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宝见玉麒麟语气寥落,只当她全是为喜儿难过,不再勉强,起身道:“好。静完了就回来。睡一觉,明天继续找。”
看着他影子渐渐消失在自己身边,看着地上,又变成孤零零的自己的影子,玉麒麟只觉得,眼睛一阵酸涩。
斜阳夕照,晚霞通红,端的是个好天气。
柳文昭背着双臂站在书桌旁,书桌上摆放着一幅淋漓的狂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书案旁,一个衣着普通中年男子笑眯眯看着柳文昭:“小人的主子说,李太白的侠客行是他心头所喜,这副字更是写得快意纵横淋漓尽致。小人的主子说,觉得大人您万事都好,就是少了一点决断,故此特命小人,把这副他珍藏多年的字送给你,盼着,能给您助点力。”
“辛苦了,请您转告贵上,柳文昭心领。”柳文昭不动声色的端起旁边的茶碗。
那人却站着不动:“主子说,这字好与不好,还要请柳文昭给个准话呢!”
柳文昭抬头,俩人目光接上,男子无害的笑容下,却是隐隐威胁……
柳文昭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请转告贵上,柳文昭知道了,定不负主上美意。”
男子这才满意的笑了笑,拱手退下。
待男子离开后,柳文昭瞬时想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跌坐在椅中,望着眼前大字,面色阴沉。
阿贵如影子般悄悄潜入,柳文昭回神,连忙坐起,满脸期盼。
阿贵上前一步,小声禀告道:“公子,您要的消息,查到了。鹅眉山玉氏,自称孀居,二十年前自京城方向迁来,靠缝补过活,自此再也没有离开过鹅眉山,更未去过南京江府;四年后玉氏收养路边弃婴一名,起名玉麒麟,独自抚养长大,俩人母女相称,感情深厚。玉麒麟,据称相貌美丽……”他顿了顿,接着道:“小人给邻居们看了画像,都说,玉麒麟和我金府的少夫人江晓萱,容貌极为相像,简直就是一个人。据称,前段时间,玉麒麟忽然带着姑爷归宁,只待了一天,就又走了,姑爷的样貌,和我府里金少爷倒是一模一样。”
阿贵说完,静静站在一边等待。
柳文昭神色复杂几度变幻,最终开口,却是不相干的话,他手叩纸面,淡淡道:“二殿下刚差人给我送了这个字。”
阿贵看了眼,有些愕然的道:“小人不识字。”
“是李白的一首诗,长话短说……二殿下嫌金元宝碍事,催促我对他尽快动手,除之而后快。”
阿贵略有吃惊,恭敬道:“公子如有差遣,小的莫有不从。”
柳文昭摇摇头,“兹事体大,我还没有想好,除掉一个人容易,难的是什么时机除掉,以及除掉之后,我能得到什么……”他沉思一番后,转换话题问道:“阿贵,你说,这个玉麒麟,是不是就是咱们现在这个少夫人?”
“小人驽钝……不过这些叙述,倒是样样都和少夫人对的上。”
“是啊,样样都对的上……”柳文昭微微一笑,“好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比如堂堂阁老千金居然不会敬茶,居然会武功,似乎也都有了解释……既然如此,这件事情,我要好好求证,好好利用。金府少主和金府少夫人,各自有各自的秘密,我柳文昭得仔细探询一番,才好决定,二殿下这位贵人,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我也得好好谋算一下。”
第一百零四章 揭开伤疤
玉麒麟无精打采向松竹园走去,一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却是暗淡了许多。
忽然,她的身后,柳倩倩声音传来:“嫂子~”
柳倩倩刻意拖长的声音让她好一阵疑惑,转身看去,柳倩倩笑吟吟款款走来,上下打量她。
玉麒麟皱了皱眉,但还是客气询问:“倩倩找我什么事?”
柳倩倩仍是上下打量玉麒麟,笑得高深莫测:“听说嫂子在找自己的贴身丫鬟,喜儿?”
“怎么,你有她的消息么?”玉麒麟微微警惕。
柳倩倩似笑非笑的围着她得意的绕了一圈,扔下两个字,“没有。”
玉麒麟这会儿本就心烦,看到她更是不耐烦多话,当即便转身道:”那再见。”
柳倩倩连忙将她一拦,拖长声音笑道:“别急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玉麒麟顿住脚步,冷冷的看着她,问道:“你什么意思?”
