他说,“那我呢?”
她的目光依旧空洞,似乎什么都没看在眼里,什么都没听到。
隐无心不禁薄怒,他在她心中难道连丁点位置都没有吗?向前一步逼近她,质问道:“那我呢?”
瞳孔内渐渐恢复神采,目光在那张冰雪面容上聚焦,她偏头望着隐无心,蓦地嗤笑出声,唇角微勾,嘲讽道:“你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清眸中风雪弥漫,隐无心掩在袖中的手握起,不自主地轻颤,心痛得几乎麻木。他也笑了,笑得凄怆,“对啊,我怎样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惜命已不在,那个会扯着他袖子撒娇的惜命在玉镯碎裂的那刻便已不在。他能怪谁呢,他能怪的只有自己。若不是他带她入锁妖塔,她会被妖王袭击吗,她的记忆会恢复吗?
风雪已消融于空气中,他正欲转身,她却是叫住了他。他看着她一手按着心口,痛得眉黛蹙紧,艰难地站起身。他看着她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他曾送她的凝成小型的方生剑。
她的表情温文而疏离,那么陌生。她面上挂着笑,漫不经心地说,“隐无心,我的法力都恢复了,这个东西完全用不上,还给你。”
他没有接,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神情掩在冰雪冷眸下,让人看不分明。
她撇撇嘴,似有些不耐烦:“这劳什子也称得上武器吗?就是一个小孩子的玩具,幼稚得很。我这么大人了,玩这种东西岂不让人笑话。”
有雪花自天空飘下,沸沸扬扬笼了整个院子。他转过身,淡漠道:“不喜欢就扔掉算了。”没行两步,心上骤然剧痛,痛得他身形一颤。听得她在身后道,“哎哟,果然是玩具,一捏就碎,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强忍着痛,一步一顿地走出院门,待到无人处倾身呕出一口血。他的面色惨白如雪。方生剑,为不能修法之人所用,但需注入法力锻造,对锻造者耗损较多,慎重为之。
为何要嘱咐后人慎重为之呢?因为这银枪的锻造需用施法者的心头精血凝成,附了自身神识于其上,一旦有损,伤害不啻于在那施法者心上捅上一刀。
而她就那样简单地,轻描淡写地捏碎了。他的一颗心亦随之碎裂,再无法完整。无心,无心,他本就该是没有心的人,上天为何偏偏要将她送至他身边,让他那颗本已冷透的心再次鲜活过来?
执念,这一次却连执念本身都成了错,他是她的师父,她是他的徒儿,他怎么能对她动心呢?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错了。
晨光熹微,暗夜即将过去,白昼就要来临。而他的故事也将终结,踽踽独行,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世间最伤人的莫过于一个情字,罢了,将心冻结,从今而后,再也不要渴望那凡俗的温暖。他隐无心,注定是要寂寞的,无论参得透还是参不透。习惯了,就好。
惜命凝望手心中的那滩血发呆,刚才这滩血还是银剑的形状,谁知捏碎后它竟然化作一滩血。
她惊讶吗?不,她不惊讶。她早知这武器是用他的心头血炼化,所以她才要捏碎它。她轻轻阖上眼睛,低喃,隐无心,别喜欢我。
上天总是公平的。她将他人捧出的心狠狠踩在地上,所以她的心捧出来,亦被踩在地上。
不知愣了多久,她猛地张开眼睛,浑身罡风环绕。她单手虚空一划,凝出碧血银枪,提了它直冲房间,对着壁上那像中之人狠狠刺去。
她的眼泪连珠串地落下,“碧落,我恨你。”是你背叛容与在先,是你抛弃了襁褓中的我,是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说我有什么错,我为什么要替你赎罪呢?我究竟哪里不如你,容与却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我有什么错呢,我最大的错莫过于是你的女儿。
你走了,让我来承担所有的罪孽。
画上的女子已面目全非。银枪从手中跌落,她倚着墙壁,了无生气地倒下去,泪水自眼角滑下,落在华丽的地板上,滴答滴答,一声一层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大婚之日
一、
丝竹管弦之乐声声入耳,热烈而朝气蓬勃的曲调。朝阳初升,七彩凤鸟盘旋翩舞于整个汤谷上空,和着曲调昂首长鸣。
天门广开,玄云朵朵,飘风先驱开路,净雨洒尘清道,诸神纷沓而至。
