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爹爹就不能活似的!他当他自己还是三岁五岁,没有父亲保护就会被人打死么?哥哥但凡有点儿硬气,我此时便是没了父亲,旁人见我有个十七八岁的兄长,谁又敢小看了我不成?”
这孩子越说越激动,又拍桌子又捶腿的,只差没有拿把戒尺装夫子了。肥儿只是宠溺地看着她,索性一语不发起来。
“真不像话!”我苦笑一声,将已经睡着了的盈儿接过来放到小床上,摇头道:“你这张嘴,实在是被我宠坏了,这样没遮没拦的!幸亏你哥哥嘴笨,不然咱家里一定从早到晚吵翻天了!这些话,在家里悄悄说说也便罢了,若是让别人听见,你可就成了咱村里的第一不孝女了!行了,别吵吵了,你爹的事,现在咱们还只是道听途说,想什么都没用!你们还是早些去歇着吧,地里的活儿明天还够干的呢!”
肥儿顺从地点了点头回自己的房间去了,贤妮却忽然笑嘻嘻地凑到我的身旁,搂住我的肩膀问道:“娘亲,说实话,你担心爹爹么?”
我担心他么?我暗暗地问自己。
也许是有一些的吧!这么多年,我似乎早已习惯了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这个人,几乎是与我的喜好完全相反的,他常常让我既无奈又愤恨,满心厌憎却又要强装欢颜……
可是,烦着烦着,竟然也就习惯了呢!
习惯,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想到那个讨厌的人有可能再也不会在我的生命中出现,我的心里竟莫名地产生了些微微的惆怅……
好没用呢!他若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我便可以解脱了不是吗?
至少在今天以前,我是无时无刻不盼着有一天可以彻底摆脱他,跟我的儿女一起过无忧无虑的日子的。
即使知道此生已注定逃不开他的身旁,我也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对他产生什么依赖、什么眷恋。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噩梦,永远都是。
怎么,难道事到如今,在我的噩梦有可能会醒的时候,我竟会隐隐产生一丝留恋吗?
人心,真的是个奇怪的东西呢!那样一个没有丝毫感情的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娘亲?喂,娘亲,醒醒!”回过神来的时候,贤妮正重重地晃着我的肩膀。
“臭丫头,你又在搞什么鬼?”我有些心虚地呵斥道。
“我没有搞鬼啊!”此时此刻,贤妮的笑脸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一丝奸诈的意味:“我只是问了一句你担心不担心爹爹,娘亲发呆的时间似乎有些嫌长了呢!您这个样子,究竟是担心还是不担心呢?爹爹有可能会真的回不来了哦!”
“臭丫头,就你的事儿多!赶紧滚回你的屋子睡觉去!明儿早上若是不肯乖乖起床下地,我再揍你!”
“你揍啊你揍啊!”贤妮挑衅似的收了收手臂,勒得我的胸口都有些发闷了:“总说要揍我,可是这么多年了你一次都没有揍过!难道你不知,欺骗小孩子是很不道德的么?”
在这样的一个既能洞察人心,又颇有些刁钻古怪的女儿面前,我只有乖乖认输的份。实在斗不赢她,我只得板起了面孔,佯怒道:“赶紧回去睡觉!你娘我都快要累死了,你还有闲情在这里磨牙!今日没累着你还是怎么的?”
贤妮嬉笑一声跑开了,我回到自己的屋子,却是只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并无一丝睡意。
出了这样的事,若是换了当年,我多少该是有几丝幸灾乐祸的吧?那个让我受了那么久委屈的人,终于也有遭到报应的时候了……
可是作为一个妻子,我又不该是无动于衷的。我最正常的反应,该是忧心忡忡,心急如焚才是吧?家里的顶梁柱,我一生的依靠,他出了事……
可是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却是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平静。
无喜无悲,无忧无怖。似乎,出事的完全是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人,一个丝毫不值得关心的路人。
我是不是……太过冷血无情了?
也许。不过我的心下隐隐觉得,我的反应才是最正常的。他回不回来,对我的生活都几乎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我为什么要为他的事过于伤神呢?
事实上,今日对我而言,他竟真的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共枕十载又如何?育有一双儿女又如何?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丝毫不知,也不会有兴趣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却永远都不会认同他走的路……
我与他的相聚,不过是月老牵错了红绳造就的一场失误罢了。
方才贤妮那小丫头的话,几乎是句句说到我心里去了。他从未疼爱过我的孩子,从未分担过家里的活儿,他究竟有什么值得我在意的呢?
还是听天由命吧!既然我根本左右不了局势的发展,多想又有何益呢?