“这几天府里传的沸沸扬扬,说我嫂子少夫人你的贴身丫鬟不见了,说少夫人不辞辛劳的亲自到处寻找……”柳倩倩撇嘴笑道:“大家都说,我这个嫂子是深情厚谊,对一个下人都这么好;可是我呀,听着听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回门后,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你和喜儿就在这个地方,吵架。”
玉麒麟一震,回忆起柳倩倩说的那次冲突。
柳倩倩脸上笑容加深:“嫂子想起来了?是啊,那架吵得可奇怪了,喜儿一个下人,敢跟自己姑娘拌嘴,说什么再这样自己就要把事情兜出去了,我当时好奇怪,怎么还会有这么大胆妄为的下人?更奇怪的是。嫂子居然还好声好气的宽慰着,虽然到最后,我看嫂子也是不耐烦了。把个喜儿说的梨花带雨,跑了~”
玉麒麟脸色苍白。在柳倩倩面前头一次有无地自容之感。
看着她捉急的模样,柳倩倩心中畅然,得意洋洋的道:“所以我说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自己贴身的陪嫁丫鬟都笼络不住,搞的离家出走,让你脸面丢尽。偏偏你还没个自觉,还整天敲锣打鼓的找啊找啊,整出一副憔悴的样子给人看,啧啧啧。我都替你难为情。”
柳倩倩说的兴高采烈,玉麒麟心中悔恨与羞愧交织,勉强挤出一句话:“这都不干你的事。”
柳倩倩当即便作出一副惊诧至极的模样,“当然不干我的事啦!跑的是你的丫鬟,我的丫鬟好好地坐在屋子里给我绣花呢!”她朝玉麒麟走了几步。妒恨的道:“我不过是来提醒你一下,不要姑妈多夸了你几句,表哥多看了你几眼,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什么无所不能的人物了……”
“倩倩!”
柳文昭忽然从斜刺里走出,面带薄怒。看着妹妹。
柳倩倩看见兄长,略有畏惧,哼声转头看向一边。
柳文昭面如寒霜:“没个尊卑长幼。你嫂子,少夫人的家事,也是你能在这里胡乱议论的?”
没想到他一来就在维护玉麒麟,柳倩倩档口那么被激怒了,不甘示弱的道:“敢做就不要怕别人说!我哪一句话说错了?长幼尊卑?真要论起尊卑来,她是嫁过来的媳妇,伺候小姑子也是她的本分!”
柳文昭看着无理取闹搞不清形势的妹妹,想说重话又不忍,沉下脸,静静盯着柳倩倩,“你也能在这里谈本分?一个姑娘家多嘴多舌!给我回房去!”
“她是你的弟妹,我看你能护她到什么时候!”柳倩倩说罢,狠狠一跺脚,瞪了眼玉麒麟,快步离去。
柳文昭急忙转向玉麒麟,歉意的道:”倩倩不懂事,胡言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
玉麒麟摇摇头:“她说的也没错。”
暮色中,玉麒麟面色憔悴,一双晶莹的眸子,像是隐藏了许多的心事,可是,她却将它们藏起来,深深的藏了起来,像是将他隔在了千山万水外,让他心中担忧,却又无法触及……
心中的焦躁和不安越来越浓起来,柳文昭猛的一怔,慌忙按捺住心神,不让这种情绪继续蔓延……
他深吸一口气,无比和煦的看向玉麒麟笑道:“我在花园备了一点酒菜,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赏脸?”
“谢谢你,但我想一个人静静。”玉麒麟微笑谢绝。
“还在生倩倩的气吗?”柳文昭一脸尴尬窘迫,“倩倩是骄纵了点,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玉麒麟哪里会想到他会如此难受,当即便觉得有些愧疚,急忙道:“没有没有,我没怪她,是我不好。”
“那你就给我这个做哥哥的一个机会,替她赔罪好吗?”
玉麒麟见柳文昭言词诚恳兼情真意切,不好拂逆,望望天色,又看了看松竹园的方向,点了点头:“不过,不能太晚。”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柳文昭不满的皱起了眉头,却在她回过头来的时候,面带微笑的答应道:“那是自然。”
花园凉亭内,柳文昭早早摆下一桌简单小菜,两壶清酒。
俩人对坐,酒过三巡,柳文昭举杯,诚恳的道歉:“倩倩年幼轻狂,说话莽撞,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
玉麒麟不答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微笑看着柳文昭。
柳文昭做放心状,微笑道:“晓萱,你真是跟我见过的其他闺秀一点都不一样。”
玉麒麟不以为然:“其他的闺秀是什么样?”
