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直这样躲在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里,孤寂地倾听他人的精彩,也是一种奇妙的幸福呢!
绿云趁着回来给我们送点心的工夫,悄悄儿地对我说,我这边最多只能听到堂上宾客相互寒暄的声音,又是隔着好几重院落,故而不觉得有多吵,她们在前面伺候的,却是连耳朵都被震得嗡嗡响呢!
听说,云伯伯手下的几个小吏在大门口帮着招待宾客,何种身份的人,带来多少贺礼,一概像走街串巷的货郎一样,亮开嗓子高声吆喝出来,让所有人都听得到呢!
果然爹爹说的没错,他们当官的,什么事儿都生怕别人不知道,嚷嚷得满天下都是!
不过,沛县官吏用喝惯了堂号的嗓子来替我爹爹迎客,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吧?
爹爹一向自诩淡泊宁静、超然物外,却也毕竟还是喜欢热闹的。话又说回来,这世上,真正甘于寂寞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我总说自己是最喜欢寂寞的,可是,如果我是生在贫家,孤苦无依,只怕也未必会这样想呢!人心里的事,有谁能参得透呢?
正沉思间,小妹突然从坐席上一个翻身,滚到了我的身旁,冷不丁吓了我一大跳。我不由得伸手拍了拍胸口:“小捣蛋鬼,你想吓死我啊!“
小妹依旧没心没肺地嘻嘻笑着:“那是姐姐太胆小,不怪我哦!姐姐,我都快要闷死啦!这些讨厌的宾客,什么时候才能走呢?我好想出去玩!你刚才在想什么哪,笑得那样奇怪!”
这个小丫头,我就知道她是呆不住的!那么长的一个早晨,她拿着针线只顾瞎摆弄,共总也不过绣了十几针,还都是歪歪扭扭的!怨不得娘亲总说,我们两姐妹若是放到一起,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一个是捡来的!
我的性子,最是安静不过,哪怕一直把我一个人丢在无人理会的角落里,我也丝毫不会觉得难过;而我家这个小妹,却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找一个人缠着,只要能有热闹,哪怕把屋子搞得像战场一样狼藉,她都不会在乎。
这会儿,一定是因为我只顾出神,忘了理会她,又将她闷坏了吧?
这个小妹,我其实是满心里想疼她的,只不过……若总是和她闹在一起,我会觉得片刻都不得安宁,真累!不知道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们,平日里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喂喂喂!”又是几声不满的叫嚷在我耳旁响起,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几下。我定睛一瞧,原来是小妹正拿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呢!看她的神情,应该已是晃了老半天了,我竟不曾发觉,看来,我这神游万里的功夫,也是日渐增长了呢。
看看那丫头小嘴撅得老高,我只得陪着笑道歉:“对不住啦小妹,姐姐又走神啦!你刚才叫我干什么?”
小妹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姐姐不走神的时候好像不多哦!我跟你说,我很闷,你陪我说会儿话么!”
这个小丫头,她不闷的时候似乎也不多。若想要她不闷,我至少要请一班子耍把式的,敲锣打鼓上蹿下跳在她面前不住地闹腾才行!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妹,你知道你姐姐向来是最懒于说话的,你让我说什么呀?你若是觉得闷,你说话,姐姐听着好不好?”
说出这句话,我本也未曾抱什么希望。这个疯丫头,她肯依才怪呢!
果然,那丫头不依不饶地攀住我的肩膀晃来晃去,险些不曾把我晃散了架不说,若不是我躲得快,我手中的绣针更是险险便要扎到我自己的手指上,吓得我不禁“哎哟”一声,喊了出来。
可是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又怎么会管我烦不烦?她扭了扭身子,依旧攀着我的肩膀晃来晃去,闹得我心里燥得慌,却又不好开口说她。
…
倒是外面忽然有人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人已飞快地进了门,正是我的疯丫头红雨。这会儿宴席差不多要开了,不是正该忙得不可开交吗?她怎么会有工夫出现在这里?
我不由纳闷道:“你怎么来了?”
红雨却不答,跑到面前抓着我的手急道:“方才你喊什么呢?我大老远就听到了!”
方才?我微微一愣,方笑道:“没有事,方才险些扎到手,吓了一跳。”心下却甚是感动:这丫头素日什么都是粗疏的,没心没肺也常闹得我头疼,可是论起对我的上心,她也是真正比亲人还要亲的呢。
红雨抓过我的手,反反复复验看了好几遍,直到确信我真的不曾扎到,方起身笑道:“你问我为什么要回来啊?我知道两位小姐无聊得紧,在前面见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就偷偷跑回来告诉你们,当个乐子听呢!”
听说有奇怪的事,小妹顿时来了兴致:“什么奇怪的事?宴会上来了神仙么?”