正文 三四、试寻夫,平地风波任汹涌
更新时间:2013…2…8 10:13:26 本章字数:2626
到霜降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庄稼都已收割完毕,田野中处处可见的,已不再是壮实的汉子和年轻的农妇,而是老人和孩子们悠闲的身影。
颗粒归仓,这是农人们感触至深的道理,但是忙碌了整整一秋的劳力们,显然是不会有足够的力气和心情,再去跟田间地头那些零零落落的粟粒作斗争的了。
沐着晨曦、踏着薄薄的白霜走在陌生的田埂上,我的心里说不出是悲凉还是茫然。
只要人还活着,每日就总会有新的故事要发生,人在戏中,身不由己。
秋收结束之后,仍然未见孩子的爹回来,我便已知道传言非虚了。
第一个着急起来的,自然是那个热心冷面的四弟。粮食刚弄进家门,他便把所有的细活儿交给了弟媳妇去做,自己马不停蹄地跑到外面打听消息去了。
直到此时我才有些相信了,这个四弟大约是真有一些本事的。不出几日,他竟已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他三哥带了十几个人,在前些日子便早已亡命芒砀山一带,落草为寇了。
四弟小心翼翼地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没有丝毫欣喜,也没有半点恐慌。
只要他一日还在,我的责任便一日不了。他是在乡里当一个小小的亭长,还是跑到山里做一个人们眼中的贼寇、强盗,对我而言并无多大区别。
因而我听完这个消息,只是极其平静地问四弟道:“芒砀山,离咱家不过百里吧?”
四弟微微一愣,眼中闪过狐疑的神色,顺口答道:“百里有余。三嫂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如果不是很远,我可以去看看他。”我依旧波澜不惊地答道。
此时此刻,我正孤身走在去芒砀山的路上。即使有驴车代步,从未出过远门的我,在看到眼前完全陌生的山水时,心下仍是难免有一些底气不足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已。不管是出于做妻子的责任,还是仅仅为了演一个贤妻良母给闲人看,我这一趟,我都是不得不走的。
百里山路,比我原先想象的还要难走。万幸的是,昨晚日落之前,我竟幸运地在山脚下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山神小庙歇足,方不至于露宿荒野。
今日若是顺利,应该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他吧。自然,若有意外,那便是谁都无法猜测的了。可是人生在世,最常见的,便是防不胜防的意外了吧。
从未想过,在荒山野林里找一个人竟是这样难的呢!山坳里、沼泽边,我在这一带几乎已经转了整整一天,竟是连半个人影子都不曾看见,我不由得微微有些焦躁起来。
不过,我要的只是“来过”,那个人能不能找到,什么时候找到,根本都不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这样想着,我很快平静下来,漫无目的地在山林中、沼泽边胡乱转着。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愿意找到他了。
“哟,这是谁家的小媳妇儿,怎么天快黑了还不回家?”我转累了,正坐在山石上休息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在我身后响起。我慌忙回头看时,只见一个樵夫打扮的老人站在山石之后,惊奇地打量着我。
“老伯,”我定了定神,索性上前浅施一礼,“劳烦老伯动问,小妇人乃沛县人氏,前来此处寻亲……”
“寻亲?”那樵夫重又细细地打量了我一阵,方笑道:“小老儿虽是个打柴的,却也算见过几分世面了。你这孩子倒不像是个粗野无知的乡间妇人,却似是流落异乡的大家闺秀呢!你到此处寻亲?这里可是芒砀山,附近基本都没什么人家的,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寻亲?你是迷了路的吧?”
我找的正是芒砀山啊。我心下暗道。只是,怎么跟他解释呢?这个樵夫或许会知道些什么,也未可知呢!如何才能既打听到我想要的消息,又不会惊扰到他呢?我暗自沉吟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我只管沉吟不语,那樵夫又道:“最近这一带来了一拨山贼,虽然没见他们做过什么杀人越货的大事,但你一个年轻女子这样乱走是不行的,不如……”
我知道这樵夫是好意向收留我,只是我听到新来一拨山贼,却是不由得眼前一亮:“有山贼么?他们在哪里?怎样才能找到他们?”
那樵夫显然是吃了一惊:“你要找那波山贼?”
我迟疑一下,只得点了点头。这片地方那样大,若是我一个人这样瞎转,还不知要转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这樵夫既然是这山上的人,他应该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吧?
那樵夫惊奇地看了我半日,方叹气道:“那你跟我走吧,我便是给他们打柴做饭的。方才见你一个人在这里瞎转,本想把你吓走,谁料竟然歪打正着了!你是来找谁的?”