瑶席一水儿摆开,惠肴佳酿曲续陈列其上。兰桂之香四溢,嗅上一口令人神清气爽。歌队拊鼓,竽瑟齐鸣,高歌抒怀嘹亮悠长。
不多时,汤谷聚满了来喝喜酒之人。神界许久没办过像样的喜事,再说这两位让人谈之色变的祸害终于要一嫁一娶,让他们打心眼欢喜。就算不来喝喜酒,他们也要在家小酌一杯,以示庆祝。
雄性诸神表示,以后再出门就不用处处小心提防啦。老是被那团子少女的咸猪手揩油,他们这张老脸实在挂不住。
雌性诸神表示,自家女儿终于安全了,再不用担心云承宇那坏小子招摇过市,顶着那张俊脸到处放电。
诸神相见,纷纷拱手相贺,笑得心照不宣。
有神界之外的人前来赴喜宴,见诸神笑得合不拢嘴,皆暗自嗟叹,这容与上神的人气就是高,他一家喜事便是千万家的喜事,确实当得起六界楷模之称。
而此时,内堂的气氛却是截然不同。外厅是热闹非凡喜气盈盈,内堂却是一片静默气氛凝重。
玄黄背着手踱了几圈,又望了望远处,终于沉不住气道:“容与,给你说句实话你别笑话我。”他停住脚步,皱眉道,“我心里有点发慌,就像是要上战场的那种感觉,而且是去打一场没有多少把握的战斗。云将这会还没来,你说不会出差错吧。”
容与没有看他,读书如故,淡淡道:“两人亲事结成后你在这挡着客人,我和云将、云中君等人带他们去命运轮台,完成最后一步的延命仪式。即使云将赶不回来,这仪式也不能耽搁。”
玄黄走了两步,思虑片刻,犹豫道:“鸿蒙最近要归神位,要不你等他一起?鸿蒙的实力你也清楚,多个人多份力。”
容与神色沉沉,不知是何情绪。“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玄黄眉头皱出“川”字:“你已两次强行修改惜儿的命运,命运轮台的反噬可不能小觑。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要不再等等?”
容与揉了揉太阳穴,似乎也颇为疲惫,叹道:“不能再等了,大劫将至,夜长梦多。”
玄黄轻叹口气,沉声道:“容与,事到如今,你可曾后悔救她?”
容与眼中神色浮动,良久,唇角轻扯出一抹复杂笑意:“我只悔当初叫她作惜命,惜命,惜命,这个名字太重了。现在想来,我宁愿叫她作莳萝,大路边上就可生长,虽然平凡却能安静地过活。”
玄黄又叹一口气,不再劝说,瞥他一眼道:“我去前面招呼客人,你稍息片刻。”
容与点点头,嗯了一声。
玄黄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磕磕绊绊道:“其实惜儿、也、也挺好的。”
容与握书的手一僵。
玄黄疾走几步,离得远些,这才出声提醒道:“容与,你的书拿倒了。”
二、
大红吉服加身,纤腰一束,身姿娉婷,三千青丝挽起,九龙九凤冠细心着上,她妆容精致,臻首微昂,高贵华美。
云承宇进门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他脚步一滞,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唇角勾起,含笑温声道:“惜儿今日真漂亮。”
她侧眸看他,眉眼也染上笑意,柳眉一挑,毫不谦虚道:“那是自然。”
云承宇轻轻摇头,笑容里蕴了一分无奈。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她正了正衣冠,淡淡问道。这样好像不合规矩吧。
“想来就来,谁管那么多拘束。”云承宇敛衣在对面琉璃榻上卧了,笑道,“外面熙熙攘攘跟人间集市似的,无聊得很,还不如来你这里坐坐。”
“你倒很清闲很随意嘛。”她斜斜睨他一眼。
“那是,本太子一向倜傥潇洒,岂是这凡俗之事所能缠得住。”云承宇学着她刚才的口气,毫不客气道。
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云承宇屈肘支首,望着她端庄持重的坐姿,笑道:“惜儿倒是甘之如饴啊。”
她飞他一个媚眼,笑意盈盈:“我这是穿给他看的,可不得委屈自己庄重些。”
云承宇神情如常,自下而上细细打量她,好一会,半赞半戏道:“你还别说,倒真穿出几分倾国倾城的味道。这红色很衬你的皮肤,雪肤花貌好看得紧。”
她笑容更大,得意之态毕现,坦然受之:“承宇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你以前可没这么夸过我。”
云承宇身子稍稍后仰,凝着她笑道:“你以前也没这么好看。”顿了一下,他的笑容不减,“不过呢,无论惜儿是什么模样,我都同样喜欢。”
她下意识地欲倾身以手支颐,突然意识到现在这身庄重繁琐的服饰做不来这样的随意动作,于是重又坐端正,哦了一声,问道,“同样喜欢是有多喜欢?”