红雨一愣,脸上的表情瞬间精彩起来。我在一旁几乎忍不住笑了:看来,便是疯癫到红雨这样程度的丫头,也还是接受不了小妹天马行空般的奇思妙想啊!
见红雨还在发愣,小妹又扑上去攀住她的肩头一阵乱摇:“红雨姐姐!你快说嘛!究竟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啊?”
红雨被摇得有些受不了了,忙道:“好好好,二小姐先放开我,我就说。”
得了自由之后,红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方笑着开口道:“是这样的,前面来的宾客呢,带的礼金都是交给门口那帮人,然后他们会大声报出礼金的数目,再由家人接引入席的,可是方才呢,来了一个怪人……”
话未说完,小妹已抢先道:“什么怪人?三只眼睛的么?”
我本来正倒了一杯茶要喝,听了这话,险些将一杯茶都泼在衣衫上:这丫头,脑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呀?
红雨也是有些无语,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多说,只得笑道:“那倒不是。这个人呢,他也算是一个小小官吏,说是来给老爷拜寿的,只是他却不曾拿出礼金来,而是自己跑到门口喊了一声:‘泗水亭长刘季贺钱万!’然后就大摇大摆地往门里闯!”
居然会有这样的人么?亭长?只怕此时我家的堂上,比亭长高贵的人比比皆是呢,此人怎可这般粗俗无礼?
小妹却瞪着漂亮的大眼睛,在一旁问道:“他不曾拿出钱来,是不是?”
红雨点头如同鸡啄米:“正是正是!守门的请他留下礼金,他也不理,只管横冲直撞的就闯了进来!”
居然有人敢到我家来撒野吗?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这么说,爹爹一定叫人拿大棍把他轰出去了?”我喝着茶,漫不经心地问道。
红雨跺着脚道:“哪能呢!怪就怪在这里啦!老爷本来一听有人拿一万钱出来,忙忙地亲自迎出门来,谁知见了那人,才知道是个蹭吃蹭喝的无赖,大伙儿都等着老爷大发雷霆,好狠狠揍那人一顿呢!谁知老爷打量了那人半日,却是笑呵呵地把那人请到堂上去了!”
居然会有这样的事吗?这一次,我可真猜不透爹爹是怎么想的了。一个市井小人,有什么好敬重的呢?便是真怜那人衣食无着,在堂下赏他点儿酒菜也便罢了!何况,亭长的官儿虽小,却也不至于衣食无着啊!
小妹笑嘻嘻道:“爹爹一定是觉得当着宾客的面打人不好,准备请他吃酒,将他灌醉了,然后等宾客都散了的时候,叫人打得他肠子都散了出来!”
“小小丫头,净会胡说八道!”我听她说得吓人,忙出言喝住了她。此处虽无外人,这番言论,却毕竟不该是一个名门闺秀口中能讲出来的。小妹虽然年纪还小,却也该学着懂些道理了。
小妹自知理亏,撇了撇嘴,也便不说话了。我笑向红雨道:“这一番,我是真有些不明白了。不过,爹爹做事,出人意表之时原也不少,大家见怪不怪就是了!前面定然还忙,你先去吧,别到时候找不着你,又说你偷懒。
红雨答应着去了,我也不理小妹的嘀咕,自顾自地又低头绣起我的绢帕来。
前面的事,何须我来费心劳神呢?爹爹做事自有爹爹的道理,他便请那无赖坐了首席,又与我何干呢?我只管饮茶、绣花,端端正正做我的名门闺秀就是了。
正文 八、得婚讯,万里晴空听惊雷
更新时间:2013…1…29 14:27:51 本章字数:3734
在小妹持续了整整一天的嘀咕中,这一日的傍晚,终于在我们姐妹二人的殷殷期盼中姗姗来迟了。
听着前面的宾客渐渐散去,小妹原本皱成一团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也觉得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两个丫头不在身边,却偏有一个聒噪的小妹在耳旁絮絮叨叨,这样的日子,实在是不太好过呢!
日落西山的时候,耳边听了一整天的喧哗终于渐渐沉寂了下去,只剩一片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和杯盘碰撞的脆响。
该是宾客已然散尽,家人们在收拾满堂狼藉的杯盘了吧?我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了起来:这一日的喧嚣,终于算是熬过来了。
明日,我依旧还是那个安安静静万事不萦怀的吕雉,幽居在寂寂深闺之中,无波无澜地过我平静如水的日子。
正这样想着,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颇有些凄厉的呼喊,听那声音,却分明正是我的疯丫头红雨:“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我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愤怒,脱口便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大事不好了?爹爹的好日子,你这样大叫大嚷成何体统!”