我见那老人和善,也便不打算隐瞒,幽幽叹道:“我找刘季。”
那老者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看我的眼神却明显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喂,老吴头,你从哪里带了个小娘们儿回来啊?是要献给咱们三爷的么?”在乱石间走了一阵子,一个嘶哑的声音忽然从旁边响起,听得我一阵不舒服。
只听那樵夫笑道:“你小子就是不会说人话!三爷在哪里?”
原先说话的那个嘶哑的声音继续道:“这不还是找三爷的么?还能在哪里?不过是在寨子里吃酒罢了!”
所谓“寨子”,不过是一座稍高一些的草棚罢了。我略一迟疑,默默地跟着樵夫走了进去。
“婆娘,你怎么来了?”甫一进门,我还没能适应草棚中的黑暗,便听到了那个虽然早已熟悉,但始终让我觉得有些别扭的声音。
我微微眯了眯眼,试图看清草棚中的摆设。
“不会吧,三爷,这是您的婆娘啊?兄弟们还以为是您的闺女呢,长得这么俊,水灵灵的!顶多也就二十来岁吧?”真是物以类聚!他身边的人,即使说的是赞美之词,也始终只会让我觉得不舒服。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我淡淡向他道:“估计你怕是有些日子不能回去的了,所以赶着给你将冬衣送了过来,另外还带了些粮食和干粮。你们在这边有吃的么?”
“嘿,怨不得人家都说老子的婆娘有良心!”当家的呵呵一笑:“来得正好!上次在山下收的粮食也快吃完了,正愁着这两天再收不上钱粮来,弟兄们就要饿肚子了,想不到老子自家的婆娘却来了!看来老天爷也不打算灭了老子啊!”
我揣度着他话中意思,所谓“收钱粮”大概指的便是劫掠客商,或者打家劫舍之类的勾当了。我虽不赞同这些行径,但当此乱世之时,却也并不打算将自己装得有多么慈悲,当下只淡淡道:“有用便好,我只怕自己多此一举了呢!”
“不会不会!”他显然兴致颇高,哈哈笑道,“婆娘想的蛮周到的,算老子没白疼你!”
“却也不是我想得周到,”我并不打算接受他的赞赏,“这些事情,我是半点儿也不懂的,还是四弟提醒了我,说是你没带多少东西,冬天未必好过,恰好今年收成不错,我便给你带了些来。四弟让我告诉你,不管别人怎么样,他都是站在你那边的,你便是要造反,也一定要带上他。”
“哈哈哈哈……”他笑得十分舒畅,“我就知道还是这个小四良心最好!比那个成日不把老子放在眼里的二哥强多了!那行,你回去告诉他,我刘三确实是准备造反,他要是没什么事忙,早些儿来帮忙也好!没事的话让他把肥儿也带过来,老子这回要干一票大的!成日家人人都怕皇帝,凭什么老子就做不得皇帝?”
正文 三五、叹别离,心机费尽苦周全
更新时间:2013…2…8 10:13:26 本章字数:2521
初冬天气,大风自然是极其常见的了。
这日午后,我照旧和大嫂面对面坐在火炕上,一针一线地衲着鞋底,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些没什么意思的家长里短。
生活本身便是平淡无奇的,谁会一直有些跌宕起伏的故事来讲不成?
因为日子太过无聊,所以大嫂对我几次探访芒砀山的经历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我始终想不明白,”大嫂淡淡地道,“你怎么会那样放心,让肥儿跟着他四叔真的跑去投奔芒砀山的?我总觉得他四叔平日是极稳重的一个人,这一回可实在是冒失了一点,亏你还一个劲地赞他有见识!”
我将针尖在头皮上蹭了蹭,费力地对着手中的鞋底扎了下去:“我也觉得实在是冒失了一点!男人们想的事,实在是我们女人不会懂的!”
“你也觉得他冒失?”大嫂的语气,明显是被吓到了,“那他说要带肥儿去的时候,你还欢天喜地地赞成!你究竟有没有想明白?原本他三叔若是有什么事,说实话对你也实在是无所谓的,可是如今,你可是一不小心又搭上了他四叔和肥儿!就算你不怕将来他四婶子会骂你,可是肥儿那么大了,你怎么舍得把他搭进去?有他在,你今后还可以勉强算是有个靠山,若是连他一起出了事,你怎么办?指望盈儿吗?那点小奶孩子,多早晚才能长大?”
“大嫂,”我不禁幽幽地笑了起来,“你一直说他四叔有见识,我都是不太信的,但是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赌一把了。”
大嫂停了手中活计,莫名其妙地盯着我:“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