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越过许仪,郭嘉看着甘瑰,甘瑰也心有准备,这点名点将一样挨着下来,也该轮到他听教了。
可是,郭嘉只是淡淡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甘瑰,别记恨你爹,他是身不由己。若你要怪,可以怪我,是我给他下达的军令。”
甘瑰一愣,默默低下头,眼眶湿润,忍着没让眼泪滴下来。
他在祖厉城外陷入绝境,甘宁的大军距离祖厉最快也就两日路程,但是从始至终甘宁都没有率军而来。
“主公言重了,我爹,大都督身为三军主帅,岂能因一己之私罔顾三军将士性命与军机大事?末将心中没有怨气,并以大都督为榜样。”
看到他抹了眼泪表情郑重地说出这样一番话,郭嘉微笑着点了点头。
收回目光,郭嘉又突然问典满道:“你们押解的俘虏呢?叫人带上来,我要看一看。”
典满立即起身离席,跑去门外押解俘虏,不多时,浑身被捆的马玩杨秋李堪成公英四人被押入堂中。
四人一瞧这架势,猜到主位上的人应该就是郭嘉。
只不过此时郭嘉看起来并不威严,反倒有些吊儿郎当,令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本以为会面对一个犹如泰山威严冰河冷酷的君主,却没想到会是一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年轻人。
年轻人?
没错,他们眼中郭嘉就像是一个年轻的书生。
“典满,给他们松绑,我也不认识你们,你们自报家门吧。”
郭嘉仰头喝下一杯酒,提起酒壶再自斟一杯。
被松了绑的四个人捏捏酸疼的手腕,面面相觑,典满在一旁没有回席,凌厉的目光扫视四人,只要谁敢轻举妄动,必定会遭来他雷霆一击。
四人谁也没开口,郭嘉端着酒杯的手一晃,对典满道:“典满,回去坐下吧,有人要自寻死路,你这么盯着也不是办法。”
话外之音成公英四人都听得明白。
别说典满许仪这四人在场,郭嘉本身也不是能够手到擒来的无能之人,郭嘉面前的矮桌旁就放着佩剑,不知道手无寸铁的他们身手快,还是郭嘉拔剑的动作快。
典满回到自己座位上,端起酒喝了一杯,眼神还是死死盯着这四个俘虏。
郭嘉歪着头手一扬,示意他们可以自我介绍了。
四人犹豫半天,杨秋率先躬身抱拳道:“罪民杨秋,见过使君。”
“罪民马玩,见过使君。”
“罪民李堪,见过使君。”
“在下成公英。”
四个人一一说完后,郭嘉向左一挥手,说道:“四位坐了一路囚车,想必吃了不少苦,先坐下来喝杯水酒吃些菜肴,你们不必怕我,我没必要杀你们,你们的将来,都在自己的手中。”
叫人在左侧一旁的矮桌上摆满酒菜,郭嘉待他们四人入座后举起杯子朝他们道:“这一杯酒,算是我作为主人敬你们的。”
马玩杨秋李堪三人赶紧举起杯子恭敬地给郭嘉敬酒,成公英从进入堂中开始就神色淡然,仿佛无惧生死一般淡定,他只是端起酒杯公式化地回了郭嘉一礼后便仰头先干为敬。
满饮而下,郭嘉放下酒杯后,突然将桌边的佩剑拿起来横在面前,自言自语地说道:“四位,你们是我的俘虏,有人一心求死吗?有的话,那就过来拿起这把剑自刎,我会厚葬其人。”
第四十七章 树立榜样
马玩杨秋李堪三人面对郭嘉拿剑的举动都面无血色,唯独成公英面色如常动作自如地吃喝,仿佛郭嘉做什么都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见到这四人的反应,郭嘉将剑放了下来。
别说到了现在还有没有对大汉忠心耿耿的人,哪怕是一心匡扶汉室的忠臣在许昌还不是得向曹操摇尾乞怜?
何况马玩杨秋李堪这几人都是西北的军阀出身,以前小打小闹纠集几千近万的人就敢闹独立,他们活着,没有宁折不弯的气节,在这个乱世,他们追求的无非就是活的更好,活的滋润,而不是为了别人为了理想而去奋斗。
三个人战战兢兢,闹不清楚郭嘉到底是试探他们还是想要怎样,究竟杀不杀的权力,是在郭嘉手中。
杨秋强自扬起笑容,手在微微发抖,问:“使君这话从何说起?我等愿降,以往得罪使君,冲撞使君,那是我等有眼无珠,使君想要怎么处罚我等都行,但这打打杀杀,就不必了吧?”