柳文昭略一思索,笑道:“举个近在眼前的例子吧,雪儿,规行矩步,谨言慎行,就像一个闺秀。”
玉麒麟听言,扑哧一笑:“我知道,我是野了点。”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样很好,真的。”柳文昭状若无意的说道:“鹅眉山上呼吸着自由的空气长大的姑娘,比起其他这些关在四方院子里一辈子的闺秀,当然是多了不少灵秀之气。”柳文昭貌似在评论。边说边仔细观察玉麒麟神色。
玉麒麟不防有诈,听到他猛然的提起鹅眉山,不禁思念。叹气:“是的,我很想念鹅眉山的日子。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哪里像这里……”已然微醺的玉麒麟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未明一事,嘎然而止,连忙将酒饮下,将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
柳文昭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的抬手替她斟满酒杯:“不错,姑妈出身豪门。自幼就是我朝有名的闺秀,她的规矩,确实比一般人要严一些。元宝嘛,锦绣堆里长大。不识民间疾苦,说话行事脾气难免大了点……不过心地还是极好的。”
“元宝这个人……你说他不识民间疾苦也不对。”
柳文昭没想到玉麒麟会这样为金元宝辩护,一时竟然答不上来。
“他做捕快这么多年,整天和小偷,人贩子。妓女啊这些身份低微的人打交道,可是就我所见,还真没见过他真的恃宠而骄,欺下媚上;他对谁都一样,不管身份高低。在他眼里,就是简简单单一个人而已。他可能是很养尊处优……”玉麒麟微微一笑,嘟囔道:“不过这也没办法,谁叫他从小就这么长大的?是人,就难免有一两个讨人嫌的毛病……”
她边说边陷入沉思,嘴角带笑,柳文昭看在眼里,心知她已经对金元宝动情,妒恨交加。却是不动声色的附和道:“是啊,元宝自小的吃穿用度,就算和宫里皇上比,只怕也差不了多少,有的地方,连皇上都没有他那么讲究。我记得他最喜欢吃酥酪,恰好当时玉色的方口小碗没有了,元宝看着一大盆酥酪硬是不肯动手,说,这个东西只有配着这个碗吃,才是真正应该有的滋味,没有合适的东西配它,他宁可错过也不委屈自己。夫人为这个气的要死,最后也是无可奈何,特意派人下到官窑,请人烧了一窑各色瓷器,专门给他拿来配东西。”
玉麒麟听得双目圆睁,不禁脱口而出:“这样谁养的起!”
“所以他生在金府。金府养的起,也只有金府养的出,也只有金府,能替他娶到合乎要求的名门闺秀。”柳文昭笑盈盈道。
玉麒麟没想到话题会忽然的又扯回到自己的身上,微微一怔。
柳文昭假作毫无察觉,继续侃侃而谈:“元宝就是这样,对任何事情要求都高到了挑剔的地步,对自己的未来娘子更是如此。他年纪小小的时候就说:只有天下最优秀的女人才配得上我,容貌好,出身好,才学好,气质好,缺一不可。京城多少名门闺秀,都把元宝当做最佳夫婿人选,趋之若鹜,元宝偏偏不屑一顾,用他的话说就是,都出身鄙俗,配不上我金元宝。”柳文昭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可玉麒麟被击中心事,如鲠在喉,放下酒杯,哑声道:“京城的名门闺秀,他还觉得鄙俗?”
“唉,可不,元宝说,看着是出身名门,其实上溯两代不过就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大字不识两个,教养粗鄙不堪……也只有你这样,世代书香的江阁老家教养出来的千金,才入的了他的眼。即使如此,你进门之前,姑妈也很是紧张了一阵子,生怕元宝还是不满意。”
越听下去,玉麒麟脸色越发苍白。
柳文昭轻轻靠近她,略带恭维,又言有深意的道:“好在江阁老家教养出来的千金,一般的平民女子是不必说了,普通的闺阁千金也无法和你比拟,这才能捕获金元宝的心。晓萱,现在元宝嘴上不说,对你这个阁老千金,是满意的不得了。他总算找到了,方方面面都能够配得上他的人生伴侣。”
虽然,柳文昭每句话都是真诚的赞美,可是,玉麒麟听在耳中,只觉得句句刺心,在东潞河庄子的交谈不期然涌上心头,金元宝那两句:“你我素不相识,却为了太子的利益必须结亲……”“我不喜欢被人摆布。”,仿佛,此刻方才发作,让她瞬间呼吸艰难,只觉得心中骨中,都是刻骨铭心的痛。
“所谓金玉良缘。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婚事了,一个是金府少主,一个是阁老千金。身份地位,容貌家世。样样可堪匹敌,无论哪一样差一点点,恐怕我们挑剔的少爷都不能容忍……”柳文昭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依旧做出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继续说着。
“够了!”玉麒麟猛然站起。
柳文昭立即做出一副被吓着的愕然表情看向她:“你怎么了?”
“我……我头晕,先走了。”玉麒麟不待柳文昭答话,转身离开。竟有慌不择路之势。
柳文昭不再阻拦,望着玉麒麟离去身影,嘴角勾起一丝微笑,轻声道:“玉麒麟。你总有一天会知道金元宝是个什么样的人。”
玉麒麟脸上发烧,慌不择路,既不想回新房,又不知何处可去,站在一走廊拐角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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