“你猜。”
“就像是喜欢你自己一般?”
“惜儿真是太了解我了。”
“云承宇你个自恋狂。”
“哦,你以为你能比我好到哪去。”
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对着面前的铜镜细看上片刻,一只手轻轻抚上脸颊,摩挲着吹弹可破的肌肤,“承宇,今日我是不是比碧落嫁过来时好看?”
云承宇瞟她一眼,漫不经心道:“那可不一定。”
她小心地侧过身,指着那细长眼尾,谆谆道:“看到没有?这可是破天的遗传,碧落这里没我好看。”
云承宇笑得无奈:“好,惜儿是最漂亮的。”
长长的睫毛忽闪,她扁扁嘴,轻叹道:“最漂亮能怎样,他又不会多看我一眼。”顿了顿,她又道,“承宇,若血婚仪式完成,我会变成什么样的呢?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忘掉所有事情,继续黏着他对他撒娇,以为他只是我的爹爹,甜甜地对他笑,叫他容与。”她依然在笑,笑容干净无邪,“哎哎,承宇,你说容与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吗?你说是不是容与的心都给了碧落,所以才可以这样轻易地对我残忍?”
云承宇翻了个身,双臂枕在脑后,仰面望着房顶,没有接她的话,状似随意扯起另一个话题:“你若是再忘了所有,我倒很难办。你想啊,那时我们肯定成亲了,你说我把你当什么好呢?当媳妇吧,万一某天你记忆恢复,岂不是要怨我。当好基友吧,你又顶着我这太子妃的名义,而且你不清楚情况,到时说不定以为我故意冷落你呢。”
她吸了吸鼻子,笑得愈发灿烂:“你还有第三种选择嘛,你应该把我当尊佛供起来,早晚三炷香地拜着。”
云承宇瞥她一眼:“那我申请也消去我的记忆,这样对着你不会有心理负担。”
她冷哼一声:“我倒想消了容与的记忆,碧落都不在了,还心心念着她,何苦呢?”
云承宇懒懒道:“那你也别念着容与了,反正他也不是你的。”
她终于忍不住一脚踹过去,“你丫的就不知说点好话哄我开心。”
云承宇翻身躲开,换了个姿势半躺,“你浑身上下哪里不开心?”
她抹一把不存在的泪水,佯作哀伤道:“承宇,我都泪流满面了有木有。我爱的人却不爱我,我浑身上下都不开心。”
云承宇嗤之以鼻:“你有生离死别吗?你有虐身虐心吗?你有血海深仇吗?你有相爱相杀吗?你有国仇家恨吗?你有两情相悦却无法在一起吗?你不过是喜欢一位上神,而人家偏偏不喜欢你。有空去趟凡间,书铺里一两银子可以买十本虐得死去活来的话本,让你哭得饭都吃不下去。你就这点事还好意思说自己不开心,若被人听去定会笑话我们神界玻璃心有木有。”
她深一口气,我忍,我再忍,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再顾不得保持庄重形象,大力抡起拳头挥过去低吼道:“我这还巴巴地等着你同情呢。”
云承宇抬手格住她的拳头,翻眼看她:“这位神使你省省吧。”
“混蛋,看我今天不把你揍成猪头。”她挣开云承宇的钳制,拳脚并用恶狠狠地袭去。
云承宇一跃而起,左躲右闪,还不忘冲她嬉笑道:“哎呀,戳到你的痛处了,所以恼羞成怒?本太子总是能一语中的,多不好意思。”
“贱人,我跟你拼了。”她甩掉头上的凤冠,裙摆撩起系在腰间,捋上袖子直接追过去。
“哎哟,我的祖宗,这就要迎亲了,你们在胡闹些什么?”前来教习礼仪的嬷嬷见到这一幕,哭死的心都有了。
“云承宇,你丫有种别让我再见到你。”她一手叉腰,指着他逃离的方向怒吼,目眦尽裂,气得肺都要炸了。
“哎哟,这妆全花了,头发散了,吉服也乱了,大喜的日子,我的祖宗你们就不能消停点吗?”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上泪水横流,心中叫苦不迭,她当初怎么就答应来伺候这位祖宗。
“混蛋,他就是诚心来给我添堵的。”她两颊涨得通红,愤愤不平地转身。
此时,云承宇正踩在高高的云头上,眉眼含笑俯视下方的庭院,庭院里有位身着大红吉服的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