郭嘉听后,带着笑意站起身,端起酒杯在堂中走了一圈,站在成公英的桌前望向杨秋,笑道:“你等若愿为我效力,我当然不会拒人千里之外。我觉得吧,人总要有自知之明才是。下面我的话若是说的不对,你等多多包涵。”
杨秋几人赶紧举起杯子对郭嘉说道:“使君但说无妨,我等自会洗耳恭听。”
从成公英桌上拿起酒壶给自己的杯子斟满,郭嘉慢悠悠地在堂中踱步,语气缓慢,话音柔和。
“我若是你等,此生梦想便是舒坦地过一辈子,杀来杀去何时才是头呢?每日想着算计别人,提防别人,这得有多少心眼才不被累死?呵呵,你等投效我,我怎么地都要安排你等提领一营做个校尉吧?这点儿能耐你等肯定有。别嫌官小,换个角度想一想嘛,太平无事,每日花两三个时辰在军营里转一转,练练兵,其余的时间该喝酒吃肉该回家抱着妻妾睡大觉,就纵情欢乐嘛,若是碰上兵荒马乱要打仗了,你等的本事也有用武之地,斩将杀敌立个功,别说自己这一辈子,子子孙孙的家业也就拼出来了,不是吗?不是我自大,这天下有谁敢光明正大来与我开战?曹操?他敢来函谷关,我就敢一鼓作气杀进许昌!诸位,坐在对面的几个年轻人,我来介绍一下。”
郭嘉在典满桌前停下脚步,伸手道:“他叫典满,他爹是我的得力战将典韦,他旁边的两位,一位是许仪,一位是甘瑰,他二人的爹一个是许褚,另一个就是现在在武威城中的甘宁。恶来,仲康,兴霸三人跟着我二十年,今日三人,比之二十年前的三人,呵呵,你等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在我手下,你只要不玩忽职守,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杨秋三人听完,互相望了望,他们都不是傻子,听得出郭嘉话中的深意。
他们投降是一回事,会不会背叛是另外一回事。
郭嘉之所以说这些,是给他们勾勒一个安定的未来,是从侧面告诫他们,至于若是背叛的后果,真的不用说出来。
张白骑跟郭嘉入益州,背叛的下场是什么?
三族尽灭,而且都是死在张白骑的眼前,一刀一个。
其实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杨秋三人预期太多太多了。
他们本以为最惨的下场是斩首示众,好一点的是老死狱中,最好的局面就是能被郭嘉瞧上眼继续卖命。
可现在郭嘉设宴接待他们,还亲自劝降他们,甚至已经替他们设想好了一个安稳的美好生活,作为败军之将,他们还能奢求什么呢?
“罪民愿为使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秋三人赶紧表态,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态。
郭嘉淡淡一笑,随和地抬手示意他们免礼,缓步走上主位。
有一人,却没有表态,成公英。
他只在自己位置上吃吃喝喝,仿佛两耳不闻身边事。
与他们闲谈了几句后,郭嘉让他们先下去,暂且在军营中居住下来,详细的安排,日后再说。
望着四人离去的背影,郭嘉对郭烨招了招手。
典满许仪甘瑰一一告退,郭烨走到郭嘉面前问道:“父亲有何事?”
郭嘉靠坐在主位上闭着眼,语气清冷道:“去探一探成公英的口风,他究竟愿不愿降我。”
郭烨眉头一皱,成公英的态度,他是知道的,于是试探性地问道:“父亲,此人降与不降,对大局无关紧要吧?”
在郭烨看来,韩遂败亡不可避免,哪怕让成公英回去韩遂身边也不可能力挽狂澜。
但是郭嘉却睁开眼,眼神丝毫不见之前的随意温和,反倒郑重之中带着冷酷。
“是否无关紧要,自己想!”
郭烨赶紧低下头领了命趋步退了出门。
盯着郭烨的背影,郭嘉轻轻一叹。
“烨儿,你的路,还长啊。”
因郭嘉没有刻意刁难杨秋几人的意图,因此在军营中四人有单独的营帐,成公英刚被带入营帐就准备休息,这半个月让他身心俱疲,是一点儿精神都打不起来了。
可是偏偏郭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成公英刚准备脱衣服就停下动作,规矩地给郭烨行了一礼道:“烨公子何事造访?”
郭烨苦笑一声道:“阁下让我难做了,你不愿投效我父,可我父似乎很看重你。”
成公英转过身动作轻缓地铺开床被,说:“不是使君看重我,而是使君希望我能乖乖投诚,也许事后使君不会再问我的名字,甚至转眼就会将我抛之脑后。”
这么一说,郭烨倒是糊涂了。
郭嘉如果不是看中了成公英的才华,为什么要他来探口风?
而听成公英的口气,这个原因,成公英已经猜到了。
“阁下莫非能够猜到我父的心思?”
郭烨惊疑不定地问道。
成公英转过身坐在床榻上,自嘲一笑道:“我猜不猜得到又怎样?倒是烨公子你的表情似乎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这是为何?”