“不是不是,小姐,真的出大事了!”红雨这次竟不理会我的怒气,一边仍旧大吵大嚷着,一边已经气喘吁吁地冲进了门:“小姐,老爷要把你给嫁掉了!”说完竟突然俯下身子,扶着门框一个劲地喘气、咳嗽。
我心中猛地一突:爹爹要将我嫁掉了吗?我的无波无澜的深闺生活,终于快要过完了吗?
心下虽有些淡淡的怅然,却也不觉得有多么突兀。女儿大了,终有一日会离开爹娘的,十八岁了,岂会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其实,原本也不是不曾猜想过,爹爹会趁着寿宴之机,在宾客之中为我择一处好人家,这一点都不奇怪,对不对?
可是红雨,她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神情呢?居然还跑得站都站不稳,一味的咳嗽?她竟是这样不想我嫁出去么?实在离不开我,我便把她带到夫家去,这又有什么难处呢?
我淡淡一笑,正要发问,小妹却早已凑了过来:“姐姐终于要嫁掉了吗?不知道爹爹千挑万选,给姐姐选了处什么样的人家呢?是李老爷家的公子,还是王县丞的内侄?”
红雨一边咳嗽着,一边拼命地摇头:“不是不是!老爷要把小姐嫁给今天信口开河的那个无赖!”
“哪个无赖?”我听着话音不对,不及思考,脱口便问了出来。
红雨跺着脚,带着哭腔道:“还能有哪个无赖?就是今日虚报贺礼、蹭吃蹭喝的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小亭长!明摆着就是一个无赖,连县太爷都不放在眼里,在席间一味的胡吃海喝,信口开河,唾沫星子喷得满屋都是!老爷好好的一场寿宴,几乎都要被他给搅黄了,不打死他就算不错了,居然还要嫁女儿给他,我看老爷今天八成是中了邪了!”
爹爹要将我嫁给那样一个人么?这怎么可能呢?一定是红雨这个冒冒失失的丫头听错了,望风捕影地跑来瞎传话呢!
我正这样想着,小妹却早已嚷了起来:“你一定是听错了!我们吕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小小的亭长?别说他又是那样无赖,他便是仁孝无双文武双全俊雅秀气的翩翩少年,也是绝对配不上姐姐的!你若是胡说八道,小心我告诉娘亲,撕烂你没遮没拦瞎说话的嘴巴!”
红雨素日是在我这里被娇纵惯了的,哪里受得了这一番抢白?小妹这一篇话尚未说完,她早已忍不住哭了起来:“这样的事,我怎么敢浑说?小姐不信,难道我们做奴婢的会信么?这会儿老爷和夫人正在为这个吵架呢!小姐若是认定奴婢胡说,自己去看看就是了!”
她便不说,我也会自己去看看的!爹爹一向说我福泽深厚,不肯轻易许人,如今怎会随意将我给了一个混混无赖?可是若说是没影的事,红雨又怎会那样言之凿凿?
我狠狠地一跺脚,夺门便向上房跑去。小妹在我身后嚷着:“姐姐等等我!”赶在后面也跑了出来。
我顾不上理会她,只知发疯一般地往前跑着,头脑当中一片混沌。路上似乎遇见了很多来来往往的家人,他们一定会很奇怪,平日文雅端庄的大小姐这会儿为何会这样慌乱吧?只是此时我早已理会不了那么多了,便是被人当做了疯子,我也要先去找爹爹问个清楚!
气喘嘘嘘地奔至上房,我却忽然没了闯进去的勇气。全身的力气像是已被抽干了一般,我只得紧紧抱着廊下的柱子,艰难地维持着最后的平衡。似乎,连呼吸都已成了一件万分艰难的事。
小妹悄悄地赶了上来,担忧地从后面轻抚着我的背。
虽然没有进屋,但在这个地方,屋里的一切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想,我已经没有必要进去了。
…
红雨说得没错,此时此刻,爹爹和娘亲正在吵架。
他们定是已经吵了很久,因为娘亲凄厉的嘶喊声中,明显带了些疲惫的嘶哑:“我不会再听你那一套歪理!你明明就是看我们娘儿几个不顺眼了,想早早打发出去完事!只是你也太狠心了!就算你想早把她嫁出去,宾客之中什么样的才俊没有?你说一声嫁女儿,谁家不会巴巴儿地赶着凑上来?你怎么就偏偏选了那么一个老叫花子,随随便便就把我的女儿扔出门去?”
屋里似乎响起了一阵撕扯的声音,接着,便是娘亲声嘶力竭的哭喊:“我再跟你说一遍!你明儿若不把那个叫花子找来,跟他说好把亲退了,我们娘儿俩就一起死给你看!”
一直沉默着的爹爹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我也再跟你说最后一遍,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有些事,你们妇道人家是不会懂的。你只记着我一句话:将来,你和小雉,都会明白我今日一番苦心的。”
娘亲接下来有没有说什么,他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