郭烨席地而坐,也不隐瞒地说道:“不瞒阁下,八年前我父入关中,我被我父带在身边,我的一位师长说过,若我能洞悉我父在关中的一切布局,将终身受益。可是八年过去了,我研究透了当年关中错综复杂的形势与过程,可如今我父的行事目的,我仍旧摸不着边,这让我深感惭愧。”
成公英望着郭烨,上下打量,他看出来了,郭烨很崇拜郭嘉,人之常情,子以父荣嘛,尤其是有一个成功的父亲,作为儿子想要超越,哪怕不能青出于蓝,至少也不能被人诟病虎父犬子。
“烨公子,你太心急了。在你这个年纪,天下已经找不出几个能比你优秀的人了。人生阅历与经验,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得到的。像你父亲这种人,给他十年,他就会很强,给他二十年,他就无懈可击,给他三十年,他就难逢敌手。你要学他,起码也要再过十年。”
郭烨眉头轻皱,挠头道:“你说的这些,我的师长也对我说过,但是我想跟上父亲的思维节奏,听你口气似乎猜到我父招揽你的意图,不如你说出来让我听听,看看你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料事如神。”
“激将?呵呵。烨公子,这种事说则说了,你父手下能人无数,你随便去问一个人,或许都猜到了你父的心思。不过我与你也算忘年之交,让我开口也不是难事。不过在我说之前,我想反问烨公子一句,你难道不觉得使君亲自接待我等四个俘虏十分反常吗?”
成公英坐在床边,视线俯视坐在地上的郭烨。
郭烨眉头皱的更深,实际上他也觉得不对劲。
杨秋马玩李堪成公英四个俘虏,郭嘉完全犯不着亲自来接待,或是亲自招降。
你降,那就降了,你不降,一刀砍了谁也不会觉得可惜。
况且郭嘉也亲口说了,杨秋几人降了之后就是个一营校尉的官职,郭嘉麾下超过三十万兵马,难道还会亲自跑来招揽几个统领两千人的小官?
事出无常必有妖,郭嘉行事反常则肯定另有用意。
只不过郭烨猜不到有何用意,杨秋几人对西北的整个大局都不会造成影响。
想要兴风作浪也没那个本事。
“这?我猜不到父亲的意图。”
郭烨沮丧地垂下脑袋,他是真地感到失落。
成公英闭上眼轻声一叹,道:“烨公子,使君这么做,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西北已是使君囊中物,下一步,使君自然要为向东进取而做准备了。”
郭烨猛然抬头,茅塞顿开。
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父亲这是打开大门准备迎接投降的人。”
成公英沉重地点了点头。
在郭嘉的麾下,很少有降将,除了一个吴懿之外,几乎没有。
与之相反的是曹操,则是招降纳叛出了名。
郭嘉现在要营造的就是容人之量,用人之量,他要让曹操,刘表,孙权治地的文武都看到,他是如何对待敌人,是如何对待降将的。
如果把西北屠戮殆尽,那么可想而知没有人会愿意在郭嘉来袭的时候投降,尤其是投降之后不但失去了荣华富贵,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的情况下。
所以,征伐西北,郭嘉要杀韩遂,却要尽可能地招降敌将,并且给他们一个更好的待遇,将他们作为榜样竖立给天下人看。
……
第四十八章 踏血西行
时已入秋,在武威全军休整完毕后,甘宁率军向西,踏入张掖郡。
三军威武,气焰滔滔,一路向西无人能挡。
眼见屋兰城近在眼前,面无表情的甘宁与张辽等人的心情十分相同:恨意滔天!
韩遂这个老狐狸,一边撤,一边还在沿途郡县散布对太平军不利的舆论,甚至武威城中的屠戮就是这番言论的佐证。
从武威到屋兰,沿途七个县城,每入一城,甘宁都要镇压至少三次小规模的民变,依照郭嘉的军令,夷三族处置,所过之城,血流成河。
而眼前的屋兰,早在三日前,甘宁就得到了斥候探报:韩遂望风而逃,继续向西,恐怕此时已经逃去了酒泉郡。
甘宁想都不用想,这屋兰城中百姓肯定也会对太平军有激烈的反对行动。
“大都督,不能再杀了。再杀,主公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啊!”
吴懿策马上前,言辞恳切地对甘宁说道。
有句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郭嘉对益州百姓,关中百姓行善积德十年,而在西北屠戮一时,这两者之间的毁誉,恐怕是暴君形象会远远掩盖仁君形象。
这种道理,甘宁怎会不明白?
可是这道军令是郭嘉下达的,不是他自作主张,而这样的后果,郭嘉应该也料到,既然这样,他有什么余地违抗军令?
“不必多言,入城吧。”
甘宁大手一挥,号令三军入城。
“且慢!”
吴懿策马越众而出横在阵前,突然翻身下马朝甘宁单膝跪下,昂首一抱拳。
“大都督。